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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昀。”向远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桌子太长怎么都够不到他。叶昀却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收到了桌下。他不敢碰她,因为他的手上有擦不干的血,是他吧向远唯一的亲人送上了不归路。
向远何尝不知道叶昀的惊痛,她的心里也有一小片在剧痛下慢慢地溃烂。他的一只手举起刀生生斩下了另一只手,可她能怎么办?死的都死了,活着的那一个她必须要保住,因为已经不能再失去,这是她仅有的、无须置疑的选择。
坐在一旁的律师得到了向远的一个眼神,会意地起身,现实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到门边,对监守着的警察低语了几句。那警察朝叶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地走了出去。
“叶昀,抬起头来,把你的手给我。。。。。。把手给我。”向远知道她的时间有限,已顾不上闻言宽慰。她的强硬和坚决让仍没法从向遥的死讯中抽身的叶昀如在梦中一般,缓缓将手伸出来,覆在她的掌心上。那只手冷得像冰,向远反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有事的。”
叶昀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审判却有一种听之任之的漠然,“我自己做的事,后果自己负责,有事也怨不得任何人。”
“但我不会让你有事。”向远看着她的眼睛,口气不容置疑,“你记住,那一枪是逼不得已。那天晚上,你和另一个同事追捕杀人嫌疑犯滕俊到了那条死胡同,滕俊走投无路,反扑上来和你们拼命。他狂性大发地打倒了你的同事,还朝你冲过来,天太黑了,你没有看清他手上是不是持有凶器。你给了他严厉的警告,可是他根本不听,所以你开了枪,或许是防卫过当,但是你当时没有选择。你记住了吗?是他先朝你们扑过来的,你没有选择。”
“不是这样的。”叶昀困惑地摇头。
“一定是!”向远斩钉截铁,“因为你的同事已经亲口证明了这一点。你之前所交代的那些,是因为你受惊过度一时没记清楚。你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和同事的安全,刘律师会代表你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我刚才说的才是事实。”
“向远,你。。。。。。”
“我说过要让你好好的,就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叶昀难以接受,“可是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不管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应得的,我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做。”
向远面露凄然之色,“这不是为了你自己,叶昀,就当是为了我。”
两日之后,叶昀结束了隔离审查,在刘律师的陪同下离开警局。虽然枪杀滕俊一事还没有最终了结,叶昀的公职也没有得到恢复,但是她知道向远已经做了足够的努力,打通了各方关节。更何况,滕俊是一个证据确凿的杀人在逃犯,没有任何的帮背景,叶昀以往表现又一贯良好,上面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保住自己人,所以他才得以回到家中,暂时恢复了自由。
叶昀返家那一天,向远什么都没有说。晚上;在那张巨大的床上,他们宛若世界即将毁灭般激烈地纠缠,疯狂的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仿佛短暂的抽离便会枯竭而亡。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昀不用再到局里上班。他哪里也不去,总是一个人抱着篮球在院子里投篮,一次一次,从早上到晚上,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向远回来后,他便兴冲冲地和她一起吃饭,两人绝口不提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入夜,他们在最隐秘的激情后相拥而眠,平静地厮守在自己搭建的一个虚幻的天堂里。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夜里躺在天幕下,觉得它离自己很近,好像唾手可得。
可惜,向远的睡眠浅,几乎每一个晚上,她醒过来,总会看到躺在她身边的叶昀双眼紧闭,紧咬牙关,一身冷汗地被噩梦追赶。从他的神情里,向远可以想象他在梦中遭遇的恐惧和折磨,他想摆脱,却无力摆脱。可是等到太阳升起,叶昀又会微笑着在她枕边醒来,好像完全不记得夜里死死缠住他的梦魇。
终于在一个深夜,叶昀大叫着惊醒过来,一身如水洗过似的大汗淋漓。
向远坐起来,从背后抱着他,感受到他几欲挣脱胸膛的的心跳。
“告诉我,你害怕什么?”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问,他也不提,一切就会在时间的沙漠里慢慢蒸发,但是她错了,但是她错了,那场梦魇不肯放过他,他不肯放过自己。
“血,我梦到了滕俊身上的血,很多很多,像潮水一样越来越多,连我的头顶都没过了,我呼吸到的全部都是血腥味。我张嘴想叫,血就从我嘴里灌了进来。”叶昀大口大口地喘气,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开枪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逃亡的人,滕俊纵然有罪,但是那个晚上,他也不应该送命。
向远吧叶昀的脸轻轻扳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叶昀,你杀他是不是因为我?”
