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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依莎已经平静下来,笑了。
“喂,”费里西达德太太接着说,“先别说你的事……”
她口气中透出迷信的崇拜:
“说她创造了许多奇迹。那些遗弃了恋人的男子、看不起恋人的男人、有了女友的丈夫,总之,各种各样的忘恩负义……只要那女人一使法力,他们就害怕、后悔,激情顿起,爱得发狂……那姑娘告诉了我这件事。我立刻想到……”
“想到用符咒迷惑顾问!”露依莎叫道。
“你看怎么样?”
露依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费里西达德太太险些发起火来。她又讲了一些例子:一个纨挎子弟污辱了洗衣女子,一个男人抛弃了妻子儿女与一个“疯女人”私奔……符咒在这些人身上都大显神通,使他们突然回心转意,炽热地爱被他们歧视的人。如果离得近,就立刻回来认错;如果离得远,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赶,或步行,或骑马,或乘邮件马车,匆匆忙忙如救燃眉之急……像被铁丝捆住手脚的奴隶一样服服帖帖、低声下气地投降……
“可是,那西班牙人说,”她非常激动,“要到他家乡去,跟那个女人谈,带着顾问的照片——必须带他的照片——和我的照片,然后再回来,还要7块钱!……”
“哎呀,费里西达德太太!”露依莎打了个制止她的手势。
“你用不着说我,别说了!我还知道别的……”
她站起身,瞪大眼睛:
“可是,要花7块钱!7块钱!”
儒莉安娜来到门口,面带微笑,声音非常低:
“夫人请出来一下,可以吗?”
在走廊上,她悄悄地说:
“这是一封信,从旅馆来的。”
露依莎红了脸。
“我的天!你这个女人,何必那么神秘!”
她没有回到卧室,在走廊便把信打开了。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潦草:
“我的宝贝,”巴济里奥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我们需要
的东西,一个用来会面的秘密窝……”他说明了街道名,门牌号数、信号和
最近的路线。“你什么时候来,我的宝贝?明天就来吧。我给那个家起了名
字,叫‘天堂’:我亲爱的,对我来说,那里是名符其实的天堂。我从中午
就在那里等你;只要看到你来了,我就下去。”
他的爱情如此强烈,如此匆忙地找一个“窝”——这证明他对她的激情专注而且急不可耐——使她心中的自豪膨胀开来;同时,那个秘密“天堂”像小说棕的景象一样,给了她享受异样幸福的希望;在炽热的情感中,丢失那封信造成的不安和惊怕像太阳升起后的片片雾霭一样消失了。
她返回卧室,目光里含着笑容。
“你觉得怎么样,嗯?”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问道,她硬让对方考虑她的想法。
“什么?”
“你觉得应当把他交给图伊巫神吗?”
露依莎耸了耸肩膀,对靠巫术强拉硬拽得到一厢情愿的爱情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她为自己浪漫的密谋沾沾自喜,就越发觉得老太婆的多情令人作呕了。
“胡闹。”她轻蔑地说。
“哎呀,亲爱的,可别这么说!可千万别这么说!”费里西达德太太赶紧说,语调凄凉。
“那么你就把他交去好了!”
“可是,要花7块钱!”费里西达德太太几乎带着哭声感叹说。
露依莎笑了:
“为了得到个丈夫?我看很便宜……”
“要是不灵呢?”
“那就贵了!”
费里西达德太太“哎”了一声。她在情欲的冲动和经济上精打细算之间犹豫不决,非常难过。露依莎动了侧隐之心,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上衣:
“算了,亲爱的,用不着去找什么巫师……”
费里西达德太太抬头望着天空。
“你要出去?”她凄凉地问。
“不。”
于是,费里西达德太太建议露依莎跟她一起去附体神庙,看望西尔薇拉——真可怜,她长了个疖疮,再去看看教堂为节日搭的舞台,刚刚搭好,漂亮极了!
“我还想去教堂祷告,乞求这肠胃病快点好。”她又叹了口气。
露依莎同意了。她乐意去看看灯火明亮的神龛,听听人们齐声祈祷的嗡嗡声,似乎那十分虔诚的声音与她现在的心境极为合拍。于是,她赶紧穿衣服。
“哎呀,亲爱的,你胖多了!”费里西达德太太吃惊地望着她的肩膀和胸脯。
露依莎对着镜子照着,露出热切的笑容。她动情地摸着自己白哲细腻的皮肤,为她优美的线条高兴万分。
“很丰满。”她怜爱地说。
“丰满?你要变成个圆球了!”
