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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个人老是盯着自己看,好像她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注视,跟着心情也变差了一些。不过还好,过了一会就轮到她进屋了。
小半刻钟之后,苏耀祖愁眉苦脸地出来了:“荆异县的造壶名家有哪些?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知道这些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有说出所有人的名号年纪,家住哪里?我一个做壶的知道人家家住哪干嘛?难道跑到人家门口坐一会儿就能得到他真传了吗?还是去偷一把壶来当做是自己的?”
他碎碎念个不停,埋头走了几步才记起什么,抬头看看四周,没有别人了,苏铮大概还在屋里没出来吧。他等在一边,屋子里的那些日月陶坊的考官们都陆续出来了,却始终不见苏铮,他有些不解,难道她没通过,先走了?
他看到那个报序号的人,上去问:“大哥,打扰下,你看见和我一起进来的姑娘了吗?就是二百五十一号,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
那人道:“那人啊,已经答完题到下处去了,你是二百五吧?不是勉强通过了,可以到那里去找她。”
“啊?她也通过了?”苏耀祖觉得很意外,倒不是对苏铮通过意外,而是她居然能通过得这么快,那也就算了,居然也不等他一起走,真是不够义气。
他风风火火地看到下一个地点,这又是一个院子,比之前两个都大,此时院子站着三十来个人,正对着地上的物事低声交谈,测试还没开始。
他眼珠子滚了一圈,找到了人,走过去问:“你怎么这么快?”
苏铮正看着一张木质的低矮方桌,上面铺着一团灰褐色黏而不均匀的紫砂泥,泥上搁着一把木头做的榔头。
她这些天从苏耀祖那里学到不少知识,知道这桌子叫做泥凳,用来在紫砂泥打磨过筛和陈腐之后,进一步的加工,是将生泥捶打成可以用来制壶的熟泥。
而现在泥凳上头的紫砂泥团就是生泥。
如果是正常时候,苏铮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一定会带着好奇和求知,认真观察仔细研究,可是现在,她眼睛虽盯着那处,视线却没有焦距,似乎神思飞于天外,不知想着什么东西,苏耀祖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应。
苏耀祖都有些生气,想不理她了,她才慢慢凝起视线,转头看着苏耀祖的脸,不带情绪地问:“把我拉到这里来,你是故意的吧?”
第八十六章 测试
苏耀祖吓了一跳。
不大明白苏铮的意思,但听她的语气也知道自己好像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他有些磕巴地问:“什、什么意思?”
苏铮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纯粹的不解不安,畏畏缩缩驼背含胸的模样让人看了火大,倒也是一干二净,一眼看透。
她转过头去,语气好了一点:“你刚才被问了什么问题?”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了,苏耀祖怔了一下才回答:“先头的问题是荆邑县的矿源分布,我是要做紫砂的,又不是挖矿的,怎么会特地去弄清楚这种事,勉勉强强答了两个,也不知道对不对,然后他们又问我全县的紫砂大师有哪些。”
“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这个问题倒是不难。”苏铮说,几天下来,她自己了解了一点,又听苏耀祖讲过一些,依稀知道有这么二十个人十分拔尖。
苏耀祖苦着脸:“问题是他们要我一一说出那些大师都叫什么,家住哪里,作品都有什么风格,你说这不是刁难人吗?我哪懂那么多,幸好我瞎扯了两三个,不然这会都已经被赶出去了。”他看看神色安静的苏铮,有些不平地问:“你的问题是什么?”
要是比他的简单,他可就不高兴了。
苏铮嘴角微微勾起:“紫砂壶的主要制作工序有哪些。”
苏耀祖长大了嘴巴:“就这样?”
