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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上手,便感觉到有些异样——这铠甲,绝不寻常。
比起军中惯用的明光甲,他手中这一套,不知轻便了多少。而他以指扣击,发觉其坚韧更甚于铁甲,恐怕劲矢不能透。
“这个,是纸铠。”迎着他微有些疑惑的目光,颜瑗含笑道。
“你是说——这是用纸做的?”蔚华胥素日凝定的神色里透了一分惊异。
“嗯,这套甲胄,是以硬布裱骨,再将竹纸用水浸透、捣烂、洁净填塞其中,最后涂以银漆。”她语声清泠悦耳,款款叙来“这样制出的战甲,轻便了许多,易于轻军途中携带,而其韧性也更胜铁甲一筹。最重要的一点,是造价亦低了许多。”
所以——这样一来,每年就能为大郢省出大笔军费。这些话,不需她说,他自然也明白的。
一瞬时,他的眸光可以称得上是惊喜,但,下一刻又缓缓沉定了下来:“但,这甲上,用的雪域天蚕丝并不廉价。”只这丝一样,便已贵过得分了。
“这个,是特意为相公你做的,自然精致些。”她眸底的柔暖更漫开几分,又清声说“至于日后若军中将士皆用纸铠的话,自然不能用天蚕丝。妾身这些日子,试过了十数种丝线,所幸,发现以吴地的一种素丝和蜀丝相绞,得到的一种新丝,其韧性并不输天蚕丝几分,可价钱却低得多,大可做替代之用。”
蔚华胥静静听了,心中也不由惊叹她的玲珑心思——朝中兵部那些重臣们,每每为军中置办甲胄的巨资愁白了头,而她,竟就这般举重若轻地将问题解决了大半?
他不由得郑重看向妻子,带了几分感念:“真是辛苦你了。”
“哪儿有,”她婉静含笑“只是前些日子闲翻《南史》,其中提到其时曾有人以纸制甲。妾身捺不住心下好奇,便寻了些匠人来,一齐费工夫试了数月,谁想,竟真成了事。”
她只淡淡说来,分毫无居功之意,似乎真的只是闺中的妻子闲极无趣,顺手为丈夫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此刻,颜色如玉的丽人低眉浅笑,映着室中剔亮的琉璃灯光,美得近乎能让任何男子,一眼之下便恍惚了心神……
昔年,帝京人人争传颜家千金的美名。而她,确是名下非虚。
纵观整个长安城的内苑佳丽,又有几人及得颜瑗的琼姿玉貌,比得颜瑗的咏絮才调、媲得颜瑗的玲珑心窍?
这般女子,无怪乎当年京华子弟竟折腰?
但这其中,却并不包括一个蔚华胥。
他此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有些复杂,看向眼前丽人的目光带了那么一丝歉疚——三年了,他对她亏欠良多。
谁想,当初不过一场联合两大家族的官面姻亲,而她却这三载辰光中,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至于这其他几件,只是妾身为相公赶制的冬衣,相公要现在试么?”下一瞬,心思玲珑的女子仿佛分毫也不见他的失神,只是柔声问。
略略一眼扫过,有紫貂大氅,明锦云纹的左衽外袍、月白薄绢中衣……绣样纹络无一不细致工巧,可见她是怎样的用心。
“你放在这儿便是,夜了,你也早些歇息罢。”他的神色虽温暖,但眼底,却是一惯的凝定淡然。
“嗯,相公也莫要操劳过晚,注意些身子。”她依旧带了清婉淡笑,点头应道。
语毕,颜瑗便缓步出了门,仿若她来时一般的平静。
大约一刻钟后,蔚华胥熄了灯烛,快步出了书房,直奔马厩而去。
而,在距他不远处的一丛蓊郁繁盛的紫石竹后,颜瑗静静目送着他离开,神色不动,但纤素五指却紧紧攥起。
蔚华胥……到底,我还是比不得她一分么?
一年长别,日日相思,而望穿了秋水终于待得他征战而回,夫妻聚首。而相聚,便……只是这般么?
