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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氏府宅内，满园睡莲在夜风中簌簌抖动，散发出淡泊的清香。园内一张琴台，一条竹凳，月暖云薄之间，洒落在琴弦上的斑驳树影跟着轻轻晃动，说不出的宁静祥和。
面容清隽的男子身着素色长衫，青丝随意散落在肩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琴弦。凰千寻看得有些呆滞，觉得那背影似乎有几分欲说还休的落寞。
“黄姑娘可是又迷了路？还是有趴在墙头上听人弹琴的雅兴？”男子没有回头，略带戏谑的声音却骤然响起。凰千寻脚下一抖，险些从墙上摔了下去。
她慌忙中撑住一株柳树稳住了身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经常趁着夜深人静在他府外兜兜转转，妄图翻墙进去看他一眼，却又每每铩羽而归……
凰千寻暗自叹气，纵身跃入院内，讪讪道：“师……百里公子，怎知是我？”
“在下恰好识得姑娘的脚步声罢了。”百里濯缨仍然没有转身，琴声却破天荒地顿了一下，继而浅浅笑道：“今日八月节，姑娘不用随洛阳王赴太后寿宴么？”
凰千寻动动嘴唇，踟蹰了片刻，缓缓说道：“去是去了，不过……忽然想起来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黑暗中，百里濯缨的背脊似乎震了一震，然而凰千寻再仔细看去时，却又仿佛只是树影摇晃。她忽然想起那一年，朝歌山上的天很蓝，开满了妖娆灼目的桃花。那个大雪初霁的清晨，玉质少年躺在枯草堆上，笑容温暖而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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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百里濯缨静默半响，又抬手拨了几个音符，笑道：“既是贵客来了，在下少不得要卖弄一番。”
凰千寻怔一怔，听得琴声再起，熟悉苍凉的曲调赫然便是《阳关三叠》。
“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她喃喃低语，真正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那是她听他弹了无数遍的曲子，又怎能当得上“卖弄”二字？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凰千寻抬眼看看皎皎朗月，觉得眼睛酸涩难当，不禁狠狠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听说百里公子……要成亲了？”
琴声戛然而止！仿佛顺滑光洁的丝绸被蓦然扯了个洞，空空荡荡得堵在人心口上。少时，百里濯缨深吸口气，缓缓转身，清亮的眸子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笑容亦如两人初相见时那般温润舒扬。
他点点头，一字一顿道：“是，我要成亲了。”
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仍似有巨石从天而降，挡住了她面前的去路。凰千寻移开视线，看着远处烟花漫天飞舞，一朵接一朵炸裂夜幕上。一年前的窦溃雒婀嘞乱缓饔蛄已婢疲诨ㄊ飨铝裁寂伲皇悄敲吹恍Γ愎戳怂娜昶咂恰�
“你……”凰千寻握着柳条的手渐渐收紧，明知再多说一句，便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却依旧忍不住地想要问问他：“你……与那女子，可是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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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相悦？”百里濯缨诧异地扬扬眉，一向温润的脸容上竟露出几分嘲弄之味。“她年纪小，也算情窦初开，待我……倒是极好。”
并非两情相悦，那便是一厢情愿了。
凰千寻一时愣在原处，心底明明存着莫大的悲伤，又从中透出一点点几乎不可目见的光亮。
百里濯缨默默看她，见她神色喜悲莫辨，又继续道：“她为我跋山涉水，甚至不惜与亲人起了冲突，又说明婚后定不阻我接纳新人……我于情于理都不能置她不顾，而且……自然也是喜欢的。”
“喜……欢？”凰千寻渐渐惨白的脸，平日里灵动流光的双眸此刻沉寂得宛如两汪死水。“我听说……彼时在西域……凤凰氏储君曾与公子……”
