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3C书库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天涯晚笛 听张充和讲故事-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张家姐弟的父亲张武龄留影
    我听着老人的感慨,从中没有听到任何的幽怨情绪——一般从小被抱养离家、过继给别人的孩子,总会对生身父母生出某种怨责情绪的;张充和没有,并且一直对父母以「伟大」名之——老人其实也是「心大」,她对父母的臧否目光,早就跳出了一己身世的制约呢。
    「我父亲虽然没有进过一天正式的学堂,但他受的却是新派的教育,脑筋很新。他很早就开始学英文、读法文,后来就到苏州办学校。先办的男校,见女学生少,就干脆自费办起了女校——叫乐益女中。我父亲没讨姨太太,但他对张家长辈的姨太太们,一直是很同情,很尊敬的。我再给你讲一个张家的姨太太故事吧。」老人来了兴致,「我过房的祖母其实是我的叔祖母,她自己生的女儿死了,我的叔祖父就讨了一个姨太太。我这位叔祖父淡泊名利,本来不愿讨姨太太,但叔祖母长年吃素,又没有生养,家里压力太大,就不得已讨了一位由别人送上门来的姓廖的姨太太——当年姨太太没有地位,可以送,送上门来的不要还不行。后来我的叔祖父死了,这位姓廖的姨太太还是没有生养。没生儿子的姨太太在家族里就没有地位,这位姨太太干脆就以死尽节。我叔祖父死后,她就不肯吃东西,大家怎么劝,她都不吃,就这样活活把自己饿死,为张家尽节了。她死后,张家给她立了贞节牌坊,正太太都要向她磕头。逢年过节,我们张家人,都要为这位姓廖的姨太太的牌坊磕头的。」
    一九三○年代三姐妹合影。前起:元和、充和、兆和。
    我不禁想起安徽乡间那些闻名遐迩的贞节牌坊。每一个牌坊后面,其实都有一个隐藏着历史污垢的深潭,都背负着一个扭曲女性尊严的沉重的生命故事。 只是,我和老人的谈话气氛,很快就从这种畸异的历史纠结中摆脱出来了——
    「我叔祖母死后,我从合肥回到家时,已经十六岁了。我四弟宇和小我四五岁,当时十二三岁,可个子比我高。我们去见父亲。父亲很糊涂,记不得我们的生辰,问道:『你们俩谁大?』我和宇和就哈哈大笑。我们俩从小被抱养出去,他自然是记不得我们谁长谁幼了。」老人自己笑了起来,「就因为这样身世相同,所以我和四弟一直很亲近。我是土包子,从安徽乡下来到苏州,开始什么都不懂,他虽然也被抱养出去,可是一直在苏州生活,就上上下下地照顾我,领着我跑东跑西的。他后来留日,学农科,学园艺,管了中山陵很多年,身体一直很好的。他因为从小没母亲,跟着姨婆婆过——他管她叫奶奶,算是她的孙子——什么都得自己干,所以很会办事,特别能干。抗战开始后他陪着我从苏州一直跑到成都,他不但照顾我,还照顾叔叔一家,他的个性很成熟稳重,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做事非常周到的。」
    我问:「你说四弟是留日的,那是什么时候?」
    「抗战前,他本来已经进了日本帝大——就是东京帝国大学。七七事变一发生,要跟日本人打仗,弟弟就不愿待在日本,没念完就跑回来了。抗战开始后,我二姐跟着光华大学撤去成都,我们就去找她了,三兄妹暂时住在一起。我后来去了昆明编教科书,四弟就上了成都的金陵大学,读农科。一直到抗战完了回到上海、苏州,我们才又在一起了。四弟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南京。先在金陵大学教书,后来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合并为南京大学,他就在南大教了几十年书,兼管中山陵的植物园,写了很多关于园艺的专著……」
    抗战中张充和在成都(张寰和提供)
    窗外的雪还在吟吟下着。老人絮絮地给我说着张家的那些久远的故事。「怀宇」、「怀宇」——风雪故人来,这果然是个怀人的季节啊。
    谈话于二○○七年十月三十日
    二○○八年六月三十日于康州衮雪庐整理毕
