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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丝照旧必须在宫门口等候。
有高髻窄袖的宫女来引她进去。
罗暮雪如今也算得上如日中天,至少是如日中天的权臣之一,宫女们对她,自然是满面微笑,态度恭敬亲近,声音温和悦耳。
陆芜菱在宫女引领下穿过美丽的皇家庭院,长长的精巧又气派的回廊,来到皇后见外命妇的“坤仪宫”。
今日皇后请了三四个宗室王妃和两三个外命妇,除了一个齐王妃和皇后同辈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女子,其余都是长辈。
朝皇后觐见是有固定仪式的,陆芜菱的出身,就算没有母亲教导,也不可能生疏礼仪,她轻松镇定,行云流水行了礼,听到上边皇后娘娘熟悉的声音温和地朝她微笑说:“好了,芜菱不要多礼了。”
皇后因为讨厌陈红英的事情,和陆芜菱有点同仇敌忾,所以看她格外亲切。
好在圣上最终也没把陈红英收入后宫,而是给她指婚了。
这也不乏因为听说了陈红英婢女投毒的缘故。
所以皇后格外对陆芜菱有好感。
毕竟陈红英那样的女子,进了后宫也是祸害,她父亲又是那样身份,不可能给她太低的位分。
皇后一点也不想给自己添堵。
说了两句问候的闲话,皇后便指着几个王妃给陆芜菱介绍,其中便有长盛王妃。
一般而言,两字王比一字王身份略低,但是长盛王是例外。
而长盛王妃也是这几个王妃中最高傲,打扮最华丽的一个。
陆芜菱朝每个王妃都福了一下,其余王妃都亲切地笑着请她不要多礼,唯有长盛王妃,冷淡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身体好得很快嘛。”
陆芜菱自然知道这是长盛王妃的冷嘲热讽,微微一笑道:“有劳王妃惦记了,芜菱本不过是小恙而已。”
“哦,”长盛王妃高傲地仰起脖子,“那等罗夫人身体好了我再发帖子请你。”一副屈尊纡贵的样子。
陆芜菱暗自皱眉,表面却微笑着不卑不亢地道:“王妃厚爱,只是我家大人说,圣上登基平乱未久,如今百废待兴,诸事繁杂,他只要做个一心为圣上分忧效力的纯臣罢了,有些门第太高,我们高攀不起,不敢踏足。”
陆芜菱话音虽然温柔平和,用辞虽然谦卑,意思却是相当不客气,等于当场给长盛王妃下脸。
一时众人震惊。
陆芜菱本就对长盛王夫妇全无好感,更不希望罗暮雪忘记母亲仇恨去认了这样的父亲,衡量了圣意和罗暮雪的心情,她心里便有些数了。
本来就看长盛王妃不顺眼,还这般死缠烂打,又盛气凌人,她就不客气了。
虽然大胆了点,但是她算定不会吃什么大亏。
长盛王妃气得手和嘴都在哆嗦,好不容易忍住怒火,冷笑说,“听闻陆家家教不错,看来罗夫人的教养是在作为官奴被关押时坏了?还是作为罗大人的姬妾时自甘下贱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上台面,贵妇们之间可以唇刀舌枪,但是脏话骂人固然不可,这么没有技巧地揭人短也是相当忌讳的。
陆芜菱笑了笑,道:“世阀贵第都有起落,王妃未免少见多怪,只是芜菱要求教王妃,不知芜菱方才哪里失礼,竟叫王妃问责起我的父母家教来?”