若非今日的家宴,若非她方才特意来书房找他……或许,他根本都不会想起她这么一个妻子罢。
结缡三载,整个长安人人争传他们伉俪情深、相敬如宾。
是呵,确是相敬如宾呢……哪怕是主客之间,怕也不及他们来得疏离客套。
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倾尽了心力去爱这个人……
他眼中的歉意,她并非看不懂。可是,她不要他的愧疚,只想要他的真心……那怕一分也好。
仰首,对着空中高悬的那一弯峨嵋月,娉婷丽人紧紧闭了闭眼——求仁得仁,又何怨乎?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无论结果怎样,也该她一力承受。
但……若到终于承受不起的那一天,她又当如何呢?
似乎——是时候做个决断了罢。
※※※※※※※※※※※※
蔚华胥策马疾驰,通身如雪的神骏奋蹄奔逸、足下生风。
长安城中有一百一十坊和东西两市,而左相府所在的长乐坊,便毗邻着大明宫。所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身便服轻装的相国公子,已立马丹凤门外。
宫城戌时便已经上锁下钥,即便是边关急报也只能自门缝投入,请内侍禀于御前。
而此刻,蔚华胥不过才近宫门,便有右卫军的一名小将上前为礼,而后恭敬地接过禁中宫门的钥匙及符契,为他启了丹凤门。相国公子就这般策马而进,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穿过龙首渠,将至含元殿时,蓦地,一个铁甲戎装的年轻将领急急策马出现在了前方。
“属下楚翊,拜见上将军!”他迅捷地翻身下马,屈膝半跪在了蔚华胥面前。
“何事?”蔚华胥眉头微微一皱,冷淡问道。
“皇后娘娘她……近日微恙,太医说宜安心静养,所以,一概不见客。”楚翊恭声道,一向扬威人前的右武卫大将军,此刻只这简只的两句话,却已微微汗湿了掌心。
“连自家哥哥也不见?”蔚华胥声音沉冷,蓦然神色一变“说,凤儿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的妹妹,他自然了解。除非是病到了人事不醒,否则一年长别,他归了京,第一个闹着回府来看他的定是她。
楚翊神色一紧,知道决计是瞒不过的,只好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她……不在宫中。”
“几天了?”蔚华胥的声音沉沉压了下来。
“娘娘出宫……已有七日。”楚翊低头答,再不敢看上将军的脸色。
“派了多少人跟着?”相国公子凝了神色,问。
“原本是左武卫中五十人一路尾随的,可是,被皇后娘娘发现,结果……就跟丢了。”右武卫大将军的额间已是冷汗涔涔,话尾甚至带了微微一丝颤音。
整个左相府,谁人不知,蔚相国膝下统共只有这一双儿女,而因相国夫人薛氏早逝,蔚相又累于公务难以抽身,所以幼女蔚凤楼打小便是由长兄蔚华胥一手带大。而上将军他宠妹妹也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真真是如珠似宝,捧在手心儿里,放在心尖儿上。若是皇后娘娘她万一真有个山高水长,那……
“原来每年花那么多粮饷养着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蔚华胥一双凤目里带了愠怒之色,却终究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自家妹妹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打小这皇城便是他们兄妹嬉戏玩闹之地,连十六卫的兵士也是他们一起戏弄惯了的。若真要甩掉缀在身后的尾巴,于她而言,也的确算不得什么难事。
“皇上知道了么?”蔚华胥稍稳了心神后问了这么一句。
“应当不知道,陛下他……已经半年多未进过清宁宫了。”帝后疏离在整个大郢都不算什么秘密,所以楚翊说得倒也并没有太多为难。
其实,这止这半年?自六年间帝后大婚之日起,陛下他就没怎么来过清宁宫。想当年,皇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幽居一隅,形单影只,这些年下来,唉……
“那父亲他是如何打算的?”凤儿出宫的事,自然不可能瞒过父亲。既然没拦着,大抵是……另有安排罢。
“蔚相他派了邵将军去护着,邵将军同皇后娘娘自小亲厚,又是饮誉江湖的绝顶高手,所以……”才说到这一句,楚翊蓦然觉得上将军的目光透了寒意。
“邵千峤么?”蔚华胥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明朗清峥的脸上,神色更冷了几分“五日之内,我要知道他们二人的行踪。否则——”
“楚翊,你自去玄狱罢!”
