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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沉烟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你应该感谢我。”他不理会那一眼里的鄙夷,背着手径自道,“若不是我降低了集灵墟的吸力,你现在已经只剩一副空皮囊。”
女孩低低地哼了一声。
“等我集够了灵气,我自然会放你离开。”夜魔笑得无比真诚,“放心,我说到做到。只要你那时还活着,我会亲自将你送回碧忽去。”
他靠近她,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所以,努力活着,我并不希望你在收集灵气的过程中就死掉,这样有人会怪我的。”
“哈……”女孩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嘲弄,“你也有害怕的人?”
男人的神色变得很认真。
“当然。”夜魔的眼底有着明亮的光彩,“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我唯一害怕的人。”
“呵,我真想见见这个人。”她不无讽刺地道。
夜魔笑了。
“你想见见她?”他的声音里有骄傲的意味,“不错,你应该见见她。她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他的右手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唇间吐出一段急促的咒语。一阵奇异的波动过后,半空里显出影像来。
赫然便是方才的冰室!
景像缓缓变换,渐渐移到石床上。
身着碧衣的女郎,安静地躺在那里。似是睡着了。
她的容颜倒映在夜魔的瞳仁中。
“看,就是她。”
男人望着女郎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语气自豪,仿佛在向别人展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
玉沉烟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从这个恶魔那种充满眷恋的口气里可以猜出,那个所谓他唯一“害怕”的人,应该就是他的爱人!就是这个正睡着的女子!
一瞬间玉沉烟有些恶意地想道:说不定这个女人睡着睡着就穿越了,然后那个身体里穿进了另一个灵魂,性格和身躯原来的主人大相庭径,让夜魔一眼就发现自己的女人“不见”了。
然后从此可恶的夜魔就踏上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爱人魂魄的悲惨路程。
“知道她的名字么?”夜魔问。
玉沉烟懒得搭腔。
但男人似乎本来就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望着石床上的女郎,用虔诚得仿若朝拜的语气道——
“流珂。风之神女流珂。”
“我的名字还是她取的——‘玄冥’,她说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他神情恍惚,“她将她最喜欢的名字赐予了我。流珂师父……”
玉沉烟愕然。
……师父?这个女郎是夜魔的师父?
原来,不是错觉……一直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夜魔“的名字——
此刻终于想起。
在菱花镇,九樱提过的,那个因为爱上了自己的师父而被天界驱逐的……
夜魔玄冥!
“你……”她艰难地出声,“你是夜魔玄冥?”
这是一句废话。
一开始他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她脑子笨没有想起来。
但是她这样的态度,却表明了她听过夜魔的名号,所以男人回过身来,有些惊讶地重新打量她。
玉沉烟苦笑一声。
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跟千年前的秘闻男主角有什么交集。更没有想过,她竟是以阶下囚的身份,见证了夜魔对他师父的爱恋。
世事果然无常。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琢磨夜魔与风之神女之间有什么凄美的过往,她只想通过这条新消息找到让夜魔放自己离开的突破口。
因为她觉得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已经快到她所能承受的临界点。
但她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我说,你没必要因为天界驱逐你,就迁怒于所有天界的人吧?”缓口气,她继续道,“更何况,我都不算是天界的,我只是一个无辜的修仙者——明明是和天界的过节,却这样折磨我,未免太过分了。”
夜魔笑了笑。
“你还未明白么?我这样对你,不是因为你是仙界的人,而是因为你是聚灵。”
玉沉烟一怔。
聚……灵?
玄冥见她仿佛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微微有些诧异,随即露出恍悟的神色,正要说什么,脸色却突然一变。
他望着某个方向,蹙眉低语:“来得可真够快的。”
玉沉烟听不清他的话,但从他的神情中却猜着了几分。
“我师父来了对不对?”她扬起嘴角,只是这个小小的动作便耗费了她大部分的气力,带得晕眩一阵阵地涌上脑门,她却依旧笑得开心,“呵呵,你道只有你有师父么?”