接着,又伤感地说:
“是啊,过你这样的生活,有这样的丈夫,心情愉快,没有儿女,不用操心……”
“亲爱的,我们走吧。”露依莎说,“伤心也没有让你瘦了呀……”
“是啊,是啊,可是……”她一副沮丧的神态,好像在为自己的毁灭而悲哀,“这五脏六腑都不行了,胃、肝……”
“既然图伊的女人能创造奇迹,让她把五脏六腑换成新的嘛!”
费里西达德太太带着悲哀的怀疑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有一顶漂亮的帽子吗?”突然,露依莎叫道,“没有看见?太漂亮了!”
她马上从衣柜棕取出帽子。用细麦秸编的,边上饰有琉璃草。
“你看怎么样?”
“美极了!”
露依莎望着帽子,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蓝色的小花。
“看上去都觉得凉爽!”费里西达德太太说。
“真的?”
她神态庄重、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放回原处。戴着合适极了!她想,要是巴济里奥看见了,一定会喜欢。她们很可能会遇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心花怒放:觉得生活、出门,到附体神庙去、想自己的情夫,这一切都那么欢畅!……她飘然欲仙,在卧室里寻找梳妆台的钥匙。
把钥匙放在哪儿了?也许放在餐厅了吧!去看看。她昏头昏脑地跑出去,嘴里哼着歌儿:
朋友们,夜晚迷人……
啦 啦 啦……
几乎和正在扫走廊的儒莉安娜撞了个满怀。
“儒莉安娜,不要忘了熨明天穿的绣花裙子!”
“是,亲爱的夫人,正熨着呢!”
说完,用凶狠的目光望着她的背影:
“唱吧,你这个小泼妇!唱吧,你这条小毒蛇!唱吧,你这个小醉鬼!”
她突然心花怒放,飞快地扫了几下,用嘶哑的嗓子唱起来:
“明天,好戏唱完,
人们说……
如果这是真的,不是谎言……
她压低声音,狠狠唱道:
我将幸福无边!
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塞巴斯蒂昂和朱里昂到圣彼得·阿尔甘特拉散步。
塞巴斯蒂昂刚才讲了与露依莎见面的场面,仿佛从那时候起对她更加尊重了。一开始,他很恼火,真的……
“可是,你做得对,猛然间听到那些话,我还有点生气呢,太莽撞了……”
后来,可怜的露依莎马上同意了他的意见,表示非常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看样子很注重名声,问他该怎么办……甚至还流了眼泪。
“我立刻对她说,最好和表兄谈谈,告诉他出了什么事……你看怎么样?”
“可以。”朱里昂含糊地说。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使劲吸烟。土黄色的脸颊凹陷,成了铁青色。
“这么说,你认为我做得对,嗯?”
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
“她是个正经善良的女人。朱里昂,她非常正派!”
两个人又沉默不语了。天气阴沉,看样子雷雨即将来临;又黑又厚的浓云聚集,格拉萨那边小山顶上已是黑压压一片;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叶瑟瑟发抖。
“现在我总算放心了。”塞巴斯蒂昂概括说,“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朱里昂耸耸肩膀,苦苦一笑。
“伙计,但愿我也像你一样操心!”他说。
接着,他苦涩地谈起了他的心事。——一个星期以前,学校有个教师的空缺,他参加了竞争。这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说,要是能抓到这个职位,马上就名声大震,顾客盈门,财源不断……可是,活见鬼!名字算是报上了!……不过,对自己高人一等的信心使他无法安下心来——因为我们毕竟是在葡萄牙,对吧?在这类问题上,科学、研究和天才是一回事,而重要的是后台!他没有什么后台靠山——而竞争对手——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是一位董事长的侄子,在市政厅有亲戚,后台硬得很!所以,他在认真准备,可是,觉得也必须下手!但是,找谁呢?
“塞巴斯蒂昂,你不认识什么人吗?”
塞巴斯蒂昂想起了他的一位表兄,此人是个大胖子,说话瓮声瓮气,是阿连特茹省议会的多数派议员。要是朱里昂愿意,他就去找他说说……可是,常听说学校的人不靠推荐和私下做手脚……还有,我们不是认识亚卡西奥顾问吗?……
“他是个蠢蛋!”朱里昂说:“一个夸夸其谈的家伙!谁看得起他?你那表兄,行!我看你表兄不错!需要有个人说说话,活动活动……”因为他非常相信“担保”在“大人物”们当中的影响,相信只要手腕高强就能让富人们动心。他带着一种自豪得近乎威胁的口吻说:“塞巴斯蒂昂,我要让他们领教领教什么叫有学识!”