百里濯缨心间猛然抽搐了一下，转身面对苦柳下闭合的睡莲，艰涩道：“我……与储君殿下只有兄妹之情，况且经那一场大病，连记忆也是极模糊、极可有可无的。”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声轻响。百里濯缨没有转身，便知是凰千寻已抽身离去。他闭了闭眼，抵在柳树上的拳微微颤抖……他们在一起十年，她的心思没有一刻不是围着他转，哪怕他只是皱一皱眉、撇一撇嘴，她都能将他的心思猜得十分。
然而时至今日，她竟不能分辨出他的话是真是伪，不知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她心中已装下了旁的事情。
百里濯缨叹口气，又俯身拨了几个琴音……她用了十年都未能靠近他，而他只用了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推离到千山万水之外……
毕竟十年的时间，并不是只有她能了解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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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百里濯缨耳廓动了动，目光一凛，微微侧过头，手掌不偏不倚地按在琴弦上，压出一声短促的颤音。
“是我啊，濯缨哥哥！”几丈外的亭台阴影处转出个女子，锦衣绣裙，生着乖巧漂亮的鹅蛋脸，粉腮气鼓鼓地嘟着。“你耳聪目明，却怎么总也听不出人家的脚步声？陆燕夏还吹牛，说你是凤凰氏第一耳力……”
“凤……凰？”百里濯缨轻轻重复了一遍，竟被舌尖芬香馥郁的浓洌迷得恍惚间失了心智，那两个字夹带着岁月的厚重，砸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那迷醉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已心如明镜般恬然笑道：“亭亭勿怪，大约是我适才弹琴伤了神，这才没听出你的脚步声。”
“你又找借口，明明就要成亲了，却总这样敷衍人家？”南桑亭不满意地抿抿嘴，看了看中秋满月，又道：“说了你多少次，满月之日该好好休息，你怎么又在弹琴？”
她话没说完，却见百里濯缨身子猛然一抖，重重向琴台上倒去。琴翻然坠地，发出声沉闷的重响。
“濯缨哥哥！”南桑亭一声惊呼，慌忙扶起百里濯缨。
百里濯缨倚在琴台上急喘了几口气，不着痕迹地与她分开些距离。“不碍的，必是月满之日痛疾发作，亭亭不用担心，忍一忍便好了。”
南桑亭惊魂未定地皱着眉，嗔道：“你又说胡话！这痛疾的症状愈演愈烈，初时还只疼个一时半刻，近两月却要疼上足足半个时辰。几月前在冀州，你也说忍一忍便好了，硬是不听我劝，强撑着去援那……洛阳王府上的丫头，最后人没救成，自己倒疼得昏迷了两日。你……”
“都是我不好，烦亭亭挂心了。”百里濯缨苦笑着打断了南桑亭，一手死死抵着腹部，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唇角恰到好处地微微一扬。
他的手掌有些凉意，笑容仿佛春风般悠远温柔，看得南桑亭大脑瞬间停止了运转，呐呐道：“那……我、我叫人抬了软榻来接你回去。”
“好，有劳亭亭。”百里濯缨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中，才勉强地伸出手去，自地上捡起样物件。
月色映在他略显清俊的脸容上，泛着一层凝白如羊脂玉的光泽，而那双璨如寒星的双眸却始终注视着掌心里，一枚黑白镶嵌、各有虚实的太极形状的琴穗子……
第28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3
“赵思徒！”
楚荆山庄别院的后花园内树木郁郁葱葱，月光被隔绝在外，只映出面前一条羊肠小路。赵思徒正愁眉苦脸地路过假山，不知被谁冷不丁喊了一声，吓得险些扔了怀里的酒坛子。
“凰、凰……凰姑娘？”赵思徒定了定神，目光无辜而充满控诉地盯着凰千寻。
凰千寻却浑然不觉般地朝他勾了勾手指，眯着眼笑道：“赵思徒，怀里抱的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那架势活像个调戏良家夫男的地痞恶霸。
赵思徒打了个寒战，颤巍巍地走近几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紧接着怀中一空，酒坛子已顺利落入了凰千寻的魔爪。
凰千寻拍开坛封，深吸口气，诡笑道：“这酒香得煞人，定是你背着三爷偷来的。”
赵思徒忙摆手撇清，道：“姑娘莫要开玩笑了，在下怎有那个胆子？这是如夫人献给三爷的……海马酒，三爷看不上眼，让在下拿去赏给外院的小子们。”
“哎？”凰千寻愣了愣，举起酒坛子来喝了一口，满意地砸吧砸吧嘴，道：“海马酒……我倒没听说过。不过你们家三爷……真是暴殄天物，这等好酒……不如孝敬了我吧。”
赵思徒背脊一僵，面露苦色地急声道：“姑、姑娘……这酒……喝不得！”
“喝不得？”凰千寻美目一瞪，漆黑的眼眸因酒醉而蒙着一层雾气。“你……家三爷也忒小气，舍得给……却不能给我？”
她语音已有些含糊不清，说话断断续续地没个章法，硬要拉着赵思徒陪她同饮。
