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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晚笛 : 听张充和讲故事 / 苏炜著
编辑推荐
★ 百岁张充和的“朝花夕拾”——她从民国走来,今年100岁,还和我们一样活着。听张充和讲故事:末代皇帝族兄溥侗常和她一起唱戏,章士钊赠诗把她比作东汉末年的蔡文姬,沈尹默要她学他娘家的书法,闻一多生活拮据却主动刻图章相赠,胡适访学喜欢到美国西海岸她家去挥毫,张大千在耶鲁拿她的旧宣纸画芍药与人物……她的相交师友,一众名家,灿若星辰,她的曲艺小楷,格调极高,秀逸超凡。
★ “民国时代最后一位才女”口述实录——《天涯晚笛》同路走来的旧雨新知,她看程砚秋,觉得闹;她看马连良,嫌他油;她看杨荫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原来是在给音乐算节奏;她看陆小曼,也会唱曲也会画画,有不错的印象;她看林徽因,永远是众人的中心,“大家都喜欢的,我未必喜欢”;她看苦苦追求她的卞之琳,好意是心领了,“但这种事情不能勉强”;她看朱自清和冰心,早期白话文写作都有点“酸的馒头”……
★ “合肥四姊妹”的世纪长河——余英时认为,周有光先生说得十分准确:“张家四姐妹的名气很大,不光在中国,在外国都有很大的影响。”《天涯晚笛》特别附录“合肥张家谱系图”,厘清“合肥四姊妹”跟张爱玲不是一族的亲戚。今天回望四对夫妇(张元和嫁顾传玠,张允和嫁周有光,张兆和嫁沈从文,张充和嫁傅汉思),四妹张充和100岁,二姐夫周有光108岁,仍未止歇,可敬可佩!
内容简介
天涯晚笛》,“民国时代最后一位才女”张充和的口述实录故事。
民国时期,她身处灿若星辰的一众名家贤士之间,她的知交师友中有胡适之、沈尹默、章士钊、闻一多、沈从文、卞之琳、张大千,等等。她的昆曲、诗词、书法造诣皆秀逸超凡,成就件件文坛轶事,汪曾祺赞她唱腔“娇慵醉媚,若不胜情,难可比拟”,欧阳中石称她书法非常精到“在那个时代已是佼佼者”。抗战年月,这位正当韶年、俏皮聪慧的“张家四小姐”,在一群“国粹”长者中间穿梭来去,恰如烽火战场间绽放的春兰秋菊,受到众星捧月般的疼爱和娇宠。
她为姐夫沈从文写诔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传诵一时;她因诗人卞之琳起争议,“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至少是有点一厢情愿吧”,文坛哗然;她看林徽因,永远是众人的中心,没有别人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喜欢的,我未必喜欢呀”;她说自己的同事朱自清,他和冰心早期的写作,都有点“酸的馒头”(sentimental,即感伤,滥情)……
本书作者苏炜是张充和的耶鲁晚辈与居所近邻,多年来时相登门求教,学习书法、诗词。《天涯晚笛》即为张充和自本世纪以来向苏炜断断续续口述的人生故事,其中披露珍贵影像一百多幅,包括杨振声、查阜西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八卦墨”和“寒泉琴”,又特别附录“合肥四姊妹”的张家谱系图,厘清跟张爱玲不是一族的亲戚,其中主要篇什均经张充和亲自审阅修改。
作者简介
张充和(Ch’ung…ho Chang Frankel),祖籍合肥,1913年生于上海,民国重庆、昆明时代著名的“张家四姊妹”之一,2013年5月17日在美国家中度过百岁生日。早岁师从朱谟钦学古文及书法。十六岁从沈传芷、张传芳、李荣忻等学昆曲。1934年以数学零分、国文满分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抗战爆发,转往重庆,研究古乐及昆曲曲谱,并从沈尹默习书法。胜利后,于北大讲教授昆曲及书法。1948年结缡汉学家傅汉思(Hans H。 Frankel,季羡林北平时期的好友)。1949年移居美国,在耶鲁大学教授书法二十多载,并于家中传薪昆曲,得继清芬。
