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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都没想,换了拖鞋就说:“没钱了。”
陆少俭眉毛一扬,带了笑意看着她:“钱包掉了?”
忆玮没理他,扔了包就去浴室。舒服的温度,宽敞的房间,大屏的电视,松软的沙发,连厨房都因为钟点工的定时打扫而一尘不染,他给自己提供了多么好的环境啊……
她静静地站在了镜子前,看到自己脸色狼狈苍白,可能真是热了,又有些晕眩。
此刻躲进浴室洗澡,她只是在逃避吧?逃避一直想问的问题,于是站在这里,和自己对视,试图寻找勇气吗?
洗完澡回到客厅,陆少俭替她倒了一杯温水,就搁在茶几上,然后拿眼神瞥她,“快喝。”
忆玮心不在焉地接过,抿了一口:“工地上的事处理完了吗?”
他笑了笑,很舒心:“嗯,解决了。”
她喝不下去了,动作滞了滞,“嗯……是什么事?”
陆少俭才要说话,手机在沙发上剧烈振动起来,他俯身拿起来,“王局?”
“对。已经没事了。昨天开始就没来闹。”
“好的,真是麻烦您了,下次安排个时间,一起吃个饭。”
他气定神闲地挂了电话,然后十指交叠着,姿态优雅,“你刚刚说什么?”
忆玮的手轻轻一抖,半杯水泼出来,沙发的靠垫被打湿了,一片死灰色。她匆忙地站起来去找纸巾,然后低声说:“没什么。”
菜都忘了买,忆玮问陆少俭:“晚饭随便吃点吧?”
陆少俭看看时间,起身去拿外套:“不用,我约了人吃饭。”又见到她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忙着哄她:“很快就回来,坚决不喝酒。”
忆玮勉强笑笑,“我管你那么多。”
陆少俭走上几步,抱着她的腰,在她脸颊边吻了吻,叹气:“我也不想出去。”又很快放开她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约谢浅容她们去吃饭。”
他出了门,屋里愈发寂静。忆玮坐了一会,拨电话给方采薇。
她们约在一家咖啡店。方采薇只要清咖,见忆玮这样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惊讶地问:“出什么事了?”
忆玮笑了笑,扯了个话题:“这么晚喝咖啡,你不怕失眠,?”
“以前在国外拿咖啡当水喝,早没兴奋的感觉了。”她放下杯子,一脸试探,“你怎么了?肯定是有心事。”
桌上的那簇小小的烛火,不知怎么回事,被服务生走过的气流一带,无力地闪烁几下,啪地熄灭了。
方采薇听完忆玮的叙述,脸色凝重起来,默默拨弄手里的杯子,然后问:“你确定了?他们公司真的这么做?”
忆玮沉默,似乎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说:“我真的不愿意这么想他,可是……”她想起了那个电活,那个精明冷血的商人,怎么会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连方采薇安慰她的话都那么无力:“我觉得小陆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这么做吧?”
黎忆玮仿佛被这一切激发了内心的强悍。她来这里,并不是要找人分享秘密,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生活。她镇静地抬起头说:“采薇姐,你不用安慰我。我找你,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方采薇有一瞬间微窘,然后一挑秀丽的眉,低声笑着:“对不起。我敷衍你了。”旋即,她说,“你能做什么?你并不是记者,没有揭开黑幕的义务。”
忆玮不说话,奶茶香气浓郁,她捧在掌心,暖暖的,很舒服。
方采薇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她清楚地知道忆玮的想法。她敬佩她,又替她担心。
“你比我年轻,还有冲劲,有气魄。你知道吗,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子,觉得理想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东西。可是后来,费邺章第一个说我错了,再后来,他不在我身边,又发生了很多事,我也彷徨起来,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错了。现在,我写诗,连和学术沾边的事都很少做。我只希望写出干净纯真的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不是也算一种逃避?”“忆玮,我知道你找我的意思。你不想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你想为那些弱势群体做些什么,可是又担心这会影响你自己的生活,因为你爱陆少俭,也不希望他真的那么冷血。是不是?”