赵思徒惊得几乎炸了毛，甩开凰千寻的手，大声唤道：“在、在下去……拿、拿那个碗……再来，与姑娘……同饮。”
他说到“碗”字时，身形已在十丈之外，待语音落定，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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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醉眼朦胧地双足一点，跃上假山最高处，一腿垂在半空，一腿屈在身侧，大口大口地仰头喝酒。
风送来桂花香，她滞了一滞，忽然想起自己在西域也曾种过桂树，一年四季三百六十日小心翼翼地养护着，只因百里濯缨无意中说起：“八月节便该在桂花树下闻香赏月……”
西域气候干燥炎热，本就不适合桂树生长，纵是那树勉强活着，开出的花也少得可怜……初时她总抑郁难当，以为自己精诚所至总能金石为开，所以愈发宝贝地呵护着。现在却猛然顿悟，有些事情，并不是她努力便能做到，而有些人，也不会因为她的挽留便停止离开……
一坛酒下去大半，凰千寻扯扯衣领，觉得周身燥热难当，许是喝酒喝得醉了。她眯眼审视着假山下的一泓池水，正暗自思考跳下去解暑的可能性时，眼角余光忽而瞥见林间小路上急速奔来的人影。
“小思徒！”凰千寻从数丈高的假山上翩然而下，赤足绊在嶙峋怪石上，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险些当真一头栽入池中。
赵思徒吓得瞪大了眼，听见身后某人倒吸口凉气，背脊上不由流下几道冷汗。
凰千寻却浑然不觉地张开双臂，还不等站稳，便老鹰捕食般扑了过去，一面踉踉跄跄地跑着，一面快活无比地喊道：“小思徒，你可回来了，让我好等！”
“凰、凰姑娘……小心啊！”赵思徒怕她摔倒，下意识地想用没有提着灯笼的手臂接住她，只是还未抱到人，便觉得身后冷气袭来，明明仍是仲秋，却仿佛三九腊月般寒风嗖嗖。
赵思徒本能地一缩，正好躲过凰千寻大张的双臂。凰千寻来不及收步，直直撞上他身后跟来的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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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衣衫不整，显然是急忙之中赶来，薄绢绸衫下隐着恢弘怒气，连平日一贯戏谑惯了的脸容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意。他手臂用力一收，将凰千寻桎梏在腰间。
凰千寻犹然未觉地张牙舞爪，对着赵思徒笑道：“小思徒，去给本殿……找些冰块来。”
赵思徒早已呆了，刚要依言转身，却听楚三沉沉道：“别去。这么冷的天，仔细激了她的胃……”话至此处顿了顿，忽而又道：“或者，找一些来也好。”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乍响，凰千寻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一人，不禁仰面看去。却见烛火下，那人眼睫低垂，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浓密的睫毛瑟瑟颤动，镀着一层妖冶而美丽的光。
凰千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了碰，被楚三猛然抓住手腕，带到身体一侧固定好。
“嗯……你也可以。”凰千寻意识混乱地喃喃低语，不再坚持要冰块，反而在楚三身上蹭了蹭。脸颊埋在他颈窝深处，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也可以……”
楚三的心跳几乎漏跳了半拍，横扫一眼尚杵在原地作木鸡状的赵思徒。那平淡的一眼仿佛刀光剑影戳在赵思徒脊背上，戳得他冷汗又飙了几盆，匆忙行过礼，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楚三冷哼一声，淡淡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挑起凰千寻的下巴，试探着问道：“小千，你方才说我也可以……怎样？”
“你、你也可以……”凰千寻摆脱了禁锢的手环上楚三脖颈，在他因紧张而凸起的青筋上舔了舔，迷蒙道：“你也可以……当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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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手不要乱动，我抱你回房！”
“凰千寻，不准碰我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