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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要娶她,她的胸口剧烈跳动起来。不敢有这奢望,但是切切实实的欣喜,至少证明不是他一时兴起的荒唐。
“你放心,我不是始乱终弃的人。”他像在立誓一样,“等这趟老夫人的寿宴办完,我尽了做儿子的孝道,再往后,便要照着我自己的想法去办了。”
布暖颔首,她能做的有限。除了静静仰望他,再没有别的了。
这趟寿宴仿佛是个临界点,太多的风暴在酝酿。
蔺氏的喜日子,横竖少不得娘家人撑场面。叶家再记恨容与,他的官衔在那里,总不好做得太绝。该来的照旧还是得来,颇有点买卖不成情谊在的意思。不过心里终归是不满的,叶夫人恨她姐姐亏待了知闲。不明不白在他沈府住了两年,结果竟是这下场!虽说是两姨表亲,可但凡知点人事的,谁还肯迎娶了去做正头太太?他们母子两个合起伙来坑人,葬送了知闲的一辈子。
可气的是知闲这丫头像吃了迷魂汤,到现在还对容与念念不忘。叶夫人气死了,“你竟这么不争气!吃亏还吃上瘾了?几次三番来接你,你不回去,莫非还有想头不成?”
知闲哭起来,“我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高陵去,我是有尊严的,不能让偏房养的都来笑话我。”
她说的是二房的四娘,也合该傻人有傻福的。四娘许了个小吏,别瞧家门寒薄,那女婿倒是个有志气的人。自己要强,办事又踏实。从未入流的录事一步一步往上翟升,四娘过了门后老爷子再一提拔,现如今做了正六品上的雍州县令。再者小夫妻也恩爱,并不嫌弃四娘生得粗蠢。四娘眼下日子过得舒坦,又怀了身子,比起知闲真是后来者居上,不知强了多少倍!
定亲的时候相中女婿位高权重又怎么样?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叶夫人看着女儿不屈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那你也不能在这里荒废了青春啊!一个姑娘家,最好的光阴能有几年?你总得为以后打算!你那姨母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不念旧情,一门心思只巴结着荣华富贵。六郎是她的根本,她再疼你,你也比不得她儿子要紧。那个负心的混小子打定了主意,她少不得都依着他。你这样算什么呢?我的儿,眼光放长远些,外头好男儿多得是,你何苦在一根藤萝上吊死?这趟寿宴过后你就随我回高陵去,趁着尚年轻,你父亲和哥哥手上又有权势,要寻摸个好人家还是可以的。你听母亲的话,别再糟践你自己了。”
知闲咬着牙,颌上的筋都鼓胀起来,“我不甘心!不能就这么白白认输!”
关于容与为什么退亲,这件事着实蹊跷得紧。问了,谁也不说。叶夫人料着知闲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只恨她死不开口,便道,“你不把实情告诉我,我想帮你想法子都使不上劲。你真要急死我了,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伸指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都到了这份上,你藏着掖着是为谁装门面?傻东西,傻到家了的!”
知闲知道自己是真傻,也不怪母亲要说她。她是个执拗的人,没什么手段,就知道枯等。原先老夫人还向着她,后来容与退了婚,她待她就大不如前了。近来张罗着要给容与说亲,她哭了两个晚上,眼睛肿得像桃儿。她以为她会问问,至少说两句宽慰的话,结果没有。她只做没看见,照旧该干嘛干嘛。她真觉得自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本来奢望老夫人说句公道话的,现在看来全然落了空。她绞着手绢想了好久,她母亲说的对,你不仁我不义。他们沈家门里出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她是受害者,一纸退婚书就把她打发了,天下的便宜都叫他家占尽了!
她憋了一口气,“母亲,我原不想说的,这会子也忍不住了。那个暖儿你还记得么?”
叶夫人有些意外,隐约觉得不太妙,“我记得,是六郎表姐家的女儿么?”
知闲一哼,“什么表姐,是嫡亲姐姐家的!沈家大姑奶奶嫁在洛阳,暖儿和洛阳中书侍郎的公子定了亲,后来临过门那位公子殁了,她母亲就暗渡陈仓把她送到长安来了。”她说着,眼里簌簌落下来,“母亲,六郎退婚就是为她啊!他们甥舅通奸,连私孩子都怀过。要不是里头出了变故,那孩子这会儿都快落地了!”
