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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亲爱的?……你眼泪汪汪,我看得很清楚……
说出来吧,你来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没有事情,没有事情,我向你保证。”他结结巴巴说道。
可是他痛苦得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病人的房间,进来了非常伤感,抽抽噎噎哭了,他把脸埋到被子里,试图不让痛苦迸发出来。娜娜这下明白了,一定是罗丝·米尼翁下了狠心,把那封信寄走了。娜娜让他哭了一会儿。他哭得身子猛烈抽搐着,连她躺着的床都被震动了。末了,她用慈母般的同情口吻问道:
“你家里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了吗?”
他点点头。她停了一会,然后低声问道:
“那么,你全知道了?”
他又点点头。于是这间痛苦气氛甚浓的房间里顿时又沉静下来。昨天夜里,他参加皇后举行的晚会后,回到家里就收到萨比娜写给她的情人的那封信。他度过了痛苦不堪的一夜,他在思索着如何报仇。他早上就出来了,想缓和一下杀妻的念头。到了外面,他被六月早晨的风和日丽的气候陶醉了,报仇的念头消失了,便来到娜娜家里。每当他在生活中碰到不堪忍受的事情,就来这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摆脱痛苦,娜娜安慰他一下,他就会消气,心情也愉快起来。
“算了,冷静一下吧,”娜娜露出很善良的样子说道,“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是,当然不该由我来让你睁开眼睛。你还记得吧,去年你就产生过怀疑。后来由于我小心谨慎,事情才没有闹出来。总而言之,你还没有证据……当然罗!今天你有了一个证据,你心里很难过,这我很理解。不过,这事不会影响你的声誉的。现在你应该迁就这一既成事实。”
他不哭了。可是他仍然感到羞耻,尽管他早就对娜娜谈过他们夫妻间最隐秘的事情。她不得不安慰他。要知道,她是女人,她什么话郁听得进。他用低沉的声音随口说道:“你在病中,缠住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来这里真蠢。我走啦。”
“别走。”她连忙说道,“你再留一下,也许我会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过,不要叫我说得太多,医生不让我多说话。”
最后他站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走动。于是,她问他: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我要去掴那个男人的耳光,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噘了一下嘴,不赞成他这样做。
“这可不是好办法……对你老婆呢?”
“我要去告她,我有证据。”
“你一点也不高明,亲爱的。你这样做很愚蠢,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让你这样做。”
娜娜用微弱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向他指出,决斗或打官司,不但无济于事,还会酿成丑闻。那样,会在一个星期内,成为报界奇闻;这是在拿他的生命来孤注一掷,他的宁静、他在宫廷中的高官地位、他的姓氏的荣誉都会受到影响;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为了让别人来嘲笑自己。
“这有什么关系!”他嚷道,“我要根仇。”
“我的心肝,”她说道,“这些肮脏的事不当场抓住,永远也报不了仇。”
他不说话了,接着嘟哝了一阵子。当然,他不是胆小鬼,但是他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他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一种可怜感和羞耻感使他在狂怒之下,心软了下来。她决计以坦诚相待,对他什么都讲,这样她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打击。
“亲爱的,你想知道你苦恼的原因吗?……因为你自己也欺骗了你的妻子。嗯?你经常在外面过夜,不是为了消磨时间吧,你老婆大概起了疑心。那么,你有什么理由责备她呢?
她会回答说,你给她作出了榜样,一下子就把你的嘴堵住了……亲爱的,你跑到这里气得踱来踱去,不在家里把他们两人都杀死,原因就在这里。“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他垂头丧气,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把他说服了。娜娜住嘴了,喘了口气;
接着,她低声说道:
“啊!我累坏了。帮我往上躺躺。我身子一直往下滑,我的头太低了。”
他帮她躺高了些,她舒了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随后,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说打官司离婚会有一场好戏看。难道他看不出,伯爵夫人的律师会提出娜娜来,让巴黎人当作笑料吗?这样一来,什么事都会被张扬出去,她在游艺剧院演出的失败,她的公馆,她的生活,无一例外。啊!不行,她不希望搞得满城风雨!也许一些下流女人会怂恿他这样做,借他的事为自己大肆宣传,但是,她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幸福。她把他拉过来,把他的头按到枕头边,靠近自己的头,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温存地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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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我的心肝,你还是与你的老婆和好吧。”
他听了火冒三丈。绝对办不到!他的肺都要气炸了,这样太丢脸了。然而她还是温柔地劝他这样做。
“你还是与你老婆和好吧……你听到了吧,你总不愿意到处听人说是我让你离开你的家庭的吧?这太败坏我的名声了,人家会对我怎么想呢?……不过,你得发誓永远爱我,因为有朝一日你若同另一个女人要好时,你就……”
他被泪水哽住了。他一股劲儿吻她,打断了她的话,连连说道:
“你疯了,和好是办不到的!”