叶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深而黑的胡同,水泥的地面上,他们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从向远过去住的小公寓追下来之后,叶昀就一直在滕俊身后穷追不舍,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滕俊逃了,他手上足以毁掉向远和他整个世界的东西,假如今晚让他脱身,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小公寓所在的位置虽然并不偏僻,但是四周多是一些旧式的住宅小区,各式的弯道窄巷非常多。滕俊对这里并不熟悉,可是叶昀不一样,向远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曾是这一带的常客。
滕俊终于被他逼到了一个死胡同,警笛声也呼啸着越来越近。滕俊试着翻过胡同尽头的那堵墙,却徒劳地跌落下来。身后叶昀已经一步步逼近,他知道自己不是叶昀的对手。
“你别过来,我坐了牢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会把向远的丑事全都抖出来,倒是谁都不得好过。。。。。。叶昀,你放我一条路走,我不想坐牢!向遥和孩子还在等着我。”滕俊徒劳地贴着墙往后缩。
叶昀却伸出了手,“把你说的那段录音交出来。”
“交出来?然后你们再把我送到刑场上吃枪子?你别做梦了,要么放我走,要么你就等着看向远的下场!你想怎么样,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敢吗?不敢就给我一条路走,逼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倒是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我再说一次,把东西交出来。”叶昀的手已经按在了枪上,可是皮套却被他手心的汗水濡湿。
“我也再说一次,你休想。警察大队人马要来了是不是,叶昀,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身后传来快速靠近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在敲在两个同样紧张的人心头。叶昀忍不住回头,他的同事老王正朝这边追过来。
“叶昀,别让他跑了。”
从老王出现那一刻起,滕俊脸上就浮现出彻底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统统倾泻在与他面对面的叶昀身上,是叶昀追得他无路可走,是向远把他逼到了这里,他要两个人都付出代价,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要拉他们一把。
“你们不要后悔!”滕俊诅咒这一切,对着赶来的警察老王大喊了一声,“我有向。。。。。。”
他只来得及说道这里,后面的半句话戛然而止。子弹从他的前额穿透,在他身后满是青苔的砖墙上炸开一朵红白相间的血花。叶昀在千分之一秒里,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拔枪、瞄准、射击。。。。。。弹道精确一枪毙命,就像他无数次在射击场上取得好成绩一样。滕俊再没有可能说出下半句话,他在老王愕然的眼神里倒了下去。
叶昀心中潜伏的魔鬼终于扼死了天使,他早就知道自己心中生长着罪恶的非分指向和贪婪的欲望,痴恋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这一刻他屈从于人类天性的自私。就算向远真的痛下杀手,叶昀可以不要正义,却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爱的人,不能让任何人葬送他刚刚尝到的幸福滋味。他因此犯下了一身的罪,从此夜夜在噩梦中记起滕俊最后大睁的眼睛和不敢置信的容颜,然而即使他再也逃不开内心的自我谴责,重来一次,他还是毫不怀疑自己依然会做出那一个决定。
向远从叶昀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她以步步为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命运手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是死局。
“果然是这样,你开枪不是紧张和冲动,也没有昏了头。你是怕他说出不该说的事,所以才杀他灭口。”向远不知道应该可怜谁,叶昀,滕俊,向遥,还是她自己。“可惜你不知道,滕俊身上的U盘里已经根本没有可以威胁任何人的东西,向遥私下把它给换了,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杀了他。叶昀,是谁和我们开了这一场玩笑?”