他刚要解释他的论文的内容,塞巴斯蒂昂打断了他:
“她来了。”
“谁?”
“露依莎。”
确实,她穿一身黑衣服,独自一个人在帕塞约外面走着,微微一笑回答了两个男人的问题,把手轻轻一抬向他们道了声再见,只是脸稍稍红了。
塞巴斯蒂昂一动不动,虔诚地目送她走过去:
“这种人看上去就正派!去商店了……多好的姑娘!”
就要初次在“天堂”和巴济里奥幽会,她非常紧张,从上午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戴上了一块很厚的面纱,遇到塞巴斯蒂昂的时候心跳得厉害。不过,同时又有一种复杂而强烈的好奇心推动着她,使她心中因欢乐而轻轻颤抖。她终于要亲身感受在爱情小说里读过多少次的冒险了!即将试验一种新形式的爱情,经历奇特的感受!万事俱备——神秘的小家、非法的秘密,还有面临危险心头的悸动!因为排场比感情更让她动心;对她来说,那个“家”本身比巴济里奥更有趣,更具有吸引力!是个什么样的“家”呢?在亚罗依奥一带,圣巴巴拉广场前面:模糊地记得那里有一排旧房子……她更希望去郊外,在一个小庄园里,绿草蓬松,树木低语,两个人携手漫步,四周一片寂静,充满诗情画意,然后,在泉水滴在石头池塘里的有节奏的叮咚声中进入爱情的梦乡……可是,是在第三层——谁知道里面怎么样呢?她记得保罗·费瓦尔写的一本小说,主人公是位公爵诗人,他的情妇所在的茅屋里面用绸缎裱糊,在屋前经过的人看到这破败的小屋一定会怜悯在其中居住的人如此贫穷——其实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塞夫雷斯花盆里鲜花盛开,两个人光着脚踩的是名贵的戈贝林地毯!她了解巴济里奥的喜好——“天堂”一定和保罗·费瓦尔的小说里描写的一样。
可是,到了卡蒙斯广场,她发现在帕塞约见过的那个长脸男人正在像个公鸡似地一直跟在身后;她立刻上了一辆马车。在希亚多下车的时候,为能很快把她送到情夫这里而十分快活,甚至以某种轻蔑的心情看着为庸庸碌碌的生活而奔波的来往行人——她要去度过爱情生活的浪漫时刻;然而,随着离“天堂”越来越近,她像个不得不在手持剑戟的两队威武的卫兵中间走上皇宫台阶的庶民一样,由于难为情而胆怯、紧张。她想,巴济里奥或许正躺在缎子无背沙发上等她到来:她几乎担心自己这个没有经验的普通小市民说不出高雅的语言,做不出动情的温存。他大概见识过许多非常美丽、非常富有而且在爱情上极有教养的女人!他一定想让她乘他用几百米尔瑞斯包租的马车前来,说话像小说里一样妙趣横生……
马车在一所黄色的房子前面停住。刚到小小的门口,一股咸乎乎的污浊气味迎面扑来,她顿时感到恶心。破旧的楼梯陡直、狭窄,夹在两堵墙之间,墙上水渍斑斑,石灰皮剥落。阁楼平台上那扇带铁丝网的窗户积满灰尘,蜘蛛网遍布,透出天井里昏暗的光线。旁边的一扇小门后面,传出摇篮的吱扭声和孩子痛苦的哭声。
巴济里奥马上走下来,嘴里叼着雪茄低声说:
“太晚了!上去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出了什么事?”
楼梯太窄,不能两个人一起上。巴济里奥侧着身子在前面走:
“我从一点钟就在这里等你,亲爱的!还以为你忘记了是哪条街……”
他推开一扇铁门,让她走进一间糊着蓝白条墙纸的小卧室。
露依莎第一眼就看见卧室里面放着一张铁床,床垫年久变黄,打着各色补丁;白色厚布床单很脏,显然没有洗干净,在床上凌乱地摊开……
她红着脸坐下,一声不响,很是尴尬,两只瞪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床头划过火柴的杂乱痕迹;虫蛀、开绽的破席子上有一摊墨水的痕迹;红色窗帘上可以看到有几个窟窿;墙上挂着的一张银版照片摇摇晃晃,照片上的人披一件蓝色束腰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