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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活著吗?」
「当然活著,还活得好得很呢,只是你母亲永远忘不了这件事,她从不提它。要是她能回西达大宅就好了,我想她会痊愈得快些。对了,你可别跟任何人说是我告诉你的,要是你母亲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不过,我想每个人总是有权利知道自己父亲的事嘛!」
「不知道我会不会再见到他。」
她摇摇头。「他不会到这儿来的,亲爱的。」
告诉了我这么多,梅格发现很难不继续下去。而且,每当我能从家庭老师那里开溜的时候,我就跑去找她。
我发现她并不是真的不愿意谈,只是有所顾忌,而她其实很爱和人聊天,也喜欢她的工作,她姊姊也是女佣,在索美塞德郡工作。
「有仆役长、管家、厨房女佣、大厅女佣……一大群人。还有照管马车、整理马廐的马夫,你知道,这些事情都有专人负责,而且可不是容易的工作呢!」
「梅格,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不错啊,你可以从看煎锅换到照顾炉火!」
「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事。」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而且你千万不要让你母亲知道我告诉你的事。虽然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不过,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告诉你的。我觉得他好像在忍受著什么。事情总是一体两面的嘛!他是个有趣的人。所有的仆人都喜欢他。他也总是喜欢和他们开玩笑。」
「你好像是站在他那边的。」
「很难说,其实我两边都不站。其他人也是。我觉得他好像是故意找碴的,你母亲要这样,他就故意那样……」
就在这时候,我母亲到厨房来了。她很惊讶地发现我在这里。
「梅格,」她说,「我想要和你讨论一下今晚的菜单。」
梅格拾眼望著天花板,而我则趁机逃跑了。昨天晚上我们吃的是小牛腰肉,所以今天应该是吃冷牛肉,可是我母亲总是要跑来厨房和梅格讨论一番。她当然比较喜欢派人去把梅格叫来,只是根本没人可以去叫她,除了艾咪,而那表示艾咪必须暂时放下手边正在进行的工作,但是她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慢郎中,所以叫她去叫梅格还不如自己去找她。
而且拉文达屋又没有铃,装设它们则太昂贵了,所以一直都没有装。至于为日常的琐事安排固定的时刻表,那又不合她的意,就像梅格说的,她是个急惊风,而且不愿意被时间束缚住。所以她现在还是得自己到厨房来找梅格。
我常常想对我母亲说,我们实在不用打肿脸充胖子。我想到罗勃伯恩的话珍惜我们所拥有的认清自己的真实面
多好的一句话啊特别是对我母亲来说。如果她真能做到这一点的话,也许她丈夫就不会离开她了,而我也会知道我父亲的事。我把他当做一个有著闪亮双眼的已婚男人,他的眼睛会对别人起蛊惑的作用,例如梅格。
有一次,我还看到梅格在打扮自己。那时候她还边打扮边说著我父亲的事。那是在伯尔先生开的肉铺,他一边在砧板上剁著肉,一边对客人叫嚣著:「买!买!买!」伯尔先生虽然是屠夫,不过外表看起来很时髦。他穿著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围裙,还戴了一顶草帽,潇洒地斜戴著。当他和顾客开玩笑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闪闪发亮,当然大部分都是女客。
梅格说他的话「很露骨」,不过真的都很好笑。
有一次她对他说:「你倒是活得挺快乐的。不过,小心你说的话,年轻人。」
他眨了眨眼,接著说:「谢谢你的忠告,小姐,您到我的店铺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鲁莽的小伙子。」梅格回嘴说。
我父亲就是那种可以让她表现出真正自己的人,特别是和伯尔先生在一起的时候。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且让我玩味再三。