“不,不,”娜娜又说,“必须和好……我将迁就你们。不管怎样,她是你的老婆,这与你随便遇上一个女人就对我不忠诚是两回事。”
她仍然这样说下去,以良言相劝。她甚至谈到了天主。他以为是在听韦诺先生讲话,老头子在训诫他,要把他从罪孽中拯救出来时,就是这样说话的。不过,她并没有谈到与他绝断关系,而是劝他两边逢迎,在老婆和情妇之间做一个老好人,让她们两人各得其所,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使每个人都没有烦恼,就像在人生不可避免的烦恼中,能够有幸福的睡眠一样。这对他俩的生活毫无影响,他依然是她的心肝宝贝,只不过他来的次数略少一些,他不同她过夜时,就同伯爵夫人一起过夜。她已经精疲力竭了,轻轻舒了口气,最后说道:
“总之,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好事……你会更加爱我的。”寂静又笼罩了房间。她闭起眼睛,躺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现在他听她的话了,说他不愿意让她说话太多,把她弄得很疲劳。整整过了一分钟,她又睁开眼睛,悄声说道:
“再说钱吧,怎么办?如果你发起火来,到哪里去弄钱呢?……昨天拉博德特还来催讨那张本票的钱……我呀,什么也没有,连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了。”
然后,她又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缪法的脸上掠过一抹愁云。昨天晚上他受了打击,他把不知怎样摆脱的手头拮据一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张十万法郎的期票,延期过一次,尽管持票人明确答应不转手,还是拿到市场上流通了。拉博德特装得毫无办法,把责任全推给弗朗西斯,说他以后再也不跟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了。这笔钱一定要付,伯爵绝不能拒绝支付自己签过字的票据。此外,除了娜娜提出的各种新的要求以外,伯爵家里的花费也很铺张。
伯爵夫人从丰岱特回来后,突然变得奢侈起来,产生了上流社会享受的欲望,这种欲望在吞噬着他们的财产。人们在谈论她任性挥霍钱财,公馆里变得焕然一新,花了五十万法郎修缮米罗梅斯尼尔街的那座旧公馆,服装花费极其昂贵,大笔大笔钱不见了,溶化了,也可能送人了,伯爵夫人想不到说一下钱的去向。有两次,伯爵鼓足勇气提出钱的问题,想知道花在何处,可是伯爵夫人微微一笑,用古怪的神情瞅着他,他吓得不敢再问了,担心她回答得太明确了。他所以从娜娜手中接过达盖内作为女婿,是考虑到能把爱斯泰勒的嫁妆减少到二十万法郎,而其它一切筹办均由年轻人负责,自己毋庸操心,这门出乎意料的亲事,他还是挺高兴的。
然而,一个星期以来,缪法为了立即筹足十万法郎来应付拉博德特,他想到只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使他退缩了。那就是卖掉博尔德的住宅,这是一座华丽的住宅,估计值五十万法郎,是伯爵夫人的一个伯父不久前遗赠给她的。不过,遗嘱规定,出卖住宅必须要有她的签字,没有征得伯爵的同意,她也不能转让住宅。昨天晚上,他终于下了决心,想同妻子商谈签字的事,现在一切都完了。在这样的时刻,他决不会接受这样的和解。想到这里,妻子偷汉的事给了他更加可怕的打击。他完全理解娜娜的目的,因为他对她越来越推心置腹,这就使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与她商量,他向她埋怨过自己的处境,他要求伯爵夫人签字的事,他也向她吐露过。
不过,娜娜好像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她没有睁开眼睛。他见她脸色那样苍白,便担心起来,叫她吸一点乙醚。她吸了一点,又提了个问题,但没有说出达盖内的名字。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星期二签订婚约,再过五天举行婚礼。”他回答道。