忆玮几乎隐藏在黑暗中,无声地点头。方采薇将她的心理抽茧剥丝,她反倒是慢慢下定了决心。那种勇气,像无边汪洋中一座岛屿,因为潮汐的起落,一点点地浮现出来了。
她眼底满是清辉,慢慢地说:“我还是先调查好了。如果确实了,我会把它作为素材用在这期专题里。”
方采薇隔了桌子去握住她的手,由衷地说:“我真高兴能认识你。每次看到你,我就想,真好,世上还是有这样的人。所以,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忆玮的手轻轻一颤,想要缩回去,又垂下了眼睛,只看得见睫毛轻闪:“其实我真的怕。我想,如果是真的,我和他该怎么办。”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像是被上天眷顾着,美丽聪明,连未婚夫都优秀得叫人难以企及。理当完美的生活,却因为她心底的纯净坚持,生出了无数的困扰。方采薇无声地叹气,捏了捏她的手,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方采薇半开玩笑地说:“忆玮,先别担心。万一不是真的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止你一个人担心,你们老大也会头疼。反正嘉业的广告费用是他收的。我倒要看看,他最后怎么选择。”
忆玮被她逗得笑了,竟然也生出了好奇。遇上这样的事,她一向崇敬的老大,会怎么处理呢?她找到了方向,心情也好了些,于是问方采薇:“你们现在……怎么样?”
她分明清楚地看到,某个下午,就在办公室,费邺章抱着方采薇。这一幕难免激发出忆玮的八卦心态。
方采薇淡淡点头:“偶尔也会出来一起吃饭喝茶,关系很淡,说不上好坏吧。”
忆玮不再多问,可心里知道,这一步,对老大和方采薇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们到底迈出去了。
新一期的《锐》杂志被送进来。秘书递给陆少俭,因为还有事,所以在等他翻完,并不急着走。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却觉得总经理的脸色很不对。脸颊的肌肉绷紧了,像是用力地咬着什么。那英俊的脸,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愤怒。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一页纸上,没有翻动。
秘书趁着空隙,飞快地瞟了一眼。那页上有个很熟悉的名字——黎忆玮。
既然是陆少俭的秘书,她也替他做过些私密的事,比如订花。她的老板洁身自好,只有这么一个女朋友,听说互相见过家长,关系稳定。而杂志的那一页上,配着一张照片,也很熟悉,那是公司最近新开发的项目,在四方路上。照片的背景是一大片工地,有两个老人靠着梧桐树,孤独地坐在地上。
陆少俭开始拨电话,手指很稳健,声音平静,没有一点点的波动,仿佛地,或者电话那边的人,都是木偶或者机器人。
“你现在有空吗……那么下午,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等你。”
忆玮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跑到了院子里,手都在发抖。可他只说了两句话,就轻轻挂上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越是平静,他的脾气就越大,这点忆玮早就知道。可是此刻,她哪里是怕他发脾气,就是怕这一刻——他们把一切摊开了说,彼此认清,对方只会让自己失望,最后绝望。
秘书在旁边听着陆少俭打电话,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站着,小心觑着他脸色,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陆少俭又坐了很久,既不吩咐她接下去该干什么,也不让她出去,仿佛忘了她的存在。良久,才说:“下午是不是有两个会议?”
