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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去通风报信,今日我怎能这样轻易将倒华妃。没了她,我也能安生一阵子了。”
浣碧的声音几乎疑惑,颤声道:“你……”
我微笑“自然是多亏了你。只怕华妃现在恨你入骨,以为是咱们主仆联手呢。”我看她几眼:“你倒还真是个能干的。”
浣碧呆呆地,盯着我半晌方道:“你心计之深,我自愧不如。”
我直直看着她良久,声音放的柔缓,叹道,“我素来是赞你沉稳的,如今的情形看来你终究还是差了些儿。一意求成、行事又不大方,这个样子怎么叫我放心把你嫁入官宦人家?将来为人正室,怎么去弹压那些不安分的妾室?”
浣碧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道:“你……你要把我嫁入官宦人家为人正室?”随即摇头:“你不过是想让我在你身边帮你一辈子罢了,何曾为我好好打算呢?又何必再拿话来讽刺我。”
我道:“为你的打算我一早就有,不用说我,便是爹爹也好好为你打算了的。只是咱们不说,你便以为我不为你打算过么?纵使你再能助我也是要嫁为人妇生儿育女的,即便是流朱,将来她若要嫁人我也必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何况是你。你也未必太小觑我了。”
她近乎痴怔,疑惑道:“真的么?”
我作讶异状,反问她,“不然你待怎样?难道去做妾,去嫁给平民草户?入宫前爹爹慎重交代我一定要为你找个好人家,我是郑重其事答应了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你入宫的原因,要是留在甄府,顶多将来配个小厮嫁了,岂不委屈你一世。”我不禁伤感,“你所作所为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名分么?”
浣碧似乎不能完全相信,又似是被感动了,失声唤道:“小姐。”
我弯腰扶她起身,低声叹道:“这里没有人,还要叫我‘小姐’么,你该我叫我一声‘长姊’才是。”
浣碧眼中莹莹泛起泪光,我道:“你不肯叫么?其实长久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我之间的心病也算不得我和你的心病,不过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我拉着她坐下,“我知道你委屈多年,虽是爹爹亲生,可是族谱没有你的名字,取名也不能行‘玉’字一辈,甚至你娘的牌位也不能进祠堂供奉香火。可是浣碧啊,爹爹不疼你么?你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我对你从来如姐妹一般的啊。”
浣碧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娘,想到我自己……不!只要我与你一样成为妃嫔,爹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认我、我娘的灵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甄氏祠堂了。”她昂然抬头,道:“你可以任着性子嫌弃名字中的‘玉’字俗气弃而不用,却不知道这一个‘玉’字是我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
“你以为一切就这样简单吗?一旦你成为妃嫔,后宫争宠被人揭发出你娘是罪臣之女,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不仅甄氏一族会被你连累,爹爹私纳罪臣之女的罪名就足以让他流放三千里之外,爹爹一把年纪了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又于心何忍?”我停一停道:“且不说别人,你以为投靠了曹婕妤就有人帮你,高枕无忧么?说到底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其实曹婕妤根本就是利用你,要不然她不会在水绿南薰殿当着我的面提起你告密的内容。你别不信,看丽贵嫔就知道,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的下场比只会丽贵嫔更惨!更何况经过今日一事,你以为华妃和曹婕妤还会信你么?”
浣碧的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我继续道:“这还不算,万一你我姐妹有一日也要面临争宠,你叫爹爹眼看着姐妹相争,伤心难过么?何况凭你如今这些微末功夫,要如何与我抗衡?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你怎糊涂至此。”
浣碧羞愧低眉,嗫嚅道:“我并不想与你相争。”她声音凄楚:“小姐,我并不是故意要陷害你。皇上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你去看眉庄小主也不会深责于你,顶多将你禁足十天半月……我……皇上眼中只有你,只消你消失一段时日,皇上必定会发现我宠爱我……”她迟疑片刻,“我们共同侍奉皇上不好么?这是荣耀祖先和门楣的事啊。”
“你是我妹妹,共同侍奉皇上自然没有什么不好。”我看她一眼,问道:“浣碧,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皇上?”