我正在往牧师家的途中。我母亲吩咐我带封信给约翰梅瑟牧师。她时常这样做,特别是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这次的事情是由于教堂的花饰布置而引起的。去年,她就已经抱怨连连。卡特太太和欧德小姐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布置。说实话也是如此,你怎么可能期待一个从商店主人变成暴发户的人懂得这些?她们的布置完全是很低俗的。至于欧德小姐,她是个只会儍笑的可怜人,对副牧师言听计从,而且很明显的,她只是卡待太太的傀儡。荒谬的是,我母亲在她住在西达大宅的那段日子里,就有了很多装饰教堂的经验;而且当时那些绅士们对教会事务也都很有影响力。
我知道我母亲为这件事感到很困扰,在我看来这件事当然已经无关紧要了,不过她可是把它当做攸关她的尊严的大事,因此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她已经捎了很多信给梅瑟牧师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表达她的愤怒。这种时节会对她造成一种特殊的紧张状态,往往是发生任何事都会被她小题大作。
那是个可爱的春日天。我正好经过池塘附近的公园,瞥见椅子上坐著两个老人,我认得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坐在那里很多天了。他们是农人,或者说,因为他们已经老得没法工作了,所以他们现在白天都坐在那里聊天。我走过的时候顺便向他们道了声「早安」。
我转到一条通往牧师家的小巷里去。每年的这个时候,乡村的景致美极了,七叶树的花都开了,篱笆下的紫罗兰和酢浆草也长得很茂盛。这和梅格说的市场里冰冻的鳗鱼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想起来也真好笑我母亲,朝思暮想著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而梅格则一心念著她伦敦的市街。也许人总是期盼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吧!
牧师家到了一栋长形的灰色房子。前面有个可爱的花园,再往前伸出一大片墓地。
牧师在一个乱七八糟的起居室接待我,那儿有很多竖框的窗子,可以看到墓地。他坐在一张散乱的放著许多纸张的桌前。
「哦,海曼小姐!」他说著,边把眼镜推到额头。他是个温和的人,而且我立刻注意到他潮湿的灰眼珠流露出的忧虑之色。他是个爱好平静的人,不过那种状态通常在和我母亲联络之后就会被破坏。当我告诉他有封我母亲要给他的信时,他的恐惧感就更形确定了。
我把信递给他。「我想我似乎该带个回答回去。」我礼貌地说。
「哦,是的……是的。」他把眼镜架回鼻梁上,而且稍微转过身去,所以我看不到他读了信之后的反应。
「亲爱的,亲爱的,」他说,而且他的眼神惊慌失措。「这事是关于复活节的花,卡特太太已经准备好了,而且自然地……」
「当然。」我说。
「而且她……呃……已经请欧德小姐帮她安排了,我相信欧德小姐已经同意这么做了,所以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
「那么……如果你能够转达我对你母亲的歉意……呃……向她解释……这件事情我实在帮不上忙,我想应该就不需要用写的了。」
以我对我母亲的了解,我实在对他觉得很抱歉。
「谢谢你,海曼小姐。请你一定要表达我的遗憾。」
「我会的。」我答应他。
我离开了牧师家,但还不想那么早回去。我知道将会有一场大风暴。我觉得很烦躁。谁去准备那些花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这么在乎?绝不只是花的缘故,而是那个永恒的阴影。在以前她还能呼风唤雨的时候,那些花都是她准备的。她可以决定圣餐台或说道坛要放什么花。这些事似乎都那么琐碎。我对她真是感到既愤怒又怜悯。
所以我一直在外面徘徊流连,盘算著该怎么告诉她这件事才好。
她正在等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嗯……你得到他的回覆了吗?」
「根本不需要用写的。」我说。
然后我告诉她:「卡特太太已经把花准备好了,而且欧德小姐正在帮她安排,因为她已经请她帮忙了。」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好像我正在宣布什么大灾难一样。
「不!」她大叫。
「我想他的意思应该就是这样。对这件事他实在爱莫能助,而且他对你感到十分抱歉。」
「哦,他竟敢如此对我!他竟敢如此对我!」
「你知道的,他的解释是,自从卡特太太准备好了花以后,他就无从插手了。」
「那个低俗的女人!」
她经常是苍白的睑上,现在已经气得胀成紫色,全身摇晃,嘴唇也不停地颤抖。
