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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夜月色盈丽,一时兴起持箫吹奏。”沐樗栎仍是一贯谦徐。“敞舍只是山间草屋,住得惯吗?”
“谢谢关心,晚辈住得习惯。”天霁此行首度单独与沐樗栎相处,内心早有准备待会儿将有的话题。
果不其然,沐樗栎缓慢地说:“霍贤侄,有个疑问我一直不解。第一天我便察觉你的身体其实已经与常人一般无异,不知霍贤侄此次前来医筑是为了什么呢?”
“沐先生,我在此先要向您道歉。隐瞒身体状况实为情非得已。近年来家母许是过于关注,在她老人家眼里,我的身子永远都要加以照顾。我对此也无异议,反正家母平日也没什么事可挂心,不如就让她多放些心在晚辈身上,也可让她心里有所著落。此回也是经过多次恳求,她才同意由家仆陪伴至城外,让我独自上山。”天霁只说出前半段理由,最重要的后半段理由,就是想追求沐先生女儿红芍之事,天霁可是不敢贸然吐露。
“霍夫人的担忧是人之常情,而你选择隐瞒的原由也是出于领受亲人心意,既然如此,我就不便置喙,医筑亦仍是永远欢迎你的。”
得到沐樗栎的谅解,天霁总算松了一口气。此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天霁满心雀跃地回头,只见梳洗过的红芍看来更是鲜艳欲滴,粉红嫩颊好似红通通的蜜桃,令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出水芙蓉般的红芍瞧也不瞧目光如炬的天霁,一眼将捧着的糕点放置石桌上。
“霍贤侄,尝尝红芍的拿手桂花糕与自酿的梅茶,爽口不腻。”
光是以鼻吸嗅,已闻桂花清新香味,再将软绵的糕点送入口中,芳甜花香与舌蕾化成一体,天霁真想把舌头一同吃进肚里。再啜口梅茶,微酸味道中和桂花的清香,在嘴中浑然衍成翩舞彩蝶,每一条末梢神经都集中舌蕾,细滑的口感让遍食人间美味的天霁,第一次为咽下的食物喝采感动。
沐樗栎含笑看着已然痴呆的天霁享受着红芍精心调制的美食,但是红芍倒觉得他的反应未免夸张了些。
她的糕点只有爹亲尝过,可是爹亲第一次的反应也不过是在细味品尝后轻道声“好吃”罢了,哪像他现在激动欲泪的神情。
“红芍妹妹的手艺,真是连京城第一厨都比不上。”
“哼!算你识货。”好听话谁都受用,红芍的少女心被捧得飘飘然,脸颊一股热气涌上来,只好轻轻挥摇手中的扇子。
天霁定眼一看,红芍学的罗扇,上头以金粉勾勒巨石轮廓边的山水画,工整细致、缜密繁琐,显然是出于名家之手。富甲一方的霍府收藏的名人画作中,便有一幅同样出处的名画……天霁不禁纳闷,淡泊简约的沐家,怎么会有此作品,而这名贵的青绿山水画还是以扇为画布,更是衬托红芍现下摇曳的扇价值不菲。
“红芍妹妹,你这扇子……”
“我娘亲的。”红芍早瞥见他跟随而来的目光,冷然这。
霍天霁等着红芍下文,却许久也不闻她再开口。
哎!不是她不说,而是她只知道这么多。
打从红芍有记忆以来,便是与爹亲以及嬷嬷居住此地,但嬷嬷于红芍七岁那年撒手人寰后,便仅剩沐樗栎与红芍相依为命。
红芍从没叫过娘,更没见过娘。
红芍曾经提问过娘的下落,嬷嬷不语,眼眶直泛泪水。而爹也不说,记忆中沐樗栎收起平日温和的笑颜,失神片刻才回答。“虽然无法陪伴身旁,但骨肉情不会因此消逝。”沐樗栎强调,娘亲一直都在遥远他处守护着她。
由唯一一次的询问而得到的模糊答案,红芍猜想娘亲早已不在世间。爹亲并未详细说明,红芍便臆测约莫是娘亲因病离世,而专研医术的爹亲未能救治妻子,以致造成心头之遗憾与痛楚。爹娘的鹣鲽情深令红芍羡慕,同时也感叹两人无法白头偕老。
这会儿,难得天霁问起,不然,她真是很久没提起这个话题了。
尴尬的沉默凝结在黑夜之中,还是沐樗栎终于开口打破僵局。“红芍打出娘胎,就喜爱抓着这把罗扇。我们老小自沐府出来时,也就一起带着了。”
这会儿,霍天霁对红芍的娘远比女儿兴趣大了。据天霁多年以来旁敲侧击所知,红芍是沐樗栎的独女,不过,从来也没听闻父女俩提过她亲娘。此刻倘若贸然问话,恐怕失礼,天霁只能迂回提问。
“红芍妹妹秀媚清丽,应是得亲娘真传吧!”
