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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还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吗?”
露依莎觉得像有人朝胃部打了一拳:
“还没有找到钱……”
儒莉安娜望着地板呆了一会儿,说:
“那好吧。”
露依莎听见她在走廊里大声说;
“等先生回来以后再算帐吧!”
若热回来以后!这威胁像一阵狂风搅动树木,使她逐渐平静的心灵中的惊恐和痛苦又重新震颤起来。在他回来之前应当干点什么!正在这时候收到了若热的信,说“不再耽搁,将用电报告知……”现在,露依莎希望政府派他进行一次更远的旅行,到西班牙去,或者到非洲去;要么发生什么灾祸,耽误他几个月,只要不伤害他……
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做呢?杀死她?她想起那天晚上小埃尔内斯托讲剧本结尾时若热说的那番非常严厉的话……把她塞进一辆马车,送到修道院去?她看到了修道院笨重的大门慢慢关上,听见了铁门轴发出的阴森森的声音,还有那惊奇地看着她的一双双眼睛……
变态的恐惧甚至使她难以清楚地记起丈夫的面容,想象出的是另一个血腥残忍、刻意报复的若热,忘记了他善良的品格,忘记了他没有传奇剧里人物的凶猛。有一天,她到书房里,把手枪匣子锁到盛旧衣服的大木箱里,把钥匙藏了起来!……
有一个念头聊以自慰:只要塞巴斯蒂昂从阿尔巴达一回来,她就得救了。尽管每时每刻都受着煎熬,却又几乎担心他“已经到了”,因为把事实合盘向他托出似乎痛苦更甚!正是在这个时候她产生了一个念头——给巴济里奥写信。如同水渗入墙壁一样,旷日持久的折磨使她的自尊心变软了。每天她都为给那个“卑鄙的东西”写信找到一个理由:毕竟是她的情夫,他知道那几封信丢失的原委,是她唯一的亲戚……这样就无需向塞巴斯蒂昂张口了!有时候她甚至认为当初没有要巴济里奥的钱是“愚不可及的自负”!有一天,她终于写了信。信很长,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地向他要6百米尔瑞斯。她亲自送到邮局,足足贴上邮票。
事有凑巧,这天下午塞巴斯蒂昂从阿尔马达回来,前来看她。她高高兴兴地接待他,暗自庆幸还没有对他说……她说若热就要回来,还隐约提到巴济里奥表兄、“那些不要脸的邻居们”
“不!”她说,“我一定要先把这件事告诉若热。”
现在,她认为已经平安无事了!每天她都想着那封寄往法国的信,似乎她的整个生命都装进了那个乘火车东奔西跑的信封里!到了马德里,随后是巴约纳,接下去就是巴黎!一名邮差跑步送到圣佛洛伦廷大街。巴济里奥颤抖着打开信,在另一个信封里装上许多许多钞票,在信封上吻了又吻。那信封带着她的生命和安宁开始飞奔,如同魔鬼一样呼啸,像心腹人一样匆忙,离开法国,经过纳瓦拉。
到了“应当”收到回信那天,她起得很早,把耳朵贴在门口,心神不定地等着邮差敲门。她已经看到把儒莉安娜赶出家门,自己高兴得抽泣起来……可是,到了10点半钟她沉不住气了;11点,她叫若安娜去“问问邮差是不是过去了”。
“夫人,听说已经过去了。”
“无赖!”她想着巴济里奥,低声骂道。
也许他没有当天回信!继续等待,但已经心情沉重,没有什么指望了。没有!又一个上午,一连几个上午,卑鄙的东西!