听到那可怖的两个字,任是上过沙场、经过生死的铁血汉子也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急忙扬声利落道:“属下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纸甲,最早是出自《南史·齐纪下·东昏侯》,不过大量应用在是唐代——用纸做战甲,想想都很了不起呀,而且,据说性能优于笨重的铁甲许多。
2、唐代长安城分为一百一十坊和东西两市,下面附图:(大明宫、兴庆宫、皇城都在上面噢~~)
、昏君妖妃(上)
戌时三刻,大明宫,凌波殿。
旷静的大殿中,莲座琉璃宫灯明华灿然,乌漆七珍纹的高雕紫檀后,年轻的天子正凝神阅着方才内侍送来的奏疏。
此刻的祁景昀,已换了一袭玉色的云纹长衫,腰间束了明锦玉带,又以紫绶缀了一块灵透润泽的双螭碧玉佩……这一身较为随意的常服,让他整个人显出几分名儒士子的书卷气,文质而秀隽。
只是,这几乎与生俱来的一脉清贵之气却仍是未被掩了分毫。
此刻,他的确是在神思凝聚、一字不漏地阅着各地的奏章,但如同这十多年来一样,却并未提了朱砂笔,做下哪怕一个字的批注。
以至于待到明日,内侍将这些一字未批的奏折又原样送回门下省时,文武朝官们会同往常一样得出皇帝俾昼作夜、无心政事的结论。
最终,自然是那位朝野共誉的“贤相”代劳,替他批了这些折子。
又翻开一封黄绫奏章,初阅之下,他便遽然深皱了眉头。
下一刻,年轻的天子忽地起了怒气,蓦然提了案角的紫毫湖颖,悬腕疾书,落下了四个稍显跋扈的浓墨大字!
明黛为他送亲煎的风寒药过来时,甫进殿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已换上了素日喜欢的淡缥色长裙,挽了简单的双鬟髻,近乎没有半点珠翠之饰,素妆如洗,却更显出天生的玉质清莹,高华明洁不可方物……不由得让人相信,这世上果真有一种女子,丽色天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进门的步子不算轻,他自然听到了,眸光转了过来,落向心爱的女子时便不觉融进了三春暖意,又见她已换回了平日里的素淡妆束,心中不禁有一丝莞尔……今日朱雀门上那一袭华衣袗服,可真是难为她了。
正在他微微失神间,明黛已步履轻快地走近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置着药碗的檀木案,眸光淡然扫过那一封半展的黄绫奏章,入目便是这样几句“……兹贵妃明氏,入宫六载,媚上以邀宠,惑主以得信……素行不端,僭越妄为……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明黛心下微微一沉——她倒是此时方知,原来自己竟已犯了罄竹难书的不赦大罪,成了世所不容的佞嬖奸邪?
但转瞬间,却已淡下了心思……六年了,不是应该惯了么?
但,当女子的眸光落到奏折底处那几个跋扈的朱批大字时,却不由得微微一怔,既而失笑……
“大胆妄言!”——原本一笔飘逸劲峭的欧体楷字,生生给他带出了几分铮怒之色。
“怎的这般孩子气了,又同文大人置气做什么?”明黛略略近近,不动声色地妥当掩了那一封黄绫奏章,一双清波淡潋的眸子带了笑看他“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
文璧,大郢如今的御史中丞,翰林学士出身,誉满国中的硕学鸿儒、德隆望尊的三朝元老,同时,也是出了名的梗直诤谏之臣。
凡是真正学问做到极处的文人,大多骨子里都是有些迂直的。而这位文学士,则是一位让朝中三省六部官员无不头疼的人物。
举凡遇着丁点儿不合规制之事,不论你是哪派的人,都弹劾不误。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满朝文武,几乎寻不出没被这位老大人参过的。
但,因为文学士声名鼎盛,门生故旧遍及整个大郢,所以尽管不少朝官心中有怨,最多也只是腹诽而已……就连蔚明璋,这么多年来,也未动过他。
只能说,这位权倾朝野的左相大人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通常都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而文学士对她这个无功无妊、祸乱宫闱的天子宠妃,早是积怨已久,这一次,不过言辞激烈了些罢了。
明黛微微垂了睫,勉力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蓦地,却是被他拥入了怀中,紧紧抱着,在她耳边低低道:“黛儿,对不起。”
语声暖暖透入耳中,她心间陡然一震,强抑的心绪又瞬时波动开来,却似乎找到了一个泄口,慢慢得到了释放……其实,她从来都不是那么受得了委屈的人啊。
但,也只是片刻,转瞬间,她却已自他怀中略略抽了身,清潋目光落向了案上那只药碗,微微硬了神色:“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