少女脚下的青焰闪了闪,忽地变的明亮起来。
夜魔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该哭才是,他若是不来,你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可惜……”
锋锐的匕首在青焰的幽幽碧芒中反射着冷冽的光。
匕首在夜魔手中,夜魔的目光落在玉沉烟的腕间。
少女独有的细致秀气的腕骨。透过薄薄的肌肤,隐约可见淡青紫色的血管。
“不用担心。”男人的笑容很真挚,“渊毕造成的伤口,不会疼痛,也不会愈合。只要一刀。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
冰冷的刀刃温柔地划过少女的腕间,犹如情人的吻。
“很快,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聚灵一旦受伤,会自动吸收天地间的灵能,以补充流失的能量。
失去灵气是如此,失去血液更是如此。
玄冥望着少女越发苍白的脸,轻轻道:“对不起。”
你去哪里了……
——如果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玉沉烟很想冲眼前这个恶魔大喊,但最后她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何况她需要的不是警察,是白衣天使。
所以她一言不发地合上眼,尽可能地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能,以缓和越来越低的体温。
玄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
“很好。就是这样,坚持下去。”
夜魔离开了。
玉沉烟睁开眼,目光落在右腕上。
从血液的流动速度来看,夜魔划破的应该是静脉。暗红色的液体缓缓从腕间涌出,一路蜿蜒,沿着指尖滑落,滴入青焰中,变成青红色的焰火。
确实同夜魔说的一般,渊毕造成的伤口,是不会疼痛的。
但她却宁愿疼。因为疼痛让她知道,她还活着,不像现在这样,手腕处的感觉一片空白,可是眼睛告诉她,每过一秒,她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也许下一瞬,她就会陷入深度昏迷,然后不知不觉地死去。
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几天不曾睡过好觉,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大脑叫嚣着要她睡一睡。
——但是不行,不行。
一旦睡下,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而她还有事情要做。
夜魔出去了,说明她的援兵近了。
援兵……
少女轻轻地笑了。
师父……是师父吧?
虽然嘴上老说他动不动就压迫她,可是每次有了麻烦,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
大约是因为其实心里明白,他是真正关心她的人吧,而且是可以依靠的人……
可以依靠的人……可以信赖的人……无条件地对她好的人……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么……莫不是她的又一次幻想?而且,说到底,她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过什么关于“永远”的话啊……
果然是她多想了么……那次在临远斋听到的,所谓的“一直待在悬圃”,只是师父对自己徒弟总往下面跑的不满么?
呵,只是这样一想,就觉得心口发疼啊。
少女的眼神亮了又黯。
她微微地阖了眼。
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如果能够熬过这一关,她还是要问他那句话。
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然后她就可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背叛自己曾经的誓言,哪怕可能又是一个幻影。
她要赌。
凭着三年的朝夕相处,押上余生所有的勇气,赌她没有看错人。
――――――――――――――――――――――
玄冥没想到郁舒寒已经到了迷阵的边缘。
连魔界的殷墟迷踪阵都困不住,不愧是六界公认的仙术奇才。
抿了抿唇,夜魔连连催动印伽,迷踪阵在咒力的加持下变得更加飘渺难定。
原本已经寻得阵眼的郁舒寒立即感觉到了法阵的变化,眼色一冷,五指并拢捏成法诀,一样物件在他手中出现。
碧忽上仙眼神肃然,聚力一挥——
暴起的碧色光芒霎时充斥了整个迷踪法阵!
那是凋碧的剑气,如猛烈的飓风,霸道又充满破坏力,所过之处,只剩一片荒芜。
迷踪阵内发出巨大的呼啸声,犹如夜鬼嚎哭,凄厉非常。
眼看法阵即将崩溃,玄冥当机立断,跃入阵中,以己身为阵眼,散开一身法力,维持迷踪阵的运行。
仙界三千年来仅有的两位上仙终于在这殷墟迷踪阵中再度碰面。
“果然又是你。”郁舒寒目光冷冷。
“六界闻名的碧忽上仙,居然还记得我一个魔族之人,鄙人真是不胜荣幸。”夜魔悠悠一笑。
“将玉沉烟交出来。”
“这个么,恐怕不行。”夜魔摸了摸下巴,“她现在是我收集灵能的容器,放不得。只好请上仙割爱,另觅一天资聪慧之人收做弟子了。”
郁舒寒的瞳孔猛地缩了缩,面色瞬间冷凝如冰。
一直细细观察他表情的夜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知道的,是吧?她是聚灵。”眼神似嘲讽似怜悯,“你运气不错,竟然收到一个聚灵做弟子。”
碧忽上仙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暗光,却只是淡淡开声:“关于‘聚灵’,你知道多少?”
