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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皓也说不清楚,他侧了侧头,正瞧见阳台上那几盆翠绿的向日葵,已然含苞待放。“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跟你联系了。妈,最近身体都好吧?”
“哦——都好的,我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陈红梅说,“你呢,上回你跟我说的女朋友,怎样了?准备几时结婚呢。”
“……结婚,没那么快结婚呢。”陈景皓笑得有些自嘲,“她父母觉得他们女儿跟我委屈了,不太乐意呢。”
“啊,记得了。”陈红梅似乎拍了一下什么东西,“她家当官的啊?”
“差不多吧。”
“那你赶紧换一个,你条件又不差。你都三十多了,也该结了。别人到你这个年纪都计划二胎了呢。”
陈景皓只呵呵一笑,吸了一口烟。
“我看晓君挺不错的一孩子啊,脾气好,又会管钱,你怎么不考虑考虑。”
“妈,晓君是我妹。”
陈红梅不以为然,“又不是亲生的。”
话一出口,两人倏然都噤声不语。客厅上方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把白色的烟雾吹成破碎的千丝万缕。陈景皓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静了一会,电话那端传来其他男人催促的声音,陈红梅再度开口:“皓子,你看——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你大哥最近得了个儿子,我在他们这边带孩子呢,小孩准备要洗澡了。”
“……嗯,好。妈,你忙吧。”
“嗯,你也忙你的去吧,有空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
嘟嘟的忙音来得特别快,陈景皓垂下手,卸力地靠回靠背。他仰着头,两眼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偶尔动一动手臂,把烟送进嘴里吸上一口。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身,陈景皓支起脑袋,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靠回墙上。
他听出来了,那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天花板旧得有些发黄,浅绿色的吊扇上方,铁钩结着薄薄的蛛网。
他其实很少回这里,即使来了,也很少过夜。屋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只有那颗巨大得搬不走的仙人掌。它蒙着灰尘,看起来跟死物毫无二致——可它还分明还活着。
而现在——陈景皓歪了歪脑袋,看向阳台——他还有向日葵了。
那几个嫩绿夹黄的小花苞,像小太阳一样,看起来阳台都被照暖了。
外面传来嘭啷一声,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以前在这里长住时,楼下的小夫妻吵架就爱摔东西,嘭啷嘭啷一叠声,还伴着男人的呵斥、女人的鬼哭狼嚎,壮观得像被踢馆一样。
“滚!”
田遥尖锐的声音,比昨晚更为激烈,那声音钻过门缝,依然刺耳。
接着是一道震耳的摔门声。他的烟掉下一小撮烟灰,像被震掉一般,陈景皓再抬起手,发现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小遥……”田国成的声音透过门缝,听起来有些压抑。“我知道你恨我们……哎……”田国成顿了一顿,“有需要的地方,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一定会帮你……”
那边没有回应,安静了好一会,外面才传来渐远的脚步声,噔噔噔