于是,她产生了买彩票的念头——因为不知不觉地产生了这个必然的希望。头一次出门就买了几张。尽管她既非教徒也不迷信,但还是把彩票放在卧室里柜橱上的圣·维森特·保罗圣徒像的底坐下面。“反正什么也不会失去!”她每天拿出来仔细观看,把数字加起来看是不是等于九,不是九就不能赢,或者看是不是偶数,偶数是吉兆!每天和圣像打交道使她认为上天会出人意料地保护她,她许下愿,如果彩票中了,她就做五十次弥撒!……
彩票全都落了空——她完全绝望了,心灰意懒,一天天混日子,几乎感到是一种自在,往往不起床,不穿衣服,希望早点死去,贪婪地读报纸上关于自杀、倒闭和灾难的消息聊以自慰——不仅仅她一个人遭受痛苦,本市、她的周围都在苦难中挣扎。
有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害怕,于是再次决心向塞巴斯蒂昂“敞开谈谈”;随后又想,最好还是给他写封信,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没有胆量,最后重新陷入惰性之中,心里想:“明天,明天再说……”
独自一人在卧室的时候,偶尔走到窗前,就开始猜想“邻居们知道了会说些什么”!谴责她?为她叹息?他们会说:“太不要脸了?”会说:“真可怜?”她以近乎张惶失措的目光看着保拉在街上走来走去/看着煤炭店胖胖的老板娘那副少见多怪的神气;看着阿泽维多家的三个姑娘在窗帘后面嘀嘀咕咕!仿佛他们都在喊叫:“当初我们说对了!当初我们说对了!”太倒霉了!或者突然看见若热气得面目狰狞,手里拿着那几封信,她蜷缩起身体,像是准备挨他愤怒的拳头。
然而,折磨得她最厉害的倒是儒莉安娜的平静——那女人哼着小曲儿打扫、穿着白围裙伺候她。她究竟想干什么?在策划什么?有时候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要是她身强力壮又有勇气的话,一定会扑过去掐住对方的脖子,从她手里夺回那几封信!可是,可怜的她只不过是一只“小苍蝇”!
正是在这样一个上午,儒莉安娜走进卧室,胳膊上搭着那件黑色绸子连衣裙。她把裙子铺在双人沙发上,指给露依莎,裙子下方最后一个褶皱处撕了一个大口子,似乎是被钉子划破的;她问夫人是不是想送到裁缝店去修一修。
露依莎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上午在“天堂”跟巴济里奥玩的时候撕破的!
“不难修补。”儒莉安娜用手掌轻轻抚摸着绸子,动作很慢,充满爱怜。
露依莎看了看,稍加犹豫:
“这衣服也不算新了……你看,你留着穿吧!”
儒莉安娜颤抖了一下,涨红了脸,叫道:
“哎呀,夫人!非常感谢!多好的礼物呀!非常感谢,夫人!真的……”她的声音变了调。
她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搭到胳膊上,朝厨房跑去。露依莎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听见她激动地说:
“多贵重的礼物呀!再好不过了。还是新的!贵重的绸料!”她把裙子下摆在地上拖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直羡慕这件衣服,现在真的到手了,这是“她的”绸子连衣裙!“若安娜太太,夫人心眼太好了,是个天使”
_露依莎回到卧室,心花怒放;仿佛一个人在旷夜迷了路,夜色茫茫,突然看见远方有从窗户里射出的灯光!她得救了!只要送给她礼物,让她心满意足!她马上开始想还可以送些什么,要逐渐送:那件绛紫色连衣裙,内衣,旧室内长袍,一副手镯!
两夭以后——是个星期天——她收到若热的电报:“明天从卡里加多出发。6点乘波尔图火车到达。”出人意外!他终于要回来了!
她年轻,情意缠绵,在最初的一刻,爱情和欲望的冲动传遍了全身,驱散了一切恐惧和不安。若热凌晨到,她还躺在床上——她已经想到头一个亲吻的欢愉!……
她走过去照照镜子:稍微消瘦了一些,也许脸上带点疲劳……若热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皮肤晒黑了,两只眼睛温柔可亲,头发鬈曲!奇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见到他,于是马上为他忙碌起来:书房整理好了吗?他一定想洗个温水澡,必须给大澡盆烧水!……她走来走去,哼着小曲儿,眼睛里露出激动的光芒。
突然听见儒莉安娜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她颤抖了一下。这个女人要干什么?至少该让她在头几天安安静静地享受享受苦热回来的欢乐吧!……她壮壮胆子,喊了她一声。
儒莉安娜拿着绸子连衣裙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吗?”
“若热先生明天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感到吃惊,心脏激烈地跳动。
“啊!”儒莉安娜说,“好啊,夫人!”