陆家毕竟是士族,便是已经式微,便是陆纬已死,也还是士族。长盛王妃的娘家虽然势力不小,却是庶族出身。
长盛王妃脸色铁青,道:“小贱”
皇后厉声道:“叔母!”她的声音也气得有点发抖,显然对于这位骄横的皇叔母公然在她的宫中羞辱二品大员的妻子很是气愤。
长盛王妃不甘地闭上嘴,狠狠盯着陆芜菱。
皇后平稳了声音,跟贵妇们提起冬至祭祖的事情来,把话题带过去,贵妇们都是人精,自然不会不知道皇后用意,连忙跟着凑过来转移掉方才的尴尬。
从宫里出来,陆芜菱披了当时受贿的蓝狐大氅,被几个王妃命妇们啧啧称赞了一番,都出了宫门。
长盛王妃冷着脸,第一个出去,连招呼都没打。
有个洛王妃走在最后,有几分同情看着陆芜菱,道:“好孩子,你还是莫要拧着来,万一你家罗大人认那个归宗你要侍奉婆婆的”
陆芜菱不知道她的用意是善是恶,自然也不能掏心窝跟人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我婆婆早已过世,王妃莫要担心。”
倒也没生气,虽然在宫里剑拔弩张,但是这场冲突早在意料之中,自己应对得体,倒也没什么可遗憾恐惧愤怒的。
回到府里,现在罗府已经改了牌匾,叫做“镇远侯府”,却看见一辆朴素的桐木马车停在府前,一个丫鬟正在叩门,她隐隐看了有些眼熟,停下马车,叫丫鬟去问。
丫鬟回来便道,却是承孝伯家的孙小姐。
陆芜菱有几分高兴,叫人请进二门,两人下车相见。
只见桐木车里下来一个妙龄少女,梳了简单的单螺髻,穿了一身鹅黄色锦缎丝绵小袄,秋香色厚缎棉裙,一个青鼠皮斗篷,俱都半新不旧,脸上脂粉不施,一双杏目,微圆的脸,看着温柔可亲,也很有几分秀丽。
看到陆芜菱,露出欢喜神色,上前同她握住手,道:“芜菱,真是想煞我了。”
“露蓉姐姐,真是稀客,那日接了你帖子,本待这几日请你去,想不到你竟然自己上门了。”
刘露蓉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半开玩笑道:“我等你的请帖,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今日正好出门买些作画的笔墨朱砂,就干脆自个儿过来了。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秀丽面庞半是腼腆半是促狭,又带了隐隐的旧友重逢的喜悦。
陆芜菱生出真心欢喜,握着她手道:“来,好好请你喝一杯。”
刘露蓉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成了亲的人了,还摆着这副豪气状是要做什么?”
95、旧友 。。。
刘露蓉给陆芜菱带了一些礼物:一册她这两年的诗集;用玉版纸装订好,簪花小楷誊写清楚;字迹秀丽;一柄她亲手用湘妃竹做的洞箫,上面系了亲手打的绦子;一块她亲手绣的帕子;大胆用了色泽黯淡的烟灰色丝罗;绣了简单的同色空心莲花纹,却镶了一圈繁复美丽的穗子;另有她亲手做的梅花,莲花;玫瑰,桂花香露各一瓶。
陆芜菱兴致很高;收到这些礼物也很高兴,一一翻看。
刘露蓉的诗写得也是不错的;婉丽端凝;有大晏遗风,不着金玉而自显富贵,陆芜菱看厚厚一本诗集,突然想起这两年不过与罗暮雪同行时写了几首诗,加起来恐怕都不到十首。
微微有些惊讶。
是没了父亲的期盼监督,自己便不好好写了吗?
是经过的事情太多,已经没有咏风吟月的心情?
于是便微带着不好意思笑道:“露蓉姐姐风雅依旧,我却恐已为俗妇了,这两年竟没什么诗作。”
刘露蓉温柔地看着她,浅笑道:“都道女子婚后,再是如何的才女,也都要消耗在无尽的内宅小事上,果然如此呢!不过菱妹妹也不需要如此,无心诗词,也是好事,那是你无那闲空闲心,也没有什么悲伤之事。”
陆芜菱一笑而过,称赞了那绣帕一番,又道刘露蓉心思灵巧,刘露蓉笑道:“我也只有这点绣工比你强了。”说着把四瓶水晶瓶子装的花露推给她品评,道:“我知道你是做这个的好手,且看看我做的。”
陆芜菱笑道:“这个你断不及我,我去姐姐家住了阵子,还偷师了些崔家的祖传秘方。”
她又拈起那洞箫,道:“这个却奇怪,你不知道我不善音律?怎么送来这个寒碜我?不过做工倒是漂亮,这个绦子也漂亮。”
刘露蓉笑道:“说不定我快有外甥外甥女了,将来难道也是同你一般不善音律的?”