“换了?”叶昀扭过身来,有哪么几秒,房间里安静到令人窒息。叶昀随后弓下身子,把脸深埋在向远胸前,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那样蜷成一团。
“别这样,叶昀,难受的话你就哭吧。”向远用指节理着他乌黑浓密的短发。
叶昀摇头,“我答应过你再也不掉眼泪。”
“忘掉我说的那些话。很多时候,错的最离谱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我太固执,其实哭也好,笑也好,爱也好,恨也罢,哪一样强求得来?我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向远,我杀了人。有罪的人会不会下地狱?”叶昀喃喃的问。
向远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那样也好,至少我们在那里还可以相依为命。”
叶昀的泪水终于决堤,他在向远的怀抱里痛哭失声,如果昨天是罪孽的,那眼泪是否也可以将它冲刷干净?
第八十七章 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日出吗
叶昀的事情处理结果迟迟未下,行政处分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不用去面对牢狱之灾。经历了那件事,叶昀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也安静了很多,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懵懂的纯白少年。有一次,向远对他说:“如果不想再回到队里也不要紧,就到公司来帮我吧。公司有你的一份,这也算是你的分内事。”叶昀当时随口应了一句:“好啊。”
他太过安静了,也太过听话。只要向远说的,他什么都愿意,什么都点头。向远一时间不知道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也试过把心理医生请到家里来,尝试着跟叶昀沟通,希望叶昀能够摆脱那一段噩梦,可是他夜里在没有被梦魇惊醒过。礼貌的送走了心理医生,他笑着对向远说:“别担心,我没事。”
后来,向远和叶昀起一把孩子从医院接回了家。这个被叫做余生的男孩从刚降临到世界起就多灾多难,还没睁开眼睛,便永远地失去了亲生父母。他出生的时候没有足月,先天不足,孱弱多病。医生说,这孩子也算是幸运的,假如他生在普通人家,只怕逃不过早夭的命运。
幸运?向远抱着孩子,禁不住苦笑。孩子总是无辜的,他们降临到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没有选择。有时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笑脸,还有他睡着了之后紧握的小手,向远总是会想,假如有一天,这孩子长大了,心中会不会有恨?然而他就这么措手不及的来到了她身边,这是向遥给她的最后的纪念,如果可以,向远愿意给孩子整个世界。
向远依旧要把很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去,陪着孩子更多的那个人是叶昀。虽然家里请了专业的育婴人士,还有自称带大了很多个孩子的杨阿姨,但是叶昀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比谁都多。他无微不至的守在这个孩子的身边,恨不得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小小的婴儿好像也知道谁对他好,所以仿佛跟叶昀特别亲。叶昀笨拙而生涩地把他抱在怀里时,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特别安详,有时还会伸出稚嫩的小手,朝着叶昀咯咯地笑。只有当叶昀微笑地看着孩子的时候,向远才觉得他的心是安放着的,他在这个新的生命面前一点点地找到了救赎。
闲下来的时候,向远甚至会陪着叶昀在黄昏的时候,抱着孩子一起在附近散步。她们一家深居简出,平时车进车出,所以两人走在旧式的林荫道上,认得他们的人并不多。
孩子满月之后比原来好看了一些,本来嘛,向遥和滕俊都是漂亮的年轻人,这样一对男女的后代又能难看到哪里去?向远抱着他,偶尔也会有不认识的妇女和老人走上来逗逗孩子,当别人夸赞着孩子可爱又漂亮时,向远和叶昀心底都是油然而生的喜悦。有一次,一个中年大姐摸着那张粉红的小脸,连声说:“你们夫妻俩真有福气,孩子长大以后一定像爸爸那样标致。”
言者无心,听者心中却难免有意,向远和叶昀对视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难免有些尴尬,他们都以为对方会开口辩解,但是谁都没有出声。那位大姐走后,叶昀把孩子从向远的手里接了过来,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把向远的手抓在手心。向远没有说话,却看着叶昀笑了。
是啊,何必解释呢?余生就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从那刻开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