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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粪?!爸爸——…”
“稍安勿躁,只一点点,我保证只一点点!”他拇指食指掐着,一再强调只一点点。可,我们怎么可能吃?想着都要吐。
“爸爸,我们知道今天过分了,你也不用特意做这个这样来惩罚我们吧。”慕夜有些生气了,我也瘪着嘴不满地看着他。他却笑了,过来蹲在我们面前,一人一只手握住,
“孩子们,这不是惩罚,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想看的电影就如同这巧克力蛋糕。我们的思想往往会诱使我们相信一点点邪念无关紧要。事实上,哪怕是一点点的狗粪都能将美味佳肴变成令人作呕,全然不能接受的东西。爸爸仅想告诉你们如此而已。紫上,”他慈爱地抚上我的额角,“你是爸爸最疼爱的小女儿,现在,也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女主人,爸爸不能经常在身边,你要照顾好你的弟弟。慕夜呢,你是在我面前发誓过会好好保护你的姐姐的。这些,是你们答应过爸爸的责任。你们有错了,爸爸给你们指出,这是爸爸的责任。所以,这不是惩罚,这只是责任。”
他把我和慕夜的手紧紧攒在掌心里,那里面的温暖,那里面的力量,直到他离开————
我一直珍藏着,珍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责任。
谁曾想,这竟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两个字。
36
第九章
紧张的呼吸节奏,如困兽般悲伤的哀鸣,在漆黑处闪烁着的眼睛————
我猛地睁开眼。琅琅读书声。
我很少做梦的,今天竟然在课堂上睡着,而且还梦到————苍白的灵堂,在烟氲中飞舞的黑色纸灰,还有,“孝”和“奠”。
“孝”的写法,仿佛是一个少年人牵着一位老人的手,慢慢地走。“奠”字,上面是个“酋”,下面一个“大”,“大酋长远去”。
我无意识地蠕动着嘴唇,跟着大家朗读的节奏,眼睛看着书本一个个跳跃的铅字,心头萦绕地,却始终是梦中那两个黑体大字。它们以一种回肠荡气的痛,就着淡淡的苦楚沉淀在心中,让我窒息难耐!
“紫上,你要去干嘛?”
下课铃一响,我就开始匆忙地清理书包,喜耐上来握住我的手,许是它的轻颤连喜耐都发现了。我们本来约好下节自习课去图书馆的。
“我必须去一趟‘育霆’,一定要找到路凯程,我要去他家当面向他们道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喃喃。突然很害怕。爸爸离开时的意思,是希望我悔悟吧,做错了事就要道歉,听爸爸的话,这是尽孝。对,那个“孝”字在提醒我赶紧做这件事————
“紫上,你身体不舒服?看你脸白的————”喜耐拉住我的胳膊不放开,我扭开了她的手,
“没怎样,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我去了‘育霆’然后直接和慕夜回家了——喜耐!你说过的,人做的噩梦通常都是反兆,是不是?”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里写着期盼。
“是————是啊,紫上,你到底怎么了——…”喜耐她很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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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摇摇头,直接背着书包,我转身离开了教室。
心不安,让我全身浮躁地发热。在路上,我买了一瓶矿泉水打湿了面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走进“育霆”时,我的发边湿漉漉地还悬着水珠,象胸口里那颗悬而未觉的心————
“请问路凯程在——…”
“那边,那边,要打起来,听说和慕夜——…”
本想拦住迎面走过来的几个男孩儿打听打听路凯程在哪层楼,他们眼角都不瞟我,似乎又焦急又兴奋地直往前走,甚至小跑起来。我愣住了,因为“慕夜”!
赶紧跟着他们跑过去,在“育霆”的室内篮球场,很多人,却安静地出奇。我看见路凯程,慕夜,舒乙,还有裴满,还有王锋阿姨,还有一只躺在地板上的小号————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都在————
“紫上!”是王锋阿姨先看见了我,抬起眼的她在第一眼震惊后,竟然下一秒,流下了眼泪!怎么了?她哭什么?!