娜娜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在夜间谈自己的想法。
“总之,我的宝贝,你要看清你该办的事情……我的愿望是让大家都满意。”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让她平静下来。是的,走着瞧吧,但是要紧的还是她要好好休息。
他不再生气了。这间充满乙醚味的病人卧室是如此温暖,如此宁静,终于使他息怒了,他正需要安静,心情舒畅一下。在这张温暖的床边,坐在他照料着的这个痛苦的女人的身边,她那热忱的激励,唤起了他对往日的肉欲快乐的回忆,他那受到侮辱后大发雷霆的男子汉脾气,渐渐烟消云散了。他向她俯下身子,紧紧搂住她,娜娜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嘴角上挂着一丝胜利的微笑。这时候布塔雷大夫来了。
“怎么样啦,这个可爱的孩子?”他亲切地对缪法讲,他以为缪法是她的丈夫,“真见鬼,你让她说了不少话吧。”
医生是个漂亮男子,还很年轻,他常为风流女子中的漂亮女人治病。他性格开朗,像朋友一样对那些女人笑脸相待,但从来不同她们睡觉。他的出诊费收得很高,而且必须分文不少。不过,他总是随叫随到。娜娜每星期总要派人去找他两三次,她一想到死就浑身直打哆嗦,连一些小毛病也惶恐不安地告诉他。他便东拉西扯,胡诌一些故事来逗她,他用这种方式来给她治病。这些女病人都喜欢他。但是这一次,娜娜的病可严重了。
缪法要走时,心情很激动。他看见可怜的娜娜身体那样虚弱,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缪法走时,她呼唤他回来,把额头伸给他亲吻,接着用开玩笑的口吻低声威胁他:
“你知道允许你做的事情……回去同你的老婆和好,不然我一生气,你什么都完了。”
萨比娜伯爵夫人要求她女儿的婚约在星期二签订,是为了借此机会,庆祝一下油漆未干的公馆修缮竣工。五百张请柬已发出去了,邀请的人中,社会各界人士都有。当天早上,挂毯商才挂帷幔,快到晚九点钟点亮水晶分枝吊灯时,建筑师在心潮激荡的伯爵夫人的陪同下,仍在作最后的指点。
这是春天的一次庆会,富有温和的春天魅力。六月的夜晚,天气炎热,大厅的两扇门全都敞开着,舞会的场地一直延伸到沙土地的花园里。第一批到达的客人,在门口受到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欢迎,他们刚进门就感到眼花缭乱。只要回忆一下过去客厅的情景,人们还记得伯爵夫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从前在这间颇具古老风范的客厅里,宗教的肃穆气氛甚浓,笨重的桃花心木家具全是帝国时代的款式,天鹅绒帷幔已经变黄,暗绿色的天花板湿漉漉的。现在可不一样了,刚跨进前厅,映入眼帘的金色画框里的镶嵌画,在高高烛台的蜡烛的光亮照射下烁烁发亮,大理石楼梯的栏杆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再里面是富丽堂皇的客厅,墙壁上挂着热内亚天鹅绒帷幔,天花板上贴着布歇的一幅巨大的装饰画,这幅画在当皮埃尔古堡出售时,是建筑师用十万法郎买下来的。枝形吊灯和水晶壁灯照亮了豪华气派的一面面镜子和一件件名贵家具。简直可以说,萨比娜的那张长椅子,那张唯一的红绸椅子,过去是软绵绵的,与其它家具很不相称,现在仿佛大了几倍,使整个公馆充满了淫乐、极度享乐的气氛,这种气氛像迟迟燃起的火苗猛烈燃烧着。
大家已经跳舞了。乐队安顿在花园里,一扇敞开的窗户前面,正演奏着华尔兹舞曲,轻快的节奏在空中飘荡,传到客厅变得柔和了。在威尼斯彩灯的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