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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低头笑笑,她果然太嫩了,对于人家这种老江湖,根本是把肚子里的东西都摆在脸上的等级。
老方又说:“不过如果是想走我的后门把你弄进我们厂子,这我可没办法,你看,我也就是个打杂的。”
“不是这件事。”苏铮微压低声:“外婆说她昨天将泥坯落下了忘给你收去,但我知道不是,她想用这个把我骗进镇,而我,将计就计而已。”
握着杯子犹豫起来,路上明明决定好的,可临要说出口了又有些打不定,到底是事关日后的生活,对方可信吗?
可是除了对面这人,这里她谁都不认识,能去问谁呢?而她又没有那么多时间自个儿细细捉摸。
自己和他也没有利害冲突,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最后确认了一遍,苏铮抬头问道:“方叔叔,我没接触过外面,对很多事情都很无知,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哦?”老方来了兴趣,“说说看?”
“是这样的……”苏铮于是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他听,当然黄氏和胡氏坑她的事她没说,刘府的事也没提,怕把人给吓跑,主要是表达自己想独立出来自己生活的意思。
“你知道户籍吧?”老方听完后却问了这个问题。
苏铮微愣:“知道。”若说以前不知道,但经过刚才刘府的事,就绝对印象深刻了。
“你想要独立,自立门户,那个东西就必不可少,要拿着那东西要在衙门过户,否则在律法上你还是要受控于你的长辈的。”
苏铮眨眨眼睛,点头道:“理解了。”
就好像一本户口本,现在她在人家的户口本里,人家是户主,自己想要自立门户,就得成为自己的户主。
“可是那要怎么做?”
“嗯……”老方沉吟了片刻,“你刚才说你父亲是举人?”
“应该是吧。”苏铮不确定地道,似在回忆,把一点心虚藏得又深又稳,“以前我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这样啊,姓苏的举人嘛,说起来好像的确有那么一个,四年前中秋,邻边那个镇举办了一个什么书会,以文会友把酒赏月什么的,结果不知怎么,游湖的船在湖中央时忽然起火,船上的人无奈跳水逃生结果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个姓苏的举人。如果那是你父亲的话,你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只怕困难重重。”
苏铮一振:“怎么说?”
“举人嘛,哪怕在我们县里也算比较稀罕了,有这个名头,官府里对你多少能客气点,只要你能证明你外婆对你们姐弟不好,以及离开你外婆后你们能照样过日子,差不多人家就能给你把手续给办了。毕竟这事说大也不大……哦,还得确保你外婆不会纠缠,所以办手续时你外婆也要一起来。这就是好办。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
老方神秘地笑笑,喝了口茶:“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举人不慎落水死了,他的家眷无人问津,活得惨不忍睹,甚至要靠你这样一个小不点跑出来说想撑门户。这样,不是很不合常理吗?”
苏铮一凛,敛起了眸光:“莫非,苏举人的死另有蹊跷?”
第十九章 黑色衣袍
苏铮的猜测是有根据的。
印象中举人比秀才更高一级,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记得不知是初中还是高中,语文老师讲过一本《儒林外传》,里面处处不如意的范进在中了举人之后受到众人追捧讨好,生活一时间从地下升到天上,为此其母亲竟欢喜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么死了。
虽然肯定有夸张成分,但也可以看出举人不是一般的人,可苏举人刚死,他妻子就要带着儿女找娘家庇佑,而李家也变得十分落魄,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倒也未必是死得蹊跷。”老方道,“或许他身前得罪过什么人,那些人在他死后落井下石,谁知道呢。不过无论是哪个原因,一旦你出面,想在衙门里做些什么事,只怕会很麻烦。”
苏铮默然。过了一会说:“即使没有这样的麻烦,单说我要把户口迁出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氏会不吵?她可是把自己当成免费劳动力的。
更别说还有一个刘府压在上面,她现在又丢了户籍,这件事根本困难重重。
她有些烦躁,古代不是法律没现代那么严谨的吗,不是国与国之间流动人口很多吗?一个户口还看这么重,不然她直接提包上路多简单。
老方仿佛看出她所烦恼的,笑着瞧瞧桌子:“是担心你外婆纠缠?这点的话倒没什么,官府里的人都是人精,早料到会有这种纠纷,解决的方法都替你想好了。”
“什么方法?”