“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夜魔玩味着眼前之人的神色,“在天界的时候,一本残破的古籍上有提到。聚灵,是天地间的异物,由六合内的灵气集聚而成,有类似于人的三魂七魄,投于母体,得人身。但生来不同于凡人,有聚灵之能,天赋中对灵气的操控,六界众生即使修行千万年也难望其项颈。”他恶意地笑了笑,“尤其是受伤时,会本能地吸收身遭的灵气,所以是最好的灵能收集器。”
夜魔说出最后那句话时,郁舒寒呼吸微微一窒。
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男人的声音犹如自幽冥中传来:“你把她怎么样了?”
夜魔闲闲一笑:“没怎么,本想慢慢来的,不料上仙莅临,我寻思着要不早些弄完了将她还给上仙,于是就在她身上划一刀,加快收集速度……”他偏了偏头,笑容无辜,“你知道的,受伤的聚灵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聚灵’潜能那……”
郁舒寒没说话。
但是夜魔也没能再继续。
因为凋碧的剑芒已经划上了他的脖颈!
夜魔悚然,手中的长匕在最后关头抵住了凋碧的锋芒。
叮叮叮叮叮叮叮——
乌光和碧芒瞬间相击了七次!
――――――――――――――――――
据说濒死的人会在真正死亡前“看见”自己一生的经历。
玉沉烟觉得很快她就可以验证这个说法正确与否——如果再不止血的话。
意识渐渐模糊。眼皮撑不住地垂下。
所有的感触都开始迟钝,半刻钟前叫她冷得牙齿打颤的寒意,现在像是隔着一层薄纱,飘飘渺渺的捉摸不定。
她试着扯扯嘴唇,却发现连做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艰涩。
心中的焦急愈来愈甚。
真是……怎么还不来啊!
该不是被困住了?——还是根本没有来?
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待镇定下来,她暗暗地啐了自己一口。
怎么会呢?如果师父知道自己被人抓走了,怎么会不过来救她呢?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但若是他不知道呢?
这里设置了强大的结界,她三番几次试图用他心通告知师父他们自己的状况,却都被结界挡了回来。此外,她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就算能用他心通,如果距离太远,根本联络不到对方,那也是徒劳。
看夜魔的样子,这并不是单纯的绑票。那他就很有可能不会通知师父,她在他手里。
换句话说,就算今天她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天……
果然别人是指望不上的么?应该一开始就奋力挣扎,至不济也要用言语将夜魔那个王八蛋羞辱得面无人色才对吗?
脸上苦笑,心却是渐渐冷了。
真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子。
居然是这样子。
果然,人总要靠自己活着,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她才刚刚动摇,就遭天谴了。
罢了,想来是命中注定。
要是再让她穿越一回,誓死不要再这么傻了。
真是的……太傻了……
眼帘终于垂下。长长睫毛掩去眼角的一点莹光。
幽暗的石室里,青焰静静地燃烧。
一身紫衣的少女低垂着头,腕间的血液渐渐静止,只剩一道蜿蜒的红痕,印证着曾经。
―――――――――――――――――――――
战斗甫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面对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夜魔暗自叫苦。
他的法力必须匀出相当一部分用于维持迷踪阵的运行,以防止郁舒寒冲开他的防御直奔石室。这使得他自身的法力只余不到七成。
夜魔如今十分后悔没有及时将玉沉烟转移。那天他同郁之一战,就在石室附近——现在郁舒寒一定是发觉什么了,所以急着过去。
可是他怎能让他过去?
好不容易寻着的希望,怎么可能就这样看它破灭?
剑压源源不断地自那边传来,雷霆万钧,渐渐将他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夜魔目光一寒。虚晃一招,跳出战斗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