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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恩授勋章如此之早,本人不曾料到!不曾料到!”接着,张开手,捂在胸前,“我要像先哲一样说,此次授勋是本人一生最荣幸的日子!”
他立刻邀请若热、塞巴斯蒂昂和朱里昂出席星期四的晚餐,“在寒舍为年轻人略备薄酒,以庆祝王室恩典。”
“我的好朋友们,五点半!”
星期四,三个人在哈瓦那酒店会合,由一个脏得像墩布似的斜眼姑娘领到了顾问的客厅。一个黄色缎面长沙发占了里面整堵墙,脚下地毯上的图案是一个绛紫色的智利人牵着缰绳,正给一头巧克力色的水牛挠痒痒。沙发上方是一幅肉色底的画,画上有许多赤身裸体只戴盔甲的人,表现的是勇士亚基勒斯在特洛伊城墙周围拖着赫伊托尔走的故事。绿色琴套下一架大钢琴占满了两个窗户之间的地方,无声无息,凄凄惨惨。桌上的两个烛台当中是一只透明玻璃制的母狗,呈奔跑状;屋子里最使人感到有用的东西是一个装着18个歌剧乐谱的匣子!
顾问在黑色长袍外套上圣地亚哥骑士服迎接他们。客厅已经有一个人,他叫阿尔维斯·科蒂尼奥。此人满脸麻子,脑袋埋在了两个肩膀里;每逢用呆滞的目光傻乎乎地盯着别人的时候,他那稀疏的唇髭便随着愚昧的笑容而习惯性地翘起,露出一嘴吓人的残缺不全的黄牙;他说话不多,总是搓着手,对一切都点头称是,看上去像个放荡的庸俗之辈与古旧迟钝之流的混合物。他是王国政府职员,以写一笔好字闻名。
不一会儿进来了大名鼎鼎的萨维德拉,《世纪报》编辑。他那张白脸显得更加臃肿,黑黑的胡子闪着发蜡的光亮;金边夹界眼镜更显出他的官方身份;下颏上还带着理发师刚刚搽上的朴粉;写过无数昏话和谎言的手上戴着蛋黄色的新手套!
“都来了!”顾问兴高采烈地说,接着把身一躬,“欢迎诸位朋友!也许到我的书房去更随便一些。从这儿走。有个台阶,请小心,这是我的圣殿。”
小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薄棉纱窗帘、两扇齐胸高的窗户的光线和浅色墙纸使屋里亮亮堂堂,宽大的写字台上放着银制墨水瓶,一支支铅笔修得很尖,尺子放得井井有条。一本装帧华美的宪法上放着顾问的徽章。任命他为顾问的王室命令挂在墙上的镜框里;对面挂的是国王的银板照片;一张桌子上的显眼处摆着丰塞卡·马卡良斯的石膏半身胸像,胸像头上带着万世花花环——既为了显示他的荣耀又为了表示对他的怀念。
朱里昂马上开始看他的藏书。
“祖扎特,我的朋友,我收藏名家著作,这是我的乐趣。”顾问自豪地说。
他拿下一本本书让朱里昂看:《执政官及帝国史》、德里勒的著作、《谈话辞典》、《罗雷特百科全书》袖珍本,还有葡萄牙诗文集。他还谈到他本人的著作,说看到高朋满座,非常愿意给他们读几段他正在校对的新作《王国主要城市及其设施详述》,以便听听他们客观而严肃的意见!
“如果诸君不嫌……”
“非常高兴,顾问,我们非常乐于聆听!”
于是,他选择了一页关于科英布拉的,“它最能说明这一著作的重要性。”他擤擤鼻涕,站到屋子中间,手中拿着稿纸,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如王妃的宫廷寝帐,葡萄牙的雅典,学识渊博的科英布拉轻轻倚着翠绿的小山。情意缠绵的蒙德戈河亲吻着她的双脚,向她悄悄倾诉心中的爱恋。在她的绿树丛中,在她有名的柳树林里,夜莺和百鸟歌声悠扬,连接里斯本的大道上当年曾奔驰邮件马车,随着时代的进步已被拖着一缕青烟的火车取代。当你走近这里,远远能看见大学雄伟的建筑物上白色的冠冕,那是知识和智慧的殿堂。随着钟楼传出悠扬的钟声,学子们进入课堂。远处,一个如盖的树冠吸引着你的目光:那是名闻遐迩的陶立克树,它把枝叶伸展到这个可敬家庭的一个成员的花园之上。往远处望去,坐在古老的大桥胸栏上消遣的是祖国的希望、天真烂漫而才华横溢的青年学生。他们有的跟过往的正值韶秀年华的农民姑娘调笑,有的在思考精心编制的课本上最艰深的问题……”
“汤已经摆到桌子上了。”一个戴白色围裙、营养极佳的女佣进来说。
“非赏好,顾问,非常好!”《世纪报》的萨维德拉站起来说,“了不起!”