浣碧凝神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我感伤道:“你以为嫁了皇上就有了名分了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我拿起绢子拭泪道:“你娘生前是连个妾的名分也不能有,难道你做女儿的就是要告诉母亲亡灵你只能做个妾?!何况你又不喜欢皇上,终其一生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同居同起,忍受他因为别的女人对你的责难和冷落,因为他而和别的女人相争,为他诞育子女,纵使他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是下一刻就会身处冷宫,你愿意么?你是背叛我而得荣宠,纵使有华妃相护,后宫中人会瞧得起你么?皇上会瞧得起你么?”
浣碧的容色一分分黯淡下去,说不出话来。红烛轻摇,她的影子亦映在墙上轻晃。一个眼花看过去,竟像是在颤抖一般。
我又道:“这是其一。而你又能保证皇上一定会喜欢你么?依照如今看来,皇上对你似乎并无特别好感啊,你要争宠似乎是十分辛苦。”
我笃定的看一看窗外明丽夜色,弯腰扶她起身,柔声道:“其实我早已为你打算好,如果我一直得皇上宠爱,将来必定为你指一门好的婚事,你也可以自己择一个喜欢的人白头偕老。皇帝宠妃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嫁与好人家为妻的。到时我会让你认爹爹为义父,从甄府出嫁,你娘的牌位自然可入甄氏祠堂,你的名字亦会入族谱。你的心愿也可了了。这样岂不是最好的结局。”我垂眸叹气,“也怪我,若我早早把我的打算告诉了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差池了。”
浣碧仰头看着我,眼中有酸楚、感愧的雾气氤氲,渐渐浮起雪白泪花,一滴泪倏然落在我手臂上,温热的触觉。浣碧垂泪唤我:“长姊。”
我亦落泪,道:“你这一声‘长姊’,可晓得我是盼了多少年才听到呢。”
浣碧扑在我怀中:“我诚然不知长姊是这样的心待我,才犯下大错。”又呜咽流泪:“这些日子来确是妹妹糊涂,以致长姊困扰。妹妹知错,以后必定与长姊同心同德。”
我吁一口气道:“玉姚懦弱,玉娆年幼,哥哥又征战沙场。家中能依靠的只有我们姐妹。你我之间若受奸人挑拨,自伤心肺,那么甄门无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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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碧失声哭泣道:“浣碧辜负长姊多年教诲,还请长姊恕我无知浅见。”
我亲手搀了她起来,道:“你娘亲的事未曾与华妃她们提起吧,若是已被她们知晓,只怕日后多生事端,甄门会烦扰无尽。”
浣碧摇头道:“我不曾和她们提起。数月前娘亲生日,曹婕妤见我独自于上林苑角落哭泣以为是你责打委屈了我,才借故和我亲近。我只是想借助她和华妃引得皇上注意,并不是存心要陷害长姊的。再说娘亲的事事关重大,我不敢和她们说起。”
我点头,“你不说就是万幸。”又道:“你想求的她们未必能给你,而我是你长姊,我一定会。”
循循又问了些华妃与曹婕妤与她来往的事,才换了槿汐进来房中上夜陪伴。
卷一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闲庭桂花落
小连子和小允子对我这样轻巧放过浣碧很是不解,连槿汐亦是揣测。然而浣碧愈加勤谨,小心伏侍,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终于有一日,槿汐趁无人在我身旁,问道:“小主似乎不预备对浣碧姑娘有所举动。”她略略迟疑,道:“恐怕她在小主身边终究还是心腹之患。”
彼时秋光正好,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苍绿的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那山石青砖都被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去年皇后为贺我进宫而种下的桂花开得香馥如云,整个棠梨宫都是这样醉人的甜香。我正斜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绯红的软毛织锦披风,远远看着流朱浣碧带着宫女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腌渍成蜜饯。