    二○一○年秋经张充和校阅
    张充和闺阁时期与弟弟张定和合作的歌曲《趁着这黄昏》
    从闻一多刻的图章说起
    张充和回忆昆明生活断片
    每次上午去探访张充和先生,她常常正在习字。餐厅的大案桌上,方砚台里的浓墨早已研好,字帖被镇纸压服着,临写过的墨字纸张,往往已经堆成了一小摞。我么,以往总不敢向张先生讨字,最近则开始学会「赖皮」了——我对充和老人说:我要向重庆当年的她学习。她早年向沈尹默先生学习书法的时候,有空就陪着老师写字,同时随手捡拾老师写过字的纸张。我现在,也要抓空就捡拾这样的纸张。那天,征得她的同意,我随手捡起桌边一张她练写的纸张,便求她在间距上留下签名,盖上印章。老人从旁边的立柜里拿出盛装印鉴的盒子,从里面选了一枚小小的圆章,章子走过印泥,再轻缓小心地揿到纸上,随口说道:「这枚章子,还是闻一多给我刻的。」
    「闻一多?」我大吃一惊,以为听错了,「就是当年那位拍案而起、被特务暗杀的闻一多么?」
    「是他。」张先生的神情倒是很平静,「闻一多是我的老师,我战前在北大的时候,就上过他的楚辞课。他爱刻图章,知道我在学写字,就刻了这个章子送给我。」
    闻一多用黄藤给张充和刻的图章
    「我听说,闻一多当年刻的印章,是卖钱的呢!」我忽然想起最近读到的一段战时掌故,「听说在昆明西南联大的那一段,教授的生活很苦,得靠刻印卖钱,补贴日常家用。」
    「他刻印卖钱,我当时也听说了。」老人点点头,「闻一多靠着战时那点微薄的薪水,要养一大家子,手头的困窘是可以想见的。我们单身的没负担,反而显得很阔气,当时朋友出去吃喝,常常都是我请客。可这个图章,我没请他刻,是闻一多主动刻了送给我的。云南当地没有好的印石,你看,这个章子,是刻在粗藤上的。这是云南特有的一种黄藤,质地很硬的。」
    我接过了老人手上的印章。果真,远看是一种玉质的黄润,掂在手里,才知道是一小截轻细却坚硬的圆藤。印章上,是章草字体的「张充和」三字,似乎还带着先贤的手泽余温。
    我一时肃然。
    窗外,绿影斑驳,春阳煦暖。
    从手上的闻一多印章,我们谈起了云南昆明那一段的生活。
    「我们今天一边磨着墨,一边聊吧!」研墨是老人每日的功课。早晨起来,习字之前,她总是先要把墨汁研磨好,写不同体、不同式样的字,她会用不同的墨锭。在案桌上的托子里,有时候会撂着不同形状和成色的墨条(日后我知道,那些墨条的名堂可大呢)。张先生一边霍霍地磨着墨,一边缓缓说道——
    「战时我在云南昆明,待了两年,后来才转到重庆去的。」
    「你当时在昆明,做什么事呢?」
    「给教育部编高中的国文教科书。我们几个人——朱自清管散文,沈从文管小说,我管诗词歌赋、唐诗宋词。编书给我钱,钱从西南联大汪先生那里拿;朱、沈都不拿钱,他们有联大的薪水。开始我住在城里,来往的朋友大都是西南联大的。跟闻一多很熟,他有时候过来吃顿饭,他好酒,我们不喝酒,就他自己喝。后来日本人的轰炸一来,我们就住到乡下去了,这个印章,是闻一多托人带到乡下给我的。」
    朱自清,闻一多(还有李公朴),这是中国现代史上几个与国运相连、也彼此命运相连的特殊名字,自然引起我探究的兴致。
    「他们都是我老师辈的人。朱自清话不太多,人很好,很和气。他一边在西南联大教书,一边参加编书,他平时不常来,编书才在一起。他个性严肃,不爱讲笑话,所以虽然很熟,但私交不深。听说朱自清的太太也会唱昆曲,但因为不常在一起,所以没和我们一起玩。相比之下,和闻一多则更熟一些。云南没有好石头,他刻印找不到材料,就把脑筋动到这种云南黄藤上了。这种老藤很粗很轻,质地却很细密,拿在手上暖暖的。」
    我一直把玩着这个黄润如玉的圆印章,手上确实感受到丝丝暖意——那是岁月的暖意。
    「闻一多性子刚烈,朱自清则脾气很好。都说他是不肯吃美国面粉而饿死的,我听着不太像,这不像他的秉性所为。」老人忽然微微笑起来,「我在北大上学时没修过朱自清的课,倒是在中学时读过他的《背影》,没想到后来成了同事。那时候白话文运动刚开始不久,我看他和冰心早期的写作,都有点『酸的馒头』—— sentimental(感伤,滥情),呵呵……」
    (左)闻一多在刻印 (右)左起:朱自清、罗庸、罗常培、闻一多、王力。