他以权威的口气向在座各位宣布,“作品的风格可与雷贝罗和拉丁诺比美,葡萄牙非常需要这样一部分有分量的著作……”,但心里却在暗想:“粪土不如!……”这是他对一切现代作品的普遍评价——当然,他在《世纪报》上发表的文章除外。
“我的好朋友,你的看法呢?”顾问拍拍朱里昂的肩膀,低声问道,“我的祖扎特,请敞开谈!”
“顾问先生,”朱里昂语气深沉,“我太羡慕你了!”他那深色夹鼻眼镜越来越关切地盯着屋子一角一块灰布盖着的东西,从其突出的棱角来看像是一大摞书。究竟是什么呢?“我太羡慕你了!”他重复了一遍,“另外,顾问先生,我不会因此而洗手不干的。”
亚卡西奥马上把他拉到卧室,悄悄退了出来。一直怀着好奇心的朱里昂惊愕地发现,床边有两张大照片——一张是“正是此人”,另一张是“痛苦的处女”。卧室铺着地毯,床又矮又宽。他打开床头柜的小抽屉,大吃一惊:一块布盖着薄伽丘的平装本淫诗集!他撩开一点床帷,心一下子踏实了:长枕头上有两个挨得紧紧的枕巾,完全像一对恩爱夫妻的卧床!
他刚一走出卧室,还在用手绢擦手,顾问便把他领到餐厅,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请诸位不要指望什么丰盛筵席,只不过是区区哲学家的粗茶淡饭而已。”
看到一盘盘甜食,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大喜过望;甜糕和鸭蛋都烙上或用粉丝摆上顾问名字的缩写字母。
“塞巴斯蒂昂,这是了不起的一天!”若热说。
阿尔维斯·科蒂尼奥马上转向塞巴斯蒂昂,黄黄的脸上带着微笑,搓着手说:
“我也很荣幸!这甜食太好了!荣幸,荣幸!”
一阵寂静之后,一把把银勺伸进汤盆里搅动,挑起又白又软的长面条。
顾问说:
“我不知道诸位是不是喜欢这种汤。我非常爱吃面条!”
“爱吃面条?”阿尔维斯问。
“喜欢极了,我的朋友阿尔维斯。它使我想起意大利!”顾问说,“我一直想去看看那个国家。听说它的古迹是第一流的。费洛梅娜太太,可以把煎牛肉拿来了……”但马上又用个严肃的手势阻止她,“对不起,请坦率地说,诸位喜欢煎牛肉还是鱼?是钢鱼。”
若热稍犹豫了一下说:
“也许是煎牛肉吧。”
顾问亲切地说:
“我们的若热主张煎牛肉。”
“我同意他的意见!”阿尔维斯·科蒂尼奥转身对着若热,用热切的目光感激地望着他,大声说,“煎牛肉!”
顾问觉得有义务使谈话更高雅更有趣,慢慢擦了擦胡子上的汤渍,说:
“据说意大利的宪法非常自由!”
自由,按照朱里昂的说法,如果意大利真的自由的话,那么早就该用枪托把教皇、教廷和耶稣会打跑了!
顾问好心劝他的朋友祖扎特对“教会首领”宽大为怀。
“我不是教义主义者。”他解释说,“并不想让耶稣会会员作威作福。”他语气更加深沉,“天主教皇是梵蒂冈可敬的囚徒!亲爱的朋友朱里昂,吃米饭!”
顾问持这种天主教观点无须奇怪,朱里昂心里想,因为床头还挂着两幅圣徒像呢……
亚卡西奥的秃顶红了。《世纪报》的萨维德拉含着满口饭嚷起来:
“顾问,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如此虔诚的教徒呢!”
亚卡西奥很是着急,举着的餐刀停在鲜红的腊肠上:
“我请我的朋友萨维德拉不要从这一事实中得出错误的推论。我的原则众所周知。我不是教王全权论者,也不主张恢复宗教迫害。我是个自由主义者,相信上帝,但承认宗教是一种制动……”
“对于那些需要它的人来说。”朱里昂打断了他的话。
大家都笑起来。阿尔维斯·科蒂尼奥笑得前仰后合。被抢白了的顾问慢慢分开盘子里的腊肠。
“我们当然不需要,因为我们是有教养的阶层。可是,人民群众需要。祖扎特先生,不然我们就会看到犯罪数量激增。”
《世纪报》的萨维德拉把眉一扬,样子非常严肃:
“你说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真理。”他对一句成语稍加改动,“宗教是嚼环!”接着做了个用力勒住驴子的姿势,又要了些米饭,大口吃起来。
顾问接着解释: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是个自由主义者,但认为某些暗示激情奥秘的照片或者画可以挂在卧室,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启发基督教情感。你说呢,我的若热?”