仿佛突然被什么击中,我全身僵硬地只茫然地去寻找慕夜,寻找他的眼睛————悬浮的心被重重撕裂!慕夜即将崩溃的绝望,慕夜再也承受不住的疼痛————
可是,他在忍,即使忍到眼角通红,他也没让自己的一滴泪落下来。他过来牵起我,冰凉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王锋阿姨,我们走吧。”
王锋阿姨点点头,红着眼过来接住我的书包,“既然紫上已经过来了,你们就直接去机场,去接你们的爸爸——…”她说不下去,眼泪又流了下来,转身走在前面。
慕夜握住我的手紧了又紧,“紫上,爸爸出事了。我们现在去机场接他回来,别哭!他就算烧成了灰,我们两也要去把他接回来,是不是?紫上,别哭——…”他一手重重地抹下我不断涌出的泪。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我———我不———不哭——爸爸———接回来——…”泪,还在流。
慕夜突然把我紧紧地圈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要揉碎在心口。
然后,放开我,过去拣起那只小号,抬起递在路凯程面前,“我道歉。”
对面的男孩儿冷着眼,看着小号没有动作。
我跟着走过去,手覆上慕夜握住小号的手,“我道歉。”
两个伤心欲绝的孩子眼中执著的真诚,承载着他们对父亲的责任,对父亲的“孝”。
男孩儿依然无动于衷。
“裴满!”
突然,一只手抬起,接住了号。路凯程震惊地看着他身旁的男孩儿。
淡淡看了我一眼,裴满拿过号转身走了,路凯程赶紧跟了出去。
可那一眼,奇异地,让我的心稍稍有了温度。
37
推开苍老枯裂的彗木窗棂,看到大片沐浴在淅沥雨水中的藤蔓和花草。它们盛开、枯萎,以一种决然擎向天空的姿态模糊了我的视线。
想着死亡,想着父亲。他就在我的身后,丧失了知觉和尊严的肉身被放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冻着。他的烦恼和辛酸也化作死亡的寒气,袭进我的骨血,让我心怀愧疚,让我悲伤地流泪。我再也触摸不到他的容颜,我再也感觉不到他有意识的眼神和呼吸。
他已经远行。
面对干涸的尸体,活着的人,除了绝望和悲哭,已找不到生命的迹象追踪死者的旅程,也看不到灵魂飞升的图腾。我们默默的流泪。我和慕夜。
我的弟弟倔强地将泪水掩藏于帽沿之下,轻声说着“下雨了。”却,分明看见那自眼角而出的泪。
望着他伤心的眼睛,我的心口悲苦地绞痛。一年里,他送走了父母,送他们离开人世,内心的无助,一定好比大雪埋了绿叶,天地间只有悲伤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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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夜。”
清冷的公车站,只有广告箱里的白芷灯照亮着灰蒙的天空。我从后面抱住了他,淅沥的小雨打在我们的身上,依然疼痛。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喃,他的声音苍白近透明,“一个人哭泣地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静悄悄地离开,留下的只有一具渐渐变凉的躯体。没有欢笑没有泪水,当舞台的大幕缓缓落下,霓虹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你站在舞台中央脱帽、鞠躬,掌声渐渐远去————突然你会挨上一巴掌,一个声音告诉你:你的演出结束了,这个舞台将属于下面的剧目,孤独的大门在向你敞开——是啊,人生来就注定是孤独的。”
我双手拥住的这个少年,在我心里一直是不可替代的珍贵,我从来就认为,我的弟弟理应享有这个世上一切的光明与宠爱。可想而知,当我听他此时说的这些话,心有多疼,仿佛有人用尖锐的指甲正刮蹭着我的骨头。抱地更紧,想给他力量,也是给自己力量,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了。
泪不断涌出来,却依然要坚持弯着唇带着微笑,“慕夜,怎么会?人生来就算是孤独的,你的孤独也是双份的,你还有我啊,”脸颊摩挲在他的背脊,我的双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纠缠,“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以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老陶写这句诗可不是让你孤独的,他是愿咱们都能找到伙伴,斗酒、勉励。慕夜,我不是你最好的伙伴,最亲的骨肉吗?”