俨然一个焦雷劈在头顶上,叶夫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瘫坐在圈椅里,万万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内情。她颤声道,“六郎恁地糊涂么?这是犯了《户婚律》的,他倒不怕吃官司!甥舅通奸……这话怎么说的!”
知闲哭天抹泪,“我咬紧了牙关撑到现在,是盼着六郎有一天能回头。暖儿怀的是死胎受了打击,前头的事都忘了。我以为他们能就此了断,可是六郎吃了秤砣铁了心,暖儿不来招惹他,他却丢不下手,照旧还去纠缠。母亲,我心里苦死了。如今不单是布暖,姨母还打算给他说亲,这可怎么办好!”
叶夫人的火气直窜起来,“太欺负人了!那暖儿不是许了阳城郡主家么,蓝笙竟不知道他们的事?他们怎么说?”
知闲抽抽搭搭道,“知道又怎么样,他们甥舅要生死相随,谁能管得了他们!”
叶夫人恨道,“你姨母呢?她当真老糊涂了,儿子干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她就不过问?”
知闲摇头,“她只说没法子想,这件事上倒没见她有多着急。”
叶夫人冷笑,“我看她是被铜钱塞满了脑子,大约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大不了把人收了房,一辈子秘而不宣罢了。只要她儿子高兴,保得住地位,她还管那许多!”她的拳头在几案上敲得嗵嗵响,“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叶家也是名门望族,倒被他们这样愚弄!想退婚就退婚,不给他教训,岂不把人看扁了?你等着,母亲非给你讨回公道来!”
知闲有些急,见她母亲站起身就要走,忙上前拖住了问,“母亲打算怎么办?”
“我找她蔺其薇理论去!她好歹要给我个说法;当初退婚只说合不来,你又不吭声,我只当是真的。要早知道是这样,有他好果子吃的!”叶夫人道,“你莫急,咱们一步一步的来。先同你姨母交了底,然后再从长计议。横竖有一点,到天到地我不会再让你留在他沈家受屈辱。你也别想着再和他沈容与怎么样,强扭的瓜不甜。你做小伏低,多早晚是个头?不如早早回去再觅良人,还图图以后的日子。省得被人背后指点,你是听不见的,那些三姑六婆不知怎么个编派法呢,脸都丢尽了!”
知闲打心底里的撂不下,低着头道,“既然要叫我回高陵去,还找姨母理论什么!”
叶夫人看着这不长进的,险些要恨出血来,“出口恶气也是好的!怎么?你还撒不脱手?就这么没脸没皮的,一定要嫁给沈容与?”
知闲索性撒起泼来,扭身跺脚道,“我就嫁他,嫁定了!母亲快给我想法子,否则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叶夫人愣在那里,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罢,尽人事知天命。你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东西,也叫你吃吃瘪死了心才好!”言罢瞪她一眼,方卷了衣袖迈出碧玺台去。
第二十三章 切切吟苦
叶家母女冲进渥丹园的时候,蔺夫人正在镜子前试正日子的行头。宽镶宽滚的坦领云袖,下摆嵌着水银盘福寿纹。无数繁褥的图案,精细到每个微小处,甚至连云头履的鞋帮子上也一并充塞着密密的阑干。这样无懈可击的打扮,像个盔甲一样把她包裹起来。高高飞扬的峨眉让她显得分外的斗志昂扬,俨然已经操练得刀枪不入的做派。
她回头看了眼,心下了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出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真是好笑得紧,自己女儿没本事,莫非还要怪罪她这个婆母么?不过到底是自家姐妹,又是冲着给她祝寿来的,好歹让上三分面子。因搁下篦子笑脸相迎,“逛过园子了?有了些改动,和上年不大一样了,瞧着还成么?”一头吩咐着,“赖嬷嬷上茶。”
叶夫人也不是善茬,面上和善,肚子里能打仗。嘴里笑应着,“好自然是极好的,这么大的排场,原是为了孩子们的婚事吧?可惜了儿的,咱们知闲没这福气。眼巴前的门槛,差了一只脚没迈进去,风云一变,便给发还娘家了。”
蔺氏只顺应着一笑,“过去的事别提了,提了我伤心,孩子脸上也挂不住。”
叶夫人笑容里掺进了嘲讽的神气,幸亏她已经从知闲那里问出了实情。要是这傻丫头仍旧瞒着,她猛听她这话,还真当有问题的是自己的女儿呢!蔺其薇在娘家行三,从小心眼子多,都管她叫三狐狸。如今这三狐狸成精了,说话都带着双关。寡妇当家多年,又上了点年纪,越发学着沈家老爷子以前的官派了。
蔺氏把下巴对准桌边的八脚凳,“别站着,坐吧!”自己也挪到桌那头坐下来,有意打了岔问,“怎么不把蔚兮媳妇带了来?亲里亲眷的,串串门多好!”