闲言,沐樗栎仔细瞧着红芍,似乎试着回想往日的记忆。
“嗯!笑起来时,都同样有个梨涡。”
什么?只有笑的时候像?还仅是梨涡这般明显的外观?只怕稍具姿色的女子笑起来,脸上都有这么个梨涡。天霁错愕,试图用不着痕迹的眼光飘向沐樗栎。仔细打量比较之下,红芍妹妹与沐樗栎倒是一点也不像啊!
那么,红芍究竟像谁呢?
说实话,若不是天霁早已与沐家父女熟识,他还真看不出来沐樗栎和红芍是父女。
天霁遇上沐樗栎那年,他正打算携女启程隐居山林。当时沐樗栎是玄穹门神医老怪的嫡传大弟子。但为何选择僻居,就不得而知。玄穹门在江湖上是以医术和拳术闻名的正派,分别是由神医老怪与神拳墨君主持。近几年来,随着两位名人先后撒手人寰,玄穹门也跟着没落,倒是门内弟子流散四地,所开的医馆和武馆仍是门庭若市。
十年的光阴过去,每次到沐家医筑静养时,天霁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女俩之间好似少了些什么——
他们对彼此一直都很客气,似乎不若一般父女那样亲近。当然,沐樗栎是关护红芍的,而红芍也是尊敬沐大夫的。可是天霁认为,沐大夫给予病人的注意力,反倒更大过于对自己的女儿。
不过,既然红芍自个儿都习以为常,天霁这个外人也就不予置评。唯有感叹,做为一个致力行医者的家人,真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
数日下来,天霁总是一大清早就映入红芍眼帘,红芍视线所及之处皆有他的身影。红芍只觉得他像摆脱不掉的麦芽糖,除了每日下午须浸泡药汤,无论到哪,何时何地,天霁总如影随形跟着她似的。
有时红芍在后院晾晒药材,天霁也会热心地出手帮她,还十分处心地请教其功用。
“这是熟地黄,可滋阴补血,血处、身体虚弱都可服用,那些是黄耆,主要是补虚、益气,改善气虚血滞所造成的关节痹痛,这些药材对于气虚的病人都有滋养的功效。”红芍耐心地解说着。“像你如此虚弱的体质,就可多服用此药材。”
自小与爹亲独居在山林之中,平时除了与野生小动物自言自语外,红芍并无可谈话的对象,如果天霁能保持现在如此正经的模样,红芍倒也乐意多个说话的人。
“红芍妹妹,你可真厉害,这么多的药材你都熟悉。”天霁露出佩服的眼神。
“又没什么,这些知识都是我爹平日传授给我的,他诊病时开了药方,我得替他调配,久了自然懂了。”红芍谦虚地说,脸上因他的称赞而不好意思的泛起红潮。
“说真的,红芍妹妹,你自小与沐先生居住这山林中,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事?”
“啥?”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
“是啊!你总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吧!以后你想做什么?”
“我将来要做什么?”红芍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开一间药铺,能够救济贫穷的病人,他们来抓药便不必担心银子不够。只要他们的身体能远离病痛,我就很高兴了。”
天霁含笑地看着眉飞色舞的红芍,她不晓得自己在这一刻看来有多美,她的双眼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脸色也红润了起来,神采奕奕地说着她的梦想。
“你知道吗?你的心肠就像菩萨一样善良。”
“才没有,我哪能与天神相提并论呢?”红芍忙摇头又摆手地撇清。
“至少在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天霁柔情地注视着她。
他又来了,红芍这几天老见他以这种眼神瞧着自己,既温柔且深邃,让心房总不自觉跳快了一拍。
不知如何回应瞅着自己的天霁,红芍慌乱地转移视线,蹲了下来,手也无措地继续拨撒着草药。
“你的梦想理……好似没有提到婚配的对象?”天霁继续追问,虽然他十分有把握,但也总得查清楚她是否有了心仪的对象。红芍虽缺少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但万一前来求医的病人引起红芍恻隐之心,进而产生怜爱之情,那可就糟了。
“我倒认为婚嫁之事并非必然。”
“什么!”闻言,天霁瞪大了眼。他的红芍妹妹该不会不想嫁人吧!
