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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哭,可以软弱,可以我行我素、自然潇洒。做大男人,多累啊!”“看看
周围的朋友嘛,也都和我一样什么家事都做。我简直不能想象那只是女人的
事。
做‘上海男人’,挺好的,我喜欢。”节目终了,制作人让我们听一段
录音——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非洲男人,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我不可能去
煮饭拖地,那是女人的事。我要是去做那些事,会被其他的男人笑死,所有
的女人也要瞧不起我,使我抬不起头来。不不不,那我们可不是‘上海男人’!”
《啊,上海男人!》在BBC 国际电台上连续播了三次。
我没想到,《啊,上海男人!》会变成一篇“后设小说”,文章正文所描
绘的现象是一个故事;不同文化、不同处境里的读者对文章的悬殊反应是另
一个故事。究竟是我写倒了,还是读者读倒了?为什么读者之间差异如此之
大?《啊,上海男人!》是侮辱或是赞美,最根本的大概还在于我们心中原
已深植的价值观吧。
不过,以后上海滩上若是多了英国女人,我倒不惊讶。
(原载1997 年8 月14 日《文汇报·笔会》,当时标题为《“我也是上
海男人”》)日本来信龙应台女士,您好!
我是个住在日本的英文翻译。
看完《我的不安》这本书之后,忍不住提笔写信给您。我的中文还写
得不大好,请原谅看不清楚的地方。我只想用中文告诉您我的看法。
第一次看见您的名字就是在《亚洲周刊》的新闻,内容关于新加坡,
很有意思。从那时候起,我一直想看您的作品,去年总算有机会买到了。对
日本女人来说,《啊,上海男人!》也有趣。跟那位英国女性一样,我真是觉
得“上海男人那么先进”。住在到处都有“所谓”大男人的日本,我敢加上
“令日本女人很羡慕”的一句。看您的文章,我想起来了一件事。从前跟上
海来的男人一起吃饭,他把菜分盛到我们女人的小碟子里。您大概觉得这是
应该做的,其实,北京人、南京人、其他人。。连台湾人都一样,但是日本
男人绝对觉得这事是女人应该做的,所以,我们日本女人都大吃一惊,也有
非常感动的:“中国男人多么勤快啊!!”可惜,您的上海读者的反应跟我不
一样,和“面子”有关系吗?他们的文章透露出优越感和自卑感。
我也想感谢您写了《反省之可疑》。看完之后,我的心情好多了,至少
一位亚洲人认识“日本人这个亚细亚的孤儿有很多种”。Yes,哪国人有很多
种,国家和个人不可混为一谈。我们都应该回避Stereotype 的魔鬼。“××
人就是这样。。××人还是那样”,这样的说法太无聊。
不用说,承认历史,反省坏的事,不可缺少。
认识您的作品,我非常快乐。
太感谢您了!
三千惠1998 龙应台的“不安”和她的“上海男人”——孙康宜自从去
年龙应台的《啊,上海男人!》一文刊出后,整个上海像“龙旋风”横扫过
一样受了震撼。各种不同的“上海男人”(包括旅居海外的成员)纷纷向发
表该篇文章的《文汇报》提出抗议,抱怨此文作者“侮蔑”上海男人、忽略
上海男人乃为真正“大丈夫”云云。
有趣的是,这阵龙旋风终于吹向国际的领域,《啊,上海男人!》的英
文版在BBC 国际电台上连续播了三次,并引起与中文读者完全不同的反应。
西方听众的大致反应是:“上海男人真好,真先进。”是怎么样的文章会引起
如此矛盾而众说纷纭的反应?就如一位读者所说,“读龙应台,让人入世,
让人痛楚、激动,想和人争吵”(李泓冰:(龙应台与周国平》)。在她最近的
散文集《我的不安》(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7)中,我倒得到了一
个结论,那就是:龙应台是个充满了“不安”的文化批评者,因此她也会带
给读者各种各样的“不安”。
就是这种字里行间的“不安”带给《啊,上海男人!》一文的挑战性与
复杂性。实际上该文是称赞上海男人体贴太太,而且从买菜、烧饭、洗碗到