但是,萨维德拉扯着大嗓门打断了他的话,满脸通红,表情淫荡:
“我呀,在卧室里,我只许挂的画是一个赤裸的美丽女神和一个放荡的女祭司!”
“对啦,对啦!”阿尔维斯·科蒂尼奥高声喊,张开充满情欲的大嘴赞叹着,“这个萨维德拉呀!这个萨维德拉呀!”然后压低声音对塞巴斯蒂昂说,“有才华!有才华!”
顾问把餐巾往上拉了拉,转身对着朱里昂:
“我希望在你的书房里不会挂这类伤风败俗的画。”
朱里昂马上声明:
“在我的小室里?不,顾问。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没有皮肤的男人,表明血管系统,另一张是同一个男人,也没有皮肤,表明神经系统……”
顾问伸出白白的手,打了个作呕的手势,表明他的看法,说医学当然是一门伟大的科学,但其中有些肮脏不堪的东西。听说在解剖室里那些思想先进的学生们为了表达对道德不以为然,竟然以互相投掷一块块人肉取乐:四肢、脚、臀部、鼻子……
“可是,顾问,那跟摆弄泥土一样!”朱里昂挺挺身子,“是无生命的物质。”
“那么,灵魂呢,祖扎特?”顾问叫道,接着打了个无须再说下去的手势,以为这句崇高的话已经把对方驳得体无完肤,于是向塞巴斯蒂昂露出礼貌的、保护式的笑容:
“我们善良的塞巴斯蒂昂,你说呢?”
“我正听着呢,顾问先生。”
“不要听那些理论!”他用餐叉指了指朱里昂那张铁青的脸,“但愿你保持灵魂的纯洁。都是些有害的学说。希望我们的若热(这对一个功成名就的国家职员来说有点可叹)也了解一点危言耸听的唯物主义理论!”
若热笑着答应,说乐于有这份荣耀……
“如此说来,顾问想让我这个学数学的学生、工程师相信天上有长翅膀的灵魂,他们身穿蓝色西服,还会弹奏乐器?”
顾问马上说:
“没有,没有什么乐器。”他向所有在场的人求助,“我相信我不曾说过乐器之类的话。那就夸大其词了。我们可以说,那是唯理主义的伎俩……”
他刚要大谈教王全权论,但费洛梅娜把盛烤小牛腿肉的盘子放在他前面。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用叉子叉住肉块,用餐刀切成薄片,眉头紧皱,像是在执行一桩严肃的公务。这时候,朱里昂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一边用指甲剔牙,一边问道:
“政府怎么样,会不会倒台?”
塞巴斯蒂昂下午在阿尔马达的火车上听说“形势稳定”。
萨维德拉喝干杯子里的酒,擦擦嘴,宣称在“两个星期之内就要垮台”。这种丑事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对政府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比如,他……——他把手伸进口袋,往椅背上一靠。——他曾经支持过他们,对吧?并且诚心诚意。因为他忠于政府。在政治上他一向如此!可是,他们没有首先授予他“阿尔儒斯特列尔”勋章,而事先他们是答应过的,并且没有向他作出解释。搞政治不能这样干,一群白痴!
若热则乐于看到另一些人上台,新人也许能重新给他政府津贴;他只希望安分守己……
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小心谨慎,不言不语,若无其事地吃着面包。
“依我看,下台也行,不下台也可。”朱里昂说,“这些人来也行,那些人来也可……谢谢,顾问!”他接过牛肉盘子,“对我来说,毫无区别。反正他们同样腐败。这个国家让人恶心,从上到下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据事物的逻辑,希望最近爆发一场革命,横扫这污泥浊水……”
“革命!”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大吃一惊,神经质地抓着下巴颏,用不安的目光看看四周。
顾问已经坐下来,他说:
“我不想讨论政治问题,因为它只会把最团结的家庭闹得四分五裂。但是,祖扎特先生,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公社的过火行为……”
朱里昂往椅背上一靠,语气非常平静:
“可是,顾问先生,枪毙几个银行家、几个神父、几个肥头大耳的企业主和几个毒汁四溅的侯爵有什么不好?一次小小的扫除嘛!……”他用餐刀做了个桶人的手势。
顾问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