老方抬起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凑在一起,抿了抿。
要钱,很多很多钱。
有钱好办事自古就是这样,给了钱,官府里的人才会痛快给你办事,才会对黄氏出没出席纠不纠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那嘴巴也能严一点。
这是老方对苏醒说的。
苏铮看着古代的行政部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大门大敞,外边有穿着统一制服拿着长枪的站岗士兵,脑子里的思路终于清晰起来。
拿到她的和团子二妮的户籍,存足够的钱,一起来到这里办手续,同时还可以一并改个名字,然后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黄氏,离开六六福,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特地问过老方,刘大户虽说是庚溪镇首富,但也并非多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众多码头上的运输头头之一,家里有几条运船,每年接点活赚个小钱,财富虽多,权势上却不过是靠着每年大把银两的贿赂和官府关系不错,那点程度只能保证生意做得顺利,根本掀不起大风浪。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刘府是依附于琅家生存的。
又是琅家……
除此之外,苏举人的事,苏铮暂时不管,实则她也管不了。
她靠在墙边,吐出口浊气,其实,困难也并不是很多。
她歇了一会,目光坚定起来,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之后她拖着一条伤腿在镇里四处走走看看,熟悉地形,熟悉类似于农贸市场的地区所在,又拜访了数个运输集散中心,脑海中的计划逐渐成形。
不过代价就是,她的腿都快走断了。
苏铮在一个巷子口发现一块横卧的方形岩石,拿袖子随意擦去上头的潮湿淤泥,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太阳快下山,萧条的窄窄街道上昏黄光线夹杂着铅灰色,陈旧破损的青砖缝里残留化雪之后的水渍,人影匆忙其上,停下歇脚的苏铮便显得颇为惹眼。
她撑着拐杖蓄养力气,苦笑着摸摸肚子,一天只早上吃了点东西,到此时饿得胃都痛了,饥寒交迫的感觉很不好受,况且此去李水村步行大概要两三个小时,她实在没勇气饿着肚子上路,左右看看,揣着从老方那里换泥坯得来的六文钱走到最近一家还开着的包子铺里。
铺里冷冷清清,主人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门口两只架在灶头上的蒸笼不温不火地冒着水蒸气。
“有人在吗?”苏铮喊了两声也没人应,不禁有些泄气。小心抬起蒸笼发现还有两只瘦巴巴的包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就不肯离去了。出了这条街,再走不远就要出镇往乡下走了,基本不可能再碰上卖吃的,而且眼前这两只还是热的,对她的吸引力十足,为此等上一会也算不得什么。
她耐着性子靠在门口,视线放开来,没看到铺子主人回来,倒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原来包子铺对面是一家卖文房四宝的文具店,没牌没号显得很古旧,此时却生意很好。店里有好几个穿得颇为斯文的少年青年在挑选东西,其中一个竟是李存磊。
“乡试就要到了,这次学里很重视,要我们这些要参考的都来镇上读书应考,唉,看来要苦好长一段时间了。”一个青年说道。
“你还叹气?你家就住镇边上每天都可以回,像我和存磊都在乡下,这次得出来租房子了,这大冷天的,我们才是要苦死了,存磊你说是不是?”
李存磊笑笑,显得很是温和地说:“你们要记得把自己的户籍带上,听说要做什么登记。诶,对了,刘琪,上次听夫子说,你的户籍出了问题怎么回事?听说是父不详,祖籍不明,这样会不会影响应考啊。”
那个一直闷头在架子上选笔的少年闻言一愣,快速取了枝笔到柜台前:“再给我来刀纸。”付过钱取了纸笔,少年对同伴说了声先告辞,便急匆匆地离去了,留在店里的人哄笑起来。
“瞧他,我们也没说什么,怎么跟过街老鼠一样。”
“哼,有才华了不起?娼妇之子,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世也想一飞冲天,做梦!”