洗衣,什么都做:“上海男人竟然如此可爱:他可以买菜烧饭拖地而不觉得
自己低下,他可以洗女人的衣服而不觉得自己卑贱,他可以轻声细语地和女
人说话而不觉得自己少了男子气概,他可以让女人逞强而不觉得自己懦弱”
然而,另一方面,读者却从上下文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大男人主义”的影
子:作者再三强调,这样百依百顺的“上海男人”常是被女人“虐待”的男
人,是被控制的小男人。文中引用了一位二十五岁的上海小姐的话:“长得
像个弯豆芽,下了班提一条带鱼回家煮饭,这就是上海男人。我要找北方人,
有大男人气概。我就是愿意做个小女人嘛!”尽管龙应台本人不一定赞同这
位“小女人”的观点,但她那倾向于不做主观判断的笔法使得上海读者将作
者和文中的女性角色混为一谈了。许多上海男人觉得受了侮辱。但更有意思
的是,一些喜欢从事心理“研究”的读者就利用这个机会开始分析起龙应台
的心理状况了。我认为,在许多读者反应的文章中,尤以这种心理分析最引
人注目。例如,在《捧不起的“上海男人”》一文中,沈善增把龙文说成是
一篇“缠绵悱侧的祭文”,祭的是作者心目中理想的男子形象。他以为,在
理论上龙应台从上海男人的身上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理想男性,但在感情上她
又嫌这样的男人不够“男子气”;所以,龙应台其实“无意开罪上海男人,
她与之过不去的是那个长久盘踞在她心头理想男人的偶像”。换言之,沈君
以为龙应台的内心充满了一种矛盾的失落感。另一方面,吴正在他的《理解
上海男人》一文中,分析龙应台之所以“误解”上海男人的原因:“当然,
我们是不能对龙女士提出如此高的理解要求的,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
个台湾女人,且还在美欧俄菲什么的生活了多年。待到她发现了这个形如‘弯
豆芽’的‘可爱’的上海男人一族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啦。于是,对
那个‘弯’字之中所可能蕴藏着一股怎么样的韧性与张力。她便也永久失去
了可以在共同生活之中加以全面观察深刻体会的机缘。”有趣的是,诸如此
类的评论都把龙应台的“旋风”文字看成是对上海男人基本品质的嘲讽。至
于龙应台本人,她则对这样的反应感到惊讶。她说:“我的文章引起辩论是
常事,引起完全离谱的误解倒是第一次,而这误解本身蕴藏着多重的文化意
义,令人玩味。”作为一个生活在美国三十年的华裔读者,我特别对这种“误
解”的文化意义感到兴趣。
我认为“阅读”是极其个人化的经验,它的涵义常随个人的文化背景
及价值观而定。比如说,我曾把龙文仔细看过,但我的读后感与上海读者的
反应完全不同。我自始至终以为龙应台感到“不安”的对象不是“上海男人”,
而是上海女人。她担心上海女人在追求解放的过程中,把“权力”(power)
等同于“权利”(right) 。在“妻管严”的环境中,有许多上海女人或许一
味得意于自己的“权力”高涨,因而虐待自己那温柔体贴的丈夫。她们不但
不感激男人的帮助,反而嫌他们不够男子气。结果是,上海男人虽然解放了,
上海女人仍未得到真正的解放。实际上,真正的解放必须建立在“权利”的
分享,而非在控制对方的“权力”上。所以,龙应台问道:“为什么当女权
得到伸张的时候,男人就取代女人成为受虐者?难道两性之间无可避免地必
须是一种权力的斗争?”总之,龙应台最关切的还是男女之间真平等的问题。
然而,与龙应台不同,上海人似乎并不关切两性平等的问题。对他们
来说,实际生活的需要比理论上的考虑来得重要。就如一位女性读者所说,
“上海的男人也比较识时务,但识的并不是‘男女当平等’的妇运道理。虽
然他们个个说男女平等是应当的,在上海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而是‘经济是
基础’的道理。。既然老婆也就业挣钱的,而且是‘同工同酬’!