苏炜,中国大陆旅美作家、批评家,现任教于美国耶鲁大学,曾任东亚系中文部负责人。1978年进入中山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1982年赴美留学,获洛杉矶加州大学文学硕士。1986年回国工作,任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曾出版长篇小说《渡口,又一个早晨》、《迷谷》、《米调》,短篇小说集《远行人》,学术随笔集《西洋镜语》,散文集《独自面对》、《站在耶鲁讲台上》、《走进耶鲁》等。
缘 起/张充和:一位硕果仅存的世纪老人
写过《香椿》一文后,很多朋友都这么劝我:你不要守着宝山不识宝呀,像张充和这么一位硕果仅存的世纪老人,一身都是可以入书入画的故事,你可得要逮着空儿就去看看老人家,多听她讲故事;她的那些宝贵记忆,记录下来留给后人,就是一笔文化财富;毕竟是年过九旬的老人,带走了,就可惜了。
我跟张先生说起(日常我们都习惯唤她「先生」),她直摇头:「我没有什么值得写的故事。好些年前,就有人说要给我写传记,被我一口回绝了。我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值得立传的人物。」我知道张先生生性淡泊,从不在乎那些外在的虚名;而且非常爱惜羽毛,不愿意别人乱写她——她对坊间某些不实的文字,是颇有些微词的。可是,被我缠多了(我「倚小卖小」,总趁着她兴致勃勃又提起什么好玩旧事的时候,就把这个话题提出来),她便说:「好吧,我以后随便乱讲的什么东西,你可以做点记录。我还是坚持不肯让人写什么传记,你就记点好玩的小故事吧!」
这,就是下面这些故事的由来。
辑一:世纪人生
「哎哟,有鬼哟!」
张充和与沈从文碑文的故事(三位沈先生之一)
从中国回来,去看张充和先生。谈到我回了一趟曾经下乡的海南岛,有一位知青老友分手时告诉我:他将去湘西凤凰,看看沈从文先生的旧居。我便叮嘱他:到了沈先生墓前,代我烧一炷香,抚一抚那块当做墓碑的大石头——因为在我自己的文学路途上,沈先生的湘西文字,一直起着一种领路的作用。我还对他说:冥冥中常常觉得跟沈老先生有缘,不知怎么着,就会经常和沈先生的东西或者沈家的人遇上了。比如,沈先生墓碑上有两行碑文,就是我一位熟悉并且敬重的老人写的。那是沈先生的妻妹——沈夫人张兆和的同胞妹妹、现在就住在耶鲁附近的张充和先生。
说起沈从文,充和老人的双眼晶亮起来。
「我听说,那块做墓碑的大石头,是他们沈家的青壮后生,从大山上推下来的呢。」张先生笑眯眯说道,「沈先生走的时候,北京的一个侄子给我打电话,让我写一副挽联,说第二天开追悼会就要用。要得这么急,我怎么写啊?我告诉他:我恐怕写不出来。」
我说:「我记得你后来写的是很精警的四句话,具体文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张先生便站起来,走到饭厅她日常写字练字的大饭桌上,扯下一方边角的宣纸,拿过手边的圆珠笔,以竖行写下:
不折不从,
亦慈亦让;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
即便是顺手用圆珠笔写下的文字,也是铁画银钩,带着法书的劲道的。
「那天夜里,我怎么都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跟沈先生有关的事情。睡到半夜,干脆爬起来,研墨,写字,顺手就写下了这四句话。」 张先生把纸张递给我,点着上面的文字,解释道,「不折不从,说的是沈先生的坚守。他一生经历过各种坎坷,在『文革』中也受过各种苦,可是他总是能坚守住自己的一点东西。后面的,就更好理解了……」
这就是张充和老人随手用圆珠笔写下的四句沈从文墓诔文
我说:「这四句话,确实把沈先生一生的品性都勾勒出来了。」
「写好了字,我是用传真机给北京Fax过去的。我告诉他们,这不算挽联,就是记下了我心里对沈先生的感觉。没想到,他们大家都说好。我回湘西凤凰去看过,那四句话,他们是从我的Fax上直接放大,雕刻到墓碑上去的——就刻在那块做墓碑的大石头的背面……」
我知道,张充和在沈先生去世后,曾专程回湘西凤凰去拜扫过沈墓,并曾写下四首《调寄望江南》。其一云:
凤凰好,
沈墓面沱江,
更喜在山泉一脉,
路人来此饮清凉,
相对话麻桑。