叶夫人干吊着嘴角道,“原先是想来着,后来琢磨还是少叫人笑话吧!他们成亲那会子知闲回来是风光体面的,眼下不成事了,媳妇是外人,不防别人心里怎么想。还是少走动,咱们知闲好面子的。”
蔺氏听了垂下眼,料着今儿少不得要翻旧账的。不前不后,偏逢着她的好日子来给她添不自在,脸上便不大好看起来。慢声慢气道,“这事是我们六郎亏待了知闲,既然你说起了,我正好和你讨个主意。知闲在我身边呆了两年,咱们处得像亲母女一样,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现下和六郎分了道儿,我私底下不知难受了多久。她是我中意的,只可惜没有婆媳的缘分。既然她不愿意回高陵去,依我的意思,就留在将军府。我托人寻摸好人家,将来像嫁闺女似的,风风光光把她送出门去,你道好不好?”
叶夫人愈加来气了,他沈家财大气粗,年年外埠官员进京纳岁贡,不说那些有市无价的宝贝玩意儿,单单大钱恐怕都不下十万贯。拿他个三五万贯出来打发人,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可他们叶家也不是破落户,女儿嫁人,用得着他们来操持?这话传出去,叶家还怎么在官场上行走?真真倒了八辈子霉,原以为亲上加亲,少了婆母难伺候这宗,男人又看着表亲的份上不至于亏待,知闲过门能够福泽绵长。谁知道临了竟不及寻常的婚配!她三狐狸这么对待嫡亲外甥女,亏她好意思的!还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不是折辱叶家是什么?叫别人背后戳脊梁骨,揣度叶家女儿八成和他沈将军早有了夫妻之实,才回不得娘家,要靦着脸从夫家出嫁。
“这倒不必。”叶夫人强按了火气道,“瞧热闹的多,不论怎么,咱们好歹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关起门来说。三姐姐,你我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儿女们走到这步,我看着别提多寒心。知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一门心思扑在六郎身上。为什么不回高陵去?终归是撂不下六郎,心里还有情,你说是不是?”
蔺氏郁郁一叹,“谁说不是呢!这丫头,难为她痴情。”
叶夫人又道,“我也不怕你笑话,六郎这孩子莫说她,就连我也觉得可惜。这样万里挑一的人才哪里去寻?三姐姐你若是念咱们骨肉亲情,就劝着六郎回心转意。前头的事,孰是孰非咱们也不问了,后头日子且长着呢。这会儿刹住了脚,为时不晚。”
蔺氏咂出了端倪,一个眼风便朝知闲射过去。当初她死活不肯回高陵,她收留她时也曾约法三章的。她亲口答应不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爷娘,这才依旧让她住在碧玺台。眼下委屈了,忍不住了,要叫她母亲来主持公道了?就冲她出尔反尔这一点,即使容与松口,她也不能要!
“儿大不由娘,我若能做得主,还等到这会子?”她起身缓缓把披帛脱了,似有些漫不经心的说,“我何尝不想讨个知根知底的媳妇?只是六郎人大心大,渐渐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儿子不像女儿,贴着心,能劝得听的。他们外头胡天胡地的跑,心里怎么想谁把持得住呢!你心疼孩子我知道,可我也是没法子可想呀!我背地里和六郎说了多少回,知闲不知道,我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你让我怎么办呢,他是个行军打仗的将军,况且又都二十八了。我只有劝解,断没有训斥的道理。他听,是他眼里有我这母亲。他若不听,我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那成了什么了!”又对知闲道,“你也听我一句劝,都说捆绑不成夫妻。就算能强迫着六郎同你成亲,接下来的日子要你们自己过的。回头闹得冤家对头似的,又是何苦呢!”
叶夫人闻言直翻白眼,看看知闲的苦瓜样,除了恨铁不成钢别无他法。要不是她没气性,何苦到三狐狸跟前来讨这没趣!赌咒立誓的非人家不嫁,结果人家又不待见,她当真一蓬蓬的火窜起来。茶盏往几上一搁,落手重,碗盏和托碟错了位,嗑托一下洒出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