    「酸的馒头」本来是哈佛华裔教授李欧梵对sentimental的 「神译」,没想到老人也如此善用这个updated(时髦)的幽默——我一直注意到,老人的艺术感受力相当锐利,不时会对文字语感、音乐声腔等等话题,冒出一些别致的见解。
    「闻一多在北大上课,给我们读楚辞。他好像是湖北人吧,用老辈人的吟诵法给我们吟唱,很好听,那是真正的楚声呀……」老人的思绪散漫开去了,「罗膺中(罗庸)的吟唱也很好听,他教词,从清华过来兼课,他的唱词法也很受学生欢迎,后来我们就在一起唱昆曲。听说俞平伯教诗词,也用唱的办法,可惜我没听过。后来与俞平伯熟了,与俞太太姐妹都成了曲友,我们一起唱昆曲。俞平伯不唱,给我们打板鼓……哎,他们都是我老师辈的人,都比我年纪大……」
    「可是,你们一唱起昆曲,就忘了辈分,大家都成了曲友……」我看老人家的话音里略略带点感伤,就接过了话头。
    我记得作家汪曾祺曾在一篇题为《晚翠园曲会》的文章里回忆西南联大的生活,这样写到张充和:
    当年呈贡的云龙庵(遗址在原呈贡一中)
    有一个人,没有跟我们一起拍过曲子,也没有参加过同期,但是她的唱法却在曲社中产生很大的影响。
    她能戏很多,唱得非常讲究,运字行腔,精微细致,真是「水磨腔」。我们唱的「思凡」、「学堂」、「瑶台」,都是用的她的唱法(她灌过几张唱片)。她唱的「受吐」,娇慵醉媚,若不胜情,难可比拟。
    「是的,那时候,几乎每次大家一起吃饭,饭桌上,我都是年纪最小的,二十几岁,却跟杨荫浏、杨振声他们玩在一起……」老人脸上又重新笑意盈盈。
    「杨振声?」我觉得这个名字略略有点陌生。后来稍查资料,我吃了一惊:原来这位杨振声,正是当初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中,参与著名的火烧赵家楼事件的主将之一!
    「杨振声,我们都叫他杨今甫,他好像比我父亲年纪还大,却是跟我关系很亲近的老朋友。他当过青岛大学的校长,当时是西南联大的总管,就是秘书长的角色。七七事变后我逃难到四川,是杨先生叫我去云南做事的。那时候我们几家人一起,住在离昆明很远的呈贡乡下。」
    沈从文在昆明时期的留影
    「呈贡,离昆明有多远?」
    「从昆明去,要先坐一段火车,到了站,还要走十里地,可以骑马,也可以走路,我和沈先生一般都是骑马。」
    「你们住在一起的,是哪几家人呢?」
    「杨家,就是杨振声一家,夫妇俩带着女儿杨蔚、儿子杨起。沈家,就是我姐夫沈从文一家,我三姐和我,还有他们两个儿子小龙、小虎,小虎那时候还抱在手里。还有刘家,刘康甫家,他带着女儿跟我们住。还有汪先生,汪和宗,他是杨振声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从小做听差,本来是山东大学的药房伙计,现在既是书记官,管抄抄写写,那时候没有复印机,普通刻钢板、印制材料一档子的事,他都包了;又是后勤总管,管我们大家的吃饭。我们当时租住在一座叫『云龙庵』的庙堂房子里,那庙可有意思了,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孔孟圣人、上帝耶稣,全都供在一起,每个神明都给烧香磕头。有一段时间唐兰、卞之琳等等好多人,都在云龙庵住过,冰心、吴文藻他们夫妇俩也来过。」
    (左)杨振声(1890—1956) (右)章士钊(1881—1973)
    (上)一九三八年张兆和携带龙、虎逃难时的护照像。
    (下)张兆和一九四五年在云南呈贡跑马山下的桃园新村。
    我接过话说:「我看过沈(从文)先生关于呈贡那段生活的一些随笔文字,那时候的呈贡云龙庵,几乎成了昆明郊外一个文化小中心,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很热闹呀。」
    张先生颔首微笑:「确实很热闹。我们那时候几家人一起吃饭,大家拿钱,请一个女工做饭。我们把钱交给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