“人一生只能活一次,对于一辈子的伴侣怎能等闲视之呢?假使配偶非中意之人,岂不是终生遗憾?如果真遇不到中意男子,我宁可不嫁,独身一世。”
“这么说来,红芍妹妹,你的意中人该是什么样的呢?”天霁问得战战兢兢的,冷汗从背脊流下来。
“那霍府少爷您呢?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做老婆呢?是要帮你传宗接代的,还是操持家务的?!是要貌美如花,还是竖德兼备呢?”
“我……”一时之间,天霁竟不知如何回答。答得好不见得立即能掳获美人心,但若答不好,恐怕就会被摒弃于千里之外了。
见天霁支支吾吾的,红芍也不为难他,自顾接续说道:“我虽自幼生长在山林之中,不晓得什么大学问,但爹亲自小便教导我,每一个人就是一条重要的生命,做为一个医者,必须尽力医治每一个病人,要让这条生命延续下去。所以,每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它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是帮助爹爹照顾病痛的人。如果我不能找到婚配对象,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独身一世罢了;但是,如果我不能尽力救助需要医治的病人,那么将会有一条有意义的生命就此消失。所以,病人的存活应是比我的终身还要重要。”
红芍顿了一下,看天霁仍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才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未来的夫婿只需要我扮演传宗接代的角色,那婢女及侍妾都可以办得到啊!我煮的饭菜不会比餐馆厨师美味,我服侍男人也不会比青楼女子贴心,谈到操持家务我也不在行。我唯一会的,就是浅薄的医药知识,只能帮助爹爹医治病人啊!这是我唯一在行的,假使我没有办法完成我来到这世上的使命,那我就违背上天赐我生命的美意了,不是吗?”
“这样说来,你志在行医,不在婚嫁?”天霁虽敬佩红芍过人的意志,但仍不放心地一再确定。
“我也不敢如此说,也许我一辈子便与爹亲相依在这草屋中度此余生;也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我的姻缘来到,便走向了人生另一条道路上。”
“是啊!是啊!天意不可违,天赐良缘可得好好把握。上天一定早帮你配好一个好人家,既能懂得珍惜你的纯真善良,又能让你完成救助病痛的使命。”天霁含蓄地说,实则影射自己,为将来先铺一条平顺的路。
“谢谢你,你能这么想,代表你的心地也很好。”红芍首度对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说罢,红芍欲起身,但略感风寒的身子似乎一时气血不通,脚下有点不稳,令她险些失去平衡。天霁见状,伸出左手好意扶住她的藕臂助她起身。
两人之间突然的亲近,一时没了防备的距离,在红芍靠着天霁借力起身之际,天霁薄唇不小心轻轻刷过红芍粉嫩的脸颊。
那羽毛般轻柔的触感,令红芍跳开了一步。她抚着脸颊,瞠目看着面无表情的天霁,却没看见他有任何异样神色,连眼神都无辜地望着她。
难道刚刚是我的错觉?红芍错愕地瞪着他。
“怎么了?红芍妹妹。”连问话都如此自然,全无戏弄之意。
一定是发烧产生的错觉。
“……”
“什么?”仍迟疑着是否为错觉的红芍,忽听得天霁嘴边嘟嚷的声音。只见男性薄唇,上下开合嚅动着。
真是我的错觉吗?那般真实柔软的触感,就连脸颊上都仿佛残留着他的温热。
“……红芍……”
他嘴中喊出她的闺名,宛如搔至她内心深处某个柔软地方。
“外头有访客。”
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红芍,这次终于听清楚了,循着天霁的目光看去,只见门篱外有一名青年,正往内引颈探视——
第三章
“请问,这里是“妙手卢医”沐樗栎、沐大夫的居所吗?”
听闻这名访客指名要找沐樗栎,红芍立即多加留意了下他的气色,但是,只见青年气色红润,并不像有病之人。
“是的,这里就是沐家医斋。你……是来看病的吗?”
“喔,不,不是我,我是代我家少爷来求医的。”
“那么……请先进来。”红芍将青年领进门后,忙去后院请爹亲前来。
沐樗栎前脚一踏进,青年立即屈膝下跪。“沐大夫,素闻您医术高明,救人无数,现下我家少爷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