我低头饮下桂花酒,徐徐道:“若我要除去她,大可借华妃的手。只是她终究是我身边的人,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见槿汐只是默默,我又道:“我的事她知道太多,若是赶尽杀绝反而逼她狗急跳墙。如今我断她后路,又许她最想要的东西,想来镇得住她。”
槿汐道:“小主既有把握,奴婢也就安心了。”
我浅浅微笑,“诚然,我对她也并非放一百二十个心。她只以为当日的事被我拆穿是因为蜜合香的缘故,却不晓得我早已命人注意她行踪。如今,小连子亦奉命暗中注意她,若她再有贰心,也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槿汐无声微笑:“奴婢私心一直以为小主太过仁善会后患无穷,如今看来是奴婢多虑了。”
我微笑看她:“槿汐。若论妥帖,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人。只是我一直在想,你我相处不过年余,为何你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槿汐亦微笑,眸光坦然:“小主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么,奴婢相信。”
我失笑,“这不失为一个好理由。”我回眸向她:“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为人的理由,只是不管什么理由,你的心是忠诚的就好。”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日渐与我交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只是眉庄的事苦无证据,刘畚久寻不得,眉庄也不能重获自由,好在有我和冯淑仪极力维护,芳若也暗中周全,总算境况不是太苦。
秋风乍起的时节,一袭轻薄的单衣仍不能阻止凉意的轻拂。只是那凉的触觉并不叫人觉得冷,而是一种淡淡宁和的舒畅。桂子的清甜香馥如雨渐落,亦是无声无息,袅袅娆绕萦绕于鬓角鼻尖,令人迷醉。怡怡然睡在西窗下,发如黑云轻散四开,无数细小甜香的的桂子就这样轻轻栖落在发间。
小睡片刻,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过来请安。黄规全被惩处后姜忠敏继任,一手打点着内务府上下,他自然明白是得了谁的便宜,对棠梨宫上下一发的殷勤小心,恨不得掏心窝子来报答我对他的提拔。
这次他来,却是比以往更加兴奋,小心翼翼奉了一副托盘上来,上面用大红锦缎覆盖住。我不由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样子小心端着。”
他喜眉喜眼的笑:“皇上特意赐予小主的,小主一看便知。”
鎏金的托盘底子上是一双灿烂锦绣的宫鞋,直晃得眼前宝光流转。饶是槿汐见多识广,也不由呆住了。
做成鞋底的菜玉属蓝田玉的名种,翠色莹莹,触手温润细密,内衬各种名贵香料,鞋尖上缀着一颗拇指大的合浦明珠,圆润硕大令人灿烂目眩,旁边又夹杂丝线串连各色宝石与米珠精绣成鸳鸯荷花的图案。珠宝也罢了,鞋面竟是由金错绣绉的蜀锦做成,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更何况是金错绣绉的蜀锦,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那样奢华珍贵,一寸之价可以一斗金比之。从来宫中女子连一见也不易,更不用说用来做鞋那样奢侈。
我含笑收下,不由微笑:“多谢皇上赏赐。只是这蜀锦是哪里来的,我记得蜀中的贡例锦缎二月时已到过,只送了皇后与太后宫中,新到的总得明年二月才有。”
姜忠敏叩首道:“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清河王爷离宫出游到了蜀中,见有新织就花样的蜀锦就千里迢迢让人送了来,就这么一匹,皇上就命针工局连日赶制了出来。”
我“哦”了一声,才想起清河王自那日太液池相遇后便离宫周游,算算日子,也有月余了。也好,不然他时常出入宫中,总会叫我想起那枚矜缨,想起那份我应该回避的情感,虽然他从未说起过。
只是我害怕,害怕这样未知而尴尬的情感会发生。
所以,我宁愿不要瞧见。不止《山鬼》,甚至连屈原的《离骚》、《九歌》与《湘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