正这时,一个通身褐黄色大棉衣,头戴灰色毛边尖顶高帽的男人走到主屋的台阶上,笑呵呵地看着下面三十来个人,道:“能站在这里的都是通过了多轮遴选,资历最好的人,或是心细手巧。或是身强力壮,你们之中很可能就有人能到我们日月陶坊当差,以后大家就是熟人了,我先自报家门,我是日月陶坊的管事,姓蒋,你们叫我老蒋就行。”
院子里的人渐渐都安静下来,目光热切地看着蒋管事。
蒋管事继续说:“我们陶坊每年都会从民间招学徒,没学过紫砂的,不要紧。从来没碰过紫砂的,也不妨碍,我们陶坊看中的是大家对紫砂的天分。怕的是有天分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这个行业。只要你们有兴趣,有想法,就来嘛,我们给你测一测,看你合不合适干这行。只要合适,甭管你是老是少,以前干什么的,都可以到我们陶坊来。只要你敢来,我们就敢教,只要我们教。你们,就必然有一个好前途。”
下面的人哄地一声说开了,大家都被这几句话给调动起来。苏铮左右看看,发现人们都很是兴奋,本来的紧张忐忑都驱散了不少,一个个好像一时间提升了不少信心和斗志一般。
她暗暗想,这个蒋管事倒是挺能说的。不过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说这些事先就该宣传出去的口号有什么用?赶紧开始正事才是要紧。
她是个务实的人,最不喜欢听一些虚话。心思便微微有些走神,想到了之前进那小屋子和“面试官”正面接触的情景。
“面试官”是个严肃刻板的老头,一见她进去就皱起了眉:“怎么又是个女的?女子不在家里绣花洗衣,跑出来招摇什么,难道以后还能指望着你们去养家糊口?”声音虽轻,其鄙夷语气却是清楚无二。
苏铮听了也皱了下眉头。
和在庚溪镇不同,和当初胡氏糊弄她的那些话也不同,苏铮来到桃溪镇,前前后后观察了半个月,发现这里女子出门在外做生意开铺子的不是没有,数量还不少。
就如年三十光顾的那家成衣铺,平时打理店铺的就是个妇人。
可见此地民风较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并非十分严苛,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后来她才逐渐了解到,其实景朝女子地位并不会很低,女子自立门户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更溪镇地处偏僻,人们思想也比较滞后,越是大的城都,女子越是能有一番作为。
虽然早决定了无论风俗礼教如何,她都要靠自己撑起自家门户,但社会能宽容点的话,总是个好消息。
没想到在个古板老头这里被无端端嫌弃了一顿。
她本以为对方一定会出个很难的问题,好让她止步于此,可谁知道,当他看清楚自己的名字,脸色便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看了自己一眼,又问了一句:“你就是苏铮?”
苏铮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你就是苏铮”,这分明就已闻其名问未见其人的问法,可自己何时跟日月陶坊里的人有什么过往?
她想了又想,毫无头绪,而老头随之出的问题实在简单,明摆着给她放水让她走到最后一关。她既不是胆小如鼠的人,心里又存了疑惑想弄个明白,便顺势留了下来。
“……咱们这是陶都,大家就算不干紫砂这业,也大多不会不知道紫砂壶制作的那几道工艺吧?对,简单说来就是选料、炼泥、制坯、入窑烧炼。”
声音唤回苏铮的思维,她挑了下眉,蒋管事说的比她当时的回答还要简练,不过,粗略分类的话确实就这么四步。
蒋管事又说:“接下来对你们的测验就是选自这四步中的‘炼泥’和‘制坯’你们看院子里摆着的工具。”
大家看过去,挨着墙角一列摆开一台大磨,三人牵的那种,旁边一桶碎石料,那是要给人磨的,几个大筛子,边上则是一桶粉末状事物,再过来就是苏铮面前的泥凳。
不知道这里人怎么分的,反正苏铮了解之后,在她自己的认知里,炼泥一共可以分为五步,第一步是将选定的泥料冲洗、摊场风化,剔除杂质并且将大块的岩矿分化成小颗粒,第二、三步分别是磨泥料和将泥粉过筛,感谢黄氏,这两步她都干过。第四步是将过筛之后的泥粉放置到陶缸里,加入适量水,进行陈腐,也叫做养土,主要是使土中的有机物分解挥发,这一步至少要三个月时间,越久越好,第五步则是捶打陈腐之后的泥团,使之符合制壶的标准。
不过在苏耀祖的讲说中,最后两步并不是固定的,比如也有说法是将泥粉加水调和,揉成泥团,是为生泥,随后直接捶打,锤炼黏熟后,再将泥块陈腐上三、四天即可使用。