“紫上——…”贴上慕夜微侧过来的脸颊,我们的泪溶在了一起,
“慕夜,爸爸走了,可是,我觉得这只是断绝了他与俗世的视听,他度过死亡的桥梁后,一定有另一种能量恢复他穿越时空的气息,一定有另一个空间延展他灵魂的轨迹和历程。我们都不孤独,爸爸一直会在我们身边,在我们这里。”
两只手重叠在他的心口。慕夜的唇哽咽地印在了我的呼吸上。
从此,这种重叠的力量陪伴了我和他的一生。
38
我一直眯着眼看墙壁上那幅画,感觉很熟悉,后来想起来了,是陈英雄的电影。
墙上这幅画用色很湿润,是那种很浓的水彩,都汪在画面里,好象随时要流淌出来。那个越南人的影片也是这样,他很强调越南那种葱郁的绿色和潮湿,各种植物都是很饱满的绿色。这种感觉我到西双版纳去的时候体会过,绿的让人想死。
慕夜慵懒地靠坐在我旁边的椅背上,歪着头,玩着手指头,透过磨砂玻璃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匆忙而冷漠地移动,夹带着初秋低沉抑郁的干燥空气。周围都是模糊的背景,清晰的只有他沉静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脸庞,形状美好的上挑的眉和睫毛下冷寂的双眸。
静静地,我们坐在这间氛围纤细的斗室里,等待着,等待着父亲的遗嘱。
唐律师竟然通知我们在“绿红”这样一间如此浓重艺术味儿的地方宣读遗嘱,是爸爸以前的授意?
耳旁清淡的京剧唱腔,让我恍若在梦中。是爸爸的授意。他生前酷爱戏曲。
“鲁迅最厌恶的中国事物有两件,”慕夜突然侧头睨着我,象只舒服躺在太阳下的猫,“一个是中药,因为找不到原配的蟋蟀做药引子让他父亲一命呜呼;另一个就是京剧和梅兰芳,他嘲弄梅博士是因为外国人从来没见过男人可以这样的酷似女人而授予他博士荣誉。梅兰芳肯定是知道鲁迅对他的这种讥笑嘲弄的,但终其一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俨然是戏子宽容了作家。”
“呵,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梅先生的,”我随意地扒了扒他额前的短发,微笑着摊开左手横放在椅背后,慕夜舒适地枕在我的左臂上,我继续有意无意地轻轻扒弄着他柔顺的短发。他愿意这样放松的和我聊天,我很高兴。“咱们带领解放军进北京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去看梅兰芳’。当时梅的一场戏要一个大洋,程砚秋也是一个大洋,尚小云八毛,荀慧生六毛。对毛本人来说听梅兰芳也算得上是一个足以作为目标的高级享受,可见梅剧和梅本人在当时的中国人心中是怎样的难以企及。”
“可是,我还是不大喜欢听京戏,老爸以前说,京剧的唱词全都是没有文学价值的口水话,我看也是。中国人在赞美京剧的时候从来不象赞美昆曲似的用上‘辞藻华美’的字样,是典型的‘藏拙’。”
“也对,昆曲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唱词文学性太强了,影响了听众的理解,才逐渐变成文人案头的清供。不过,京剧的一些唱词也有些乐趣的,比如《锁鳞囊》有一句唱麒麟的词:‘形似蛟龙四蹄高’,过去不懂,后来看《鉴宝》的时候才知道,蛟龙和麒麟外形上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蛟龙是虎爪,麒麟是牛蹄——…”
“紫上,慕夜,”
两个孩子正靠在一起说在兴头上,门开了。我和慕夜都没动,依然那样慵懒地靠在一起,看着一个个生面孔,熟面孔走进来。只是,眼神都开始变冷。
“来很久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唐律师。弯腰把文件包及笔记本电脑放在我们前方的矮桌上,他微笑着亲切的招呼我们,
“没多久。”慕夜哼了声。我们两个看着他都没有了该有的亲热。他的身后,是路唐,路凯程的父亲。
我们不蠢。对着这个世上仅有的一双儿女,宣读一个有着上亿家产的鳏夫的遗言,不是只应该有三个人在场吗?他的儿女,他的律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出现?剩下的只有掠夺者了。我攀在慕夜肩头的手开始张劲收拢。
慕夜只是坐直身体,拉过我的左手,十指纠缠,然后专心地包进双手掌心,摩挲着我手指的每一个指甲,谁也不看。
“是这样的,你们知道,你们的父亲生前完成的最后一单生意是和路氏合作,很遗憾,他的突然离世让这次合作永远不能实现了。紫上,慕夜,”陈律师突然停了下,声音沉了下去,“你们的父亲在和路先生决定合作时曾签过一个协议,如果一方中途终止合作,代价是全部家产!”
慕夜捏住我指甲的手冰凉,“协议是书面的?”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陈律师,眼里的光死寂般冷,
“恩,”陈律师递过来一达协议的影印本。上面的签名,我认识,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