说完就要出去。
“儒莉安娜!”露依莎的声音都变了。
对方转过身,很是诧异。
露依莎轻轻拍着手,像是在乞求:
“你至少在头几天……我一定想办法,请你相信!……”
儒莉安娜马上说:
“哎呀。夫人!我不想扫任何人的兴。我想的只不过是老了以后的一日三餐。从我嘴里绝不会说出伤害任何人的话。我只求夫人,如果有意的话,如果想帮帮我……”
“这没问题……你想要什么……”
“你可以相信,这张嘴……”她用手指捂住嘴。
露依莎太高兴了!一连几天,几个星期和“她的”若热在一起,不受任何折磨!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急于见到他的惬意。奇怪的是,她似乎觉得更爱若热了!……以后再想一想、看一看,给儒莉安娜一些别的礼物,还可以逐渐和塞巴斯蒂昂说……她几乎感到很幸福。
下午,儒莉安娜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说:
“若安娜出去了,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可是我也有急事,要出去!要是夫人不嫌一个人呆在家里……”
“不!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有什么关系?去吧,去吧!”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接着是关大门的响声。
这时候,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突然冒出来,心头一亮:到她的房间,翻她的大木箱,偷出那几封信!
露依莎看着她在路口转了弯,马上走上阁楼,走得很慢,心跳得厉害。儒莉安娜房间的门开着;闻到一股霉烂、老鼠和脏衣服的气味,她感到恶心;下午,天色转暗,小窗口透进一缕凄惨的光线;下边,大木箱就靠墙边放着!木箱一定锁上了!她跪下去取她的钥匙包……感到有点害臊——要是找到那几封信,这算得了什么!这一线希望像酒精饮料一样,使她胆大包天。她一把一把地试验钥匙;手不停地颤抖;突然,锁子吱扭一声,开了!她掀起盖子,信也许就在这里!她以女人特有的细心一件一件把东西拿出来,放到床垫上:一件麻布连衣裙;一把用粉连纸包着的带金色图案的折扇;紫色和蓝色的饰带已经熨得平平整整;一个玫瑰色缎子针垫,上面用手工绣上了一颗心;两小瓶香水还没有打开,瓶子上贴着玫瑰花剪纸;旧报纸包着三双靴子;几件内衣散发出木头和番苹果叶的气味;两件汗衫中间有一摞用布条捆起来的信……没有一封是她的!也没有一封是巴济里奥的!信纸已经泛黄,字体难以辨认,显然是出自乡里人手笔!让人生气!她站起身,两只胳膊伤心地垂下,望着空空的大木箱。
一个阴影突然从小窗口闪过,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原来是一只猫迈着轻轻的步子在屋顶上蹓跶。——她把衣服照原样叠好放进木箱,锁上。刚要走,想到要在桌子抽屉和枕头下面找一找。什么也没有!她失去了耐心!但是,在希望耗尽之前不肯罢休;她把床罩扯开,翻了翻草垫,抖了抖旧靴子,在屋角翻了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门铃突然响起来。她跑下去。大吃一惊,原来是费里西达德太太!
“是你呀!身体怎么样?进来吧。”
“好多了!”她在走廊上就讲起来,说头一天离开了附体神庙,脚有时候还不太好,但是,感谢上帝,总算得救了!非常感谢,这是她头一次出门拜访!
两个人走进屋里,天渐渐黑下来,露依莎点上蜡烛。
“你看我怎么样?”费里西达德太太站到她面前,问道。
“脸色稍微苍白了一点。”
哎呀,受了多少罪呀!她撩起裙子,让露依莎看穿着一双大鞋的脚,还非让她摸摸不可……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整个里斯本都去看望她!感谢上帝!整个里斯本,里斯本所有有身份的人!
“你这个星期做什么了?”她接着说,“一次也没有去!你看,人们都说你坏话呢……”
“亲爱的,脱不开身呀。你知道吗?若热明天到。”
“啊,你这个小贱人!太好了!这颗心跳得厉害吧!”接着又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悄悄话。
两个人都笑了。
“今天,”费里西达德太太坐下来,接着说,“今天我把聚会都给你安排好了。上午我碰见了顾问,他说他一定来。是在殉道者大街碰见他的。你看多有运气,头一次出门就碰见了!不一会儿又碰到了朱里昂,他也说要来!……”随后,又有气无力地说:“你知道吗?我要吃一勺甜食……”
露依莎亲自去为顾问开门,发现朱里昂正在上台阶。他笑着说:
“今天我来充当看门人!”
为了掩饰她亲手为亚卡西奥安排的这场戏引起的内心慌乱,费里西达德太太不停地说话,张口就责备露依莎“让两个女佣同一天出门……”
“亲爱的,要是你有什么不舒服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呢?”
露依莎笑了。她不常闹病。
然而,大家都觉得她脸色不好。顾问关切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