“刘琪是没戏了,存磊兄这次你可不用再被强压一头了。”
李存磊忙摆手,连声说不能这样背后议论人,可苏铮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分明勾起,分明很得意:“好了,天快黑了,挑好东西我们都各自回去吧”。
等他们全部离去,苏铮才从包子铺里走出来一点,暗暗摇头,心道胡氏的儿子果然也不是好人。
不过,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李存磊要拿户籍了。苏小妹和团子的户籍无疑是由黄氏保管,会不会和李存磊的放在一起?
正想着,身边一暗,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老板,来两个包子。”
苏铮一怔,忙抬头,便看见身边站着一个黑色衣袍的人。
第二十章 陌生人们的馈赠
苏铮一怔,忙抬头,便看见身边站着一个黑色衣袍的人。
这个人极为高峻英挺,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身量不足的自己几乎连他腋下都不到,仿佛巨人与侏儒的对比。
他身着无纹无饰的黑袍,样式极其普通,可苏铮看得分明,那不是棉衣,而是单薄的料子。在这个在屋里裹着棉被依然瑟瑟发抖的时节,居然有人穿着单衣就在街上乱晃!
苏铮暗吸一口气,震惊之余更是钦佩羡慕。仰头看上去,却见此人头上戴着一只竹笠,前沿压得极低,兼之光线混沌,从她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线条刚毅而优美的下巴,以及淡淡唇角,隐约的一道挺直鼻梁。
唯一的感觉是,这男人五官深刻之中不失优雅,生得真好。
“这个……这位客官,本店只有最后两只肉包了。”
不知何时回来的包子铺老板有一点为难地说,他刚才正好出去了,回来先是看到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靠在门口,这个男子是随后才来的。
虽说没什么先到先得的规矩,且显然穿得一身黑又戴着竹笠很神秘的男子不好得罪,可另一个小女孩却可怜多了,寒天冻地的人家等了这么久却让她空手而回,谁都不忍心啊。
听到这句话,戴竹笠的男子微微偏头,似乎看了苏铮一眼。
天暮的灰黑屋檐下,空气如同打了铅的雾气,浑浊而飘渺,身着青袄的小小少女双手握着拐杖,沾了雪水而潮湿纠错的碎发挂在光洁额前,半掩不掩一双乌黑澄亮的眸子,正微带警惕却并不瑟缩地仰视来,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去。
一个很水灵的女孩,可惜太瘦小,脸有纱布腿不灵便,青袄下摆还溅了很多泥水,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察觉被打量的苏铮心中有些紧张,她低下头,握紧拐杖,对目光和善担忧的包子铺老板微微一笑,然后不无遗憾地看一眼蒸笼,转身离开。
争,是争不过的,况且包子铺老板的态度让她心里很舒服,她也不想让对方难做,最好的选择就是识时务地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饿一会儿吗?
苏铮默默地想,要是她没有欠能量值,现在就能吃到系统里的馒头多好。
不过还没走两步,身旁竟伸过一只手来,将一个纸包递到她面前。
苏铮一愣,瞪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然后沿着长臂看向被竹笠遮挡住的脸容,对方淡淡道:“我还没到要和残弱妇孺争食物的地步。”
苏铮面上尴尬,好吧,她目前既残又弱,是妇是孺,真是弱势得不能再弱势的一个人。可是这种被轻视的感觉,还真是……令人不爽啊。
“我也还没到要拿陌生人东西的地步。”不驯的话语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这样真是不知好歹,忙加了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对方仿佛微怔,随即轻笑一声,赶在苏铮要逃离前把纸包塞进她手里,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略过她的左小腿,随即转身没入昏沉的长街里,留下一头雾水的苏铮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人也是黑衣哎,会不会就是白天救了自己的黑衣人?
不过,声音对不上,而且这个人好像要更高一点。
她捧出冒着热气的包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生香发热,心里好像也暖乎了一点。
“小姑娘真是好运,遇到了一个好人啊,怎么老张我就没这个运气?”
一身苍老含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铮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一只木箱,手上拿着一根挂幡布的竹竿,一脸失望地站在包子铺前,显然也是晚来一步。
“代笔老张?”
代笔老张显然和包子铺老板相识,此时埋怨道:“叫你给我留着吃的,你倒好,卖得光光的,真是没良心,亏我还把我这老桌布拿来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