陆芜菱失笑道:“你倒是想得长远。”
两人笑语一番,刘露蓉最后还是歉然道:“当初,没能帮你”
陆芜菱笑了笑,止住她话头道:“你也是没法子。”
刘露蓉握住她手,眼中神色温柔又复杂,带着水光,既有愧疚又有感激,陆芜菱突然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笑着吩咐繁丝去拿了两盒武夷贡茶,两块徽墨,和一个银丝缠花手炉,作为回礼,送给了刘露蓉。
刘露蓉同她约了再会,便依依不舍走了。
陆芜菱以往心中甚是看重刘露蓉,觉得她极为聪明,懂得多,为人温和稳重,虽然颇懂得为人处事,却也不是俗物。
在她的朋友里,除了方微杜之外,便是刘露蓉最为她所重。
当时沦落阶下囚,她心里期盼过姐姐陆芜蘅,也想过方微杜,但并没有想过刘露蓉。她根本没有期盼过刘露蓉来救她或帮她,一来刘露蓉家世并不算太高,她一个闺中女子,也没什么办法;二来,可能她私心里,也未曾敢于奢望刘露蓉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类型。
所以想到方微杜,便觉得格外难得。
她本来以为方微杜很喜欢她,她也挺喜欢方微杜的,但是经历了罗暮雪,便知道她和方微杜之间,根本不是男女情爱,不但她对方微杜不是,连方微杜对她也不是。
他们之前,没有过任何隐晦的,激烈的东西暗涌,没有设想过肌肤相触,只不过他欣赏她,觉得世上她是唯一值得欣赏喜爱的女子,所以愿意娶她。她若是不出意外,嫁给方微杜,也无法像对罗暮雪那样,只不过是觉得他堪托付终生而已。
所以,他们实则不过是知己,是朋友。
方微杜能为了朋友做到那一步,实在难能可贵。
陆芜菱心中很是感激。
相比而言,刘露蓉没有伸出任何援手,自己不怪她,虽然若换了位置,自己必然是要努力一番的,可整整两年,她甚至没有一封信问候自己也许自己当初被罗暮雪买回去,地位尴尬,她家里也不会允许来往;也许自己被赐婚之后仓促离开京城,她也没有时间写信或遣人来;也许河东和西安太远,她无法遣信使
可是,今日重逢,她却好像希望根本没有那段一般,问都没问自己怎么样。好像自己不过是正常出了嫁,离开了一段京师又回来似的。
根本没有问她经历了什么,现在怎样。
自己说了声没什么,她就如释重负了。
陆芜菱想,可能自己是太过挑剔,太过敏感了。
她并不愿意做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所以决定将此事置于脑后。
罗暮雪回来时已经听说了她在宫里的表现和说的话,他显然很高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不但像平日一般英俊,在陆芜菱看来还颇有几分可爱。
吃饭时罗暮雪同她说起此事,这事情因为在座的王妃贵妇有好几位,更加上那些宫女太监们,所以京中有些能量的,几乎都已经知道此事。
罗暮雪复述她的话几乎没差几个字。
陆芜菱自然吃惊,又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什么不良后果。
罗暮雪安慰她说:“勿怕,我同长盛王不合,不但圣上乐见其成,很多人都愿意如此。这事恐怕就是长盛王那一家人和王妃娘家会记恨罢了,反正咱们同他们也不能善了,平日记着些,避开就是。”
陆芜菱点头应是。
罗暮雪摸着她头发笑道:“我的菱角儿果然伶牙俐齿得厉害,就怕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腌臜心思,吃了亏。”
陆芜菱一昂头道:“我才不怕,我从小见的那些女人间争斗还少吗?”
说着便又想到了程老夫人,要说手段高明,心思聪慧,程老夫人是个中高手,她回京后也去了两次程府拜会,听程朱氏说程老将军得知自己的庶子去世,大病了一场,不知道和程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倒好像并没有怪罪程老夫人的意思,也并没让人去把那丢在西北庄子上的妾接回来。
相比较而言,贾氏和青姨娘什么的真是不够看。
罗暮雪觉得她骄傲,扬着脖子的小模样煞是可爱,笑道,“是是,我家菱角儿最是聪明。”说着看到桌子上未曾收拾的刘露蓉送的那些东西,道:“这些是什么?”
繁丝在一旁,上前一步,对陆芜菱说:“夫人未曾交代,将刘姑娘送的这些东西如何归置呢?”
她回京后,好不容易才改口叫陆芜菱夫人,不再叫姑娘。
陆芜菱一边回答罗暮雪:“今日来了个旧日闺中好友,送我的物什,都是她亲手做的。”
一边吩咐繁丝:“诗册拿我书斋里去,洞箫收库房吧,我又不会吹”说着拿起那绣帕,“这个帕子留着我用罢,还挺好看的。”
罗暮雪好奇,也看,道:“你这好友,明知道你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