一定要老婆烧饭这句话就不太好说了。”(胡妍)另外有些读者则把上
海男子的务实视为求生存的一种谋略:“上海不少把‘怕老婆’挂在嘴上,
或装作‘怕老婆’的男子,实际上是并不怕老婆的,这只是他们在夫妻关系
中的一种善意的‘谋略’。。”(陆寿钧)“上海男人的这种‘谋略’倒确是
让女人给熏陶出来的。。上海的男性在全球范围来说,是最辛苦的。他们要
在家庭中充当一个很不容易的角色,这使得这些男子在夹缝中练就了一种生
存、斡旋的本领。。有‘谋略’的上海男人,毕竟是有风度的。”(王战华)
“上海男人的生命哲学是尽可能地礼让出生活上的种种细节来满足他们的所
爱者,从而为自己换取更广大的事业的思考空间——而这,不就正是上海男
人的高明之处?”(吴正)最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些有关“上海男人”的
言论好像是在描写与我结婚三十年了的丈夫。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嫁了个
“上海男人”。对我来说,“上海男人”,已成为一种普遍的“好男人”类型,
它不再受限于上海或任何一个地区。据我个人的观察,这样的男人确是最务
实的人;他看见他的女人比自己还忙,就心甘情愿地帮忙家事,因为他知道
这是建立和睦家庭的最佳秘方。这样的男人有时或许会显得太认真或顽固地
追求完美,但绝不是“小男人”。他们下厨,有时是为了造就女人,有时是
为了个人的兴趣,但无论如何,做家事绝对不会抹煞了他们的大丈夫气概。
这样的“上海男人”基本上是采取了老子的“柔弱胜刚强”的哲学。
与一般所谓的“大男人”不同,他们拥有极高的生活智慧,也深切了解“知
其雄,守其雌”的深刻道理。他们知道,婚姻生活比纯粹的爱情要复杂得多;
成功的婚姻在于日常生活中两性之间的合作与妥协,它需要无比的耐力与胸
怀。虽说他们无意在家庭中取得“权力”,但由于他们凡事照顾对方的“权
利”、凡事以温柔忍耐的态度照顾对方,结果反而取得了左右整个家庭的主
权。
老子所谓“将欲夺之,必固与之”,乃是这个道理。我始终认为,“权
力”是极其微妙的——愈是以强硬的手段急欲取得它,愈是得不到。反之,
若以虚心和“为天下谿”的精神来对付一切,则权力自然会到手。
“上海男人”的复杂性乃在于他具有“以柔胜刚”而获取权力的本领。
若把这样的男人看成“小男人”,则是一种严重的文化误解。我想这也是令
龙应台极其不安的地方。尤其在性别关系上,中国的新女性往往有意无意地
扭曲了“两性平等”的意义;她们常常以咄咄逼人的方式,企图取得控制对
方的“权力”。结果是,她们不但没有得到真正的平等,反而在争取女权的
层次上,一直站在原地上,甚至退了步。这或许是由于多年来阶级斗争所造
成的影响,也可能是对现代西方的权利概念的误解。
龙应台的“不安”促使了我对中国女权运动的重新关注,而她所提出
的“文化误解观”更触发了我对文化问题的反思。其实“误解”有时比轻易
的“了解”还要来得深刻,因为“误解”常常显示出个别文化的不同价值观。
如何从误解进到了解,如何促使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这也正是我多年来
研究深思的重点。
很巧,不久前龙应台在北大演讲“文化的误解”这一主题时,我正在
北京。当天晚间我与朋友提早一小时抵达北大,因恐临时找不到座位。谁知
会场早已挤满了人,连会场的入口都走不进去。最后幸而有人领我们爬到“外
国来宾席”上,才勉强能坐下来。
我知道,“龙旋风”又吹到了北京,不知这次演讲又会激起怎样火辣辣
的文化对话呢?1998 写于耶鲁大学
第5 节 上海的一日
我以为我与上海相识是近两年的事;在此之前,我与这个城市没有任
何关联。
直到我去龙华看古寺,在一个秋天的午后。古寺旁据说是烈士公墓,
我从偏门进去。庭园空荡寂静,新植的小树在风里簌簌作响。淡淡的晚午阳
光射在石壁上,使石壁上的刻字泛着一层红晕。
蓦然看见柔石和胡也频几个人的名字,我怔怔然停下脚步。龙华?我
难道没听过“龙华”的名字吗?1975 第一次接触到不受国民党控制的文字,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