我说:「我的好多朋友都专程去湘西拜祭过沈先生,都特别喜欢那块巨石墓碑,喜欢你写的这四句话。」
张先生笑吟吟道:「更神怪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他们都说好,我没太在意,可他们还说,我把沈先生的名字也嵌在里面了。我倒大大吃了一惊!——没有哇!我就是这么顺手写下来的。可我自己仔细一看——唉呀呀,可不是吗?四句话的尾缀,正是:『从文让人』——哎哟!有鬼哟!我没那么想,是鬼让我那么写的哟!」
张充和为沈从文题的诔文,可以连成「从文让人」。
湘西凤凰沈从文墓上的张充和四语诔文
三连襟合影。左起:顾传玠、沈从文、周有光。
我大笑:「是沈先生天上的魂灵,让你这么写的吧!」
张先生摇晃着脑袋,仍在不住笑着:「这事真神了——『从文让人』。这也确实是沈先生一生的特点。沈先生总是在让,好像不会刻意去争什么。可这『让』里面,有多大的学问哪!不过,在写字的当时,我都没想过这些,更没想过要藏他的名字在里边——哎哟,真的是有鬼哟!」
张先生又重复了一次「有鬼」,咯咯笑得响脆。
所谓「神差鬼遣」、「鬼斧神工」,我想,也许没有什么比这个故事是更好的注脚了。
二○○七年八月七日
记于美国康州衮雪庐
生命中另一位重要的沈先生
张充和与沈尹默交往的故事(三位沈先生之二)
还有一个「沈」——沈尹默,是张充和生命旅程中的另一位重要的「沈先生」。
那天去看张先生,她正为一件事情犯愁——沈尹默先生的家人准备出一套沈先生的全集,要请她写序。出于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她婉拒了;他们又提出请人为她代笔作序,她也不乐意:「跟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我从来不做让别人为我代笔的事情。」所以,她感到很为难。
「我跟沈先生的儿子说,我并不是最合适写序的人。沈先生比我高一个辈分,我这个做小辈的,怎么可以给长辈的文集作序?这与礼数不符。要写,顶多也只能写个跋什么的。再说,我真正跟沈先生学书,只有五年,不算长。这五年间也不是经常在一起,重庆那时候老在轰炸,见一次面不容易。算起来,我登门拜访,统共也就那么十来次。当然,我是十分景仰他的。可是,有许多人跟了沈先生大半辈子。现在活着的,还有跟过沈先生二十几年的人,不应该是由我来写序啊……」
因了这个话题,张先生跟我谈起沈尹默——这位二十世纪中国书法的一代宗师——和她交往中的许多趣事。
「那时候,抗战的陪都重庆,于右任担任国民政府的监察院长,院中聚拢了很多文人学士——章士钊、沈尹默、谢稚柳、乔大壮,等等,好多有名的国学大家、书画大家都会聚在那里,可谓济济一堂。我的表哥李栩广也在他们那里。监察院的宿舍在曾家岩的陶园,我那时任职教育部,住在青木关,离曾家岩很远,虽然常常去拜访他们,但去一趟其实不容易。」张先生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说一个好玩的故事:沈先生眼睛不好,近视深达一千七百度。平日难得单独出门,更别说认路了。有一天我从青木关出来看沈先生,我平时都不在他那里吃饭的。那天沈先生高兴,坚持要带我出去,走路去一个小馆子吃晚饭。往常进城,天晚了,我就会住在胡子婴家——她是章乃器的离婚太太。吃过饭,我要坐公交车去胡家。沈先生想要表现他的绅士风度——男士一定要送小姐上车的呀,无论我怎么推辞,他都非要亲自送我上车不可。我拗不过他。可是我做后辈的,更担心沈先生的眼睛不好,他送走我,自己认得路走回家去吗?所以,远远地看车来了,我跟沈先生大声说:『再见再见!』沈先生便朝车上摆摆手,也说:『再见再见!』车一响,他就转身走了。其实我没上车,我知道他眼睛看不清,又担心他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悄悄地尾随在他后面。」张充和说着响亮地笑起来,「我一直悄悄跟着他,离他丈把远,他完全不察觉。那时候街灯亮了,我看他一路上摸摸索索地找人问路。我那时候想,若是他认错了路,我就再冒出来,把他送回家去。没想到,他跌跌碰碰的,还真找对了家门!我这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