秘书点头。
“都取消。再帮我接开发办李局长的电话。”
她如释重负跑出去,轻轻带上门,心情却好不起來,好像预感到了暴风雨即将到来。
很快.嘉业公司广告部和销售部的负责人都来了。陆少俭并没有耐烦听他们汇报,直截了当地说,“对于这种不利于公司声誉的事,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一期的销售会做不好。四方路上的房产是黄金地段,看中了它的价值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媒体说我们巧取豪夺就放弃。只有一点,公众的好感度问题!我们要尽量去改善。我不希望看到嘉业成为万夫所指……至于和《锐》的合作,暂时终止吧。你们去办妥就可以了。”他的手指交叠在桌上,修长优雅,脸色也一如既往的平和,可是嘴角带出了微讽的弧度,“被人这样反摆了一道,大概真的是个笑话了。”
第十六章以退为进
忆玮不是第一次来嘉业的大楼,秘书台的小姐依然笑容甜美,引她走进走廊,一边问候:“黎小姐,总经理等了您一下午了。”
她随口“嗯”了一声。秘书已经替她推开门,她站在门口,那幅画面如同拉开帐幕的电影,他就凝固在最深的地方,一动不动,如同青铜塑成的雕像。
她慢慢走进去。他的办公室宽大明亮,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可他坐着,偏偏又背着光,面目模糊。然而,她奇迹般地把他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他脸色铁青,眼里蓄满了怒意,仿佛轻轻一点就可以引爆。他就这么看着她走来,一直沉默。
秘书敲敲门,想要送茶水给忆玮,可是才探进头来,就被陆少俭寒冽的语调堵在门外。他轻轻说了句:“出去。”秘书吓得一激灵,嘭地把门甩上了。
陆少俭还是不说话,忽然探过身子,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文件,捏在手里,轻轻地反复折叠。他的语调很柔缓,一反之前的怒气充盈,微笑着说:“我的未婚妻,写了这样一个专题来质疑自己的未婚夫。而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要腾出手应付这样一场公关危机。”
这素来是他的风格,直接,不会拐着弯,尤其是对她。“好,这些我通通可以不计较。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在一起,你从来不愿意当面问我?”他的眉宇并没有皱在一起,相反,柔和一如那天温存过后,他揽着自己的腰,轻声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此时此景,这样的笑容,才愈发叫人觉得惊恐。
黎忆玮手指抓紧了靠椅,然后咬着唇,倔犟地昂起头:“我想相信你,可是……我也调查了,那些被拆迁的住户,确实只收到很少的钱就被强制撤离。”她强调,“比国家规定的少很多。而且住户还受到恐吓威胁,这不是巧取豪夺是什么?”
“哦,那么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些:文件、收据、收支表,看来你也不用再看了。因为——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黎忆玮?”陆少俭终于盛怒,霍地站起来。手里的一叠纸片被他一甩,纷纷扬扬,如同一只只扬翅而飞的白色蝴蝶,飘落在两人之间。
他绕过了办公桌,最后在她面前站定,然后一点点地俯身下去,看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说:“我真是瞎了眼,找来找去,就找了你这样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嗯?白眼狼?“
忆玮并没有惊惶,可还是往后一靠,椅子“吱”地发出尖锐至极的摩擦声。他的眼神锋锐而恶毒,再也不是她印象中的陆少俭。
她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个冬天,他见到了两个乞讨的老人的样子。深咖色的大衣衣摆几乎碰到结了冰霜的地上,年轻男人侧脸英俊温柔,动作轻柔,将手里的散发着热气的豆浆和包子放在了他们面前。那一刻,黎忆玮心里像是绽开了极美丽的花朵,觉得欣喜,原来自己的男朋友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可偏偏,那些回忆都走远了。她只记得那天那两个老人。他们互相依靠着说不出话,那么炎热的天气,却瑟瑟发抖,无声地望着被夷为平地的房子哭泣。那种眼神,她一刻也无法忘记。是啊,那么善良的老人,会好心地在自己的碗里多添上几个馄饨,会因为自己不要他们找钱而倔犟地追出老远。可是如今,他们在这个社会,生存都困难。
自己应该相信了,他……真的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样子。黎忆玮站起来,和他面对面站着,稳了稳气息,尽力掩住了那丝懦弱:“我爱的人,我希望他正值、诚实、善良。陆少俭,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越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接触,却越觉得害怕。怕到了最后,知道你不是那样一个人;怕因为我爱你,于是不敢写这样的社评。所以我不敢来找你。可是到了最后,才发现我真的在逃避,因为你本就不是那样一个人。”
她一句句地说下来,异常艰难,她本来想说:“我犹豫了很久……我的痛苦不会比你少……”那些话太脆弱了,她紧紧咬着唇,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陆少俭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去,不容抗拒地慢慢抬起她的脸颊,因为用力,可以看到指印边一圈淡淡的红色。忆玮也没有挣开,下巴触到的手指冰凉。
“正直?善良?你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