苏铮如今都还搞不清楚其中的玄机,而此时看看现场,恰恰就没有陈腐这一步,她有些小小的失望。
随即便开始了分工。
在场男的轮流合作去磨石,女的直接做过筛这一步,大概是考虑到体力的问题,女子基本是不干磨石这种力气活的。
苏铮穿上陶坊提供的罩衣。
和当初黄氏给她穿的差不多。
灰白色的粗布料子,洗得干干净净,背后开襟,用带子系着,一穿上可以从脖子下面一直罩到膝盖以下。
三十多个人里面只有五个女子,大家穿上罩衣彼此帮着系上背后的带子,苏铮在这是才在人群中看到云歌,就是年三十晚上,被母亲拉到成衣铺买走了那件婉约看上的蜜合色小袄的少女。
今日少女穿了一件靓蓝色小袄,淡黄色比甲,袖口扎得紧紧,十分干练的样子,长挑的身材清丽的五官,在一群灰袄土衣的人中显得格外显眼,尤其是男女分开之后,更是让人想看不见都不行。
苏铮看看自己,修院子时她怕弄坏了新衣服,特地去买了一身灰白色粗棉衣服,镶边是深灰色的布条,上衣下裤,衣过腰三分,裤腿塞进中筒黑靴里。特别的便宜,特别的普通,也特别的土气,有点像短褐,只是夹了棉絮而更加臃肿。
这里无论男女,干活时几乎都穿这样的衣服,苏铮得知今天过来可能会干点活,也便换上了这身,真是一点特色也没有。
不过正合她心意就是。
五人收拾好之后,就拿起了工具,因为是大筛子,不可能一个人就兜得起来,云歌和一个女孩子拿起了一个筛子,站在地上铺着的麻布边,摆好架势,另三人包括苏铮都好像不知道要干什么一样干站着。
苏铮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步要怎么和人合作,以前她是一个人拿着脸盆大点的筛子抖的。
云歌看看蒋管事和其它人,有些着急地咬咬下唇,对苏铮三人说:“你们一个从桶里舀了泥粉到筛子上,剩下两人拿起那边的大蒲扇往这里扇风,记住,要使劲啊。”
苏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一旁还摆着几把大号的扇子,每一把都有一张课桌那样大的扇面,拖把棍一样的柄,整个立起来快到她肩膀了,提在手里挺沉的。
难道要用这个人工制造风?
眼看着云歌和另一人已经开始抖起筛子来,泥粉扑簌簌地透过细小筛孔往下坠,苏铮不及多想就扇起风来,泥粉遇到气流飞了起来,纷纷扬扬洒落在白色麻布上,依着颗粒的轻重落得有远有近。
另一个提扇的女孩见了也赶紧扇起来,然后她一时慌张了些,扇子抬得太高了,竟直接把筛子上面的泥粉吹了起来,直往云歌两人头面逼去,两人惊呼一声,吸入了泥粉大咳不止起来,慌忙丢下筛子手忙脚乱地挥打着泥粉,狼狈地往远处逃开。
蒋管事看着这一幕,本来笑呵呵的脸上,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不请自来的贵客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遍过筛,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苏铮和另一个扇风的被其余三人冷冷瞪了好几眼。
苏铮表示受到无妄之灾很无辜。
她明明做得挺好的,即使是第一次做一件事,即使比较仓促,但事先观察三思而行,大的差错她一般都不会出的。
接下去是槌泥。
只见云歌一步当先,走上去跟蒋管事说了什么,蒋管事捻须颔首,很快有人送上一块泥料,云歌将其掺在泥凳上的大团泥团里,然后选择了一个位置,抡起木槌槌打起来。
她的动作不十分有力,但看得出来很熟练,每个动作力度都掌握得很好,如此槌了几十次,她用刀子将槌打过的泥料划开一道口子,看了看,然后对蒋管事说:“好了。”
蒋管事一直站在旁边看,见此点点头,好像很高兴似地道:“槌打生泥时加入熟泥头,可令事半功倍,捶打好后也知道用刀划开观察断面,你很熟练啊,不错,不错。”
云歌抿着嘴笑,虽然表现得相当矜持了,但苏铮还是在她浅黑的眼里看到得意之色。
和那天晚上对去走后门淡漠不乐的少女大为不同。
可苏铮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这次日月陶坊招生,主要是面向不懂这一行,却资质天成的人吗?云歌种种行为明显是来自人为的系统的训练,应该不符合要求吧?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问出来的,除非傻了,谁会和赵琪琪一样无端去触人家霉头?
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