「真的,妈。」我说。「只是复活节的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闭上眼睛。我可以看见她额头上的青筋暴现,急速地跳动著。她喘著气,接著身体摇晃得更厉害。我抢先一步,并在她昏倒之前抱住了她。我发现她已经口吐白沫了。
我想大叫。这太荒谬了,这真的太荒谬了!我突然被吓到了,原来这件事对我母亲来说非同小可。很幸运的,附近刚好有一张大安乐椅,我先安顿好她,然后赶快去找梅格。
我们俩个,和艾咪三个人,合力把她移到她的床上去。
医生来了,梅格带他去我母亲的房间,我则站在楼梯上凝神谛听。
我的家庭老师,葛乐芙小姐,也来了,而且看到我站在楼梯上。
「怎么了?」
「我母亲病了。」
葛乐芙小姐想试著看起来难过一点,可惜并不成功。她是那种骑驴找马的人。
她跟著我进了客厅,等医生离去。
我听到他跟梅格一起下楼,他对梅格说:「我下午会再来,到时候再说。」
梅格谢过他,然后她也到客厅来了。
她看著我,眼神充满了不安。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担心,而不是为我母亲。
「发生什么事了?」葛乐芙小姐问道。
「他说她中风了……脑溢血。」
「那是什么?」我问。
「情况不太乐观,不过还不确定。我们还要再看看。」
「多可怕啊,」葛乐芙小姐说。「她是不是……呃……」
「医生还不太确定。他会再来的。她现在身体状况很差。」
「她会好起来吗?」我问。
「他已经给她吃了一些药。他说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病。他会再来的,而且带年轻的艾格汉医生一起来。」
「听起来很可怕,」我说:「她的情况一定很糟。」梅格哀伤地看著我,对我说:「我想也是。」葛乐芙小姐接着说:「那么,如果没有事的话,我想……」
她离开了我们。我想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件事。那天早上,邮局有她的一封信。我猜她一定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她将成为一个名门闺秀的家庭老师,她等于什么也不用教。我开始学会察言观色。
不管怎么样,她走了我总是很高兴。梅格才是真正关心我们家的人。
「她的病到底怎么样?」我问。
「我猜测和你一样,亲爱的。她病得不轻。我的阿姨珍也是得这种病。有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也不能讲话……只能喃喃自语。她大概那样子维持了一年之久。就像个婴儿一样。」
「哦,不……不!」
「而且,他们不见得能完全痊愈。这种事可能在任何时候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你的事业可能正如日中天的时候,上帝却认为应该给你一击。」
我继续想著我母亲的事,她那么尊贵,那么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对命运给她的打击既愤怒又痛苦:我现在对她充满了同情。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了,而且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让她知道,我全都明白了。
一股可怕的恐惧感袭上我的心头,前所未有的,接著它们全变成了愤怒,在我胸中翻滚沸腾。全都是因为那些愚蠢的复活节花的关系。都是因为她的愤怒才导致这种局面的。哦,不!不只是因为那些花。愤怒、悲痛、怨恨所有这些情绪都已经在她心中滋长很久了。花只是个导火线,把她这几年来对命运郁积的愤怒和嫉妒整个引爆出来而已。
当医生再来的时候,他把艾格汉医生也带来了。他们在我母亲房里待了很久。梅格一直都随侍在旁,之后他们全都到了客厅,而且把我叫去。
肯顿医生以一种亲切的方式看著我,这使我害怕听到最坏的结果。
「你母亲病得非常严重,」他说。「不过还是有复原的希望。如果能够复原的话,我恐怕她也会变成一个重度残障者。她将需要别人来照顾她。」他犹疑地看著我,接著又转过去充满希望地看著梅格。「我们会再观察几天看看。到时候可能会有更多症状显露出来。她有任何亲戚吗?」
「我有一个阿姨,」我告诉他。「我妈妈的姊姊。」他的脸顿时开朗了起来。「她住得很远吗?」
「她住在威特夏。」
「我想你最好立刻让她知道这里的情况。」
我点点头。
「那么,」他继续。「我们再等一阵子看看……到这个礼拜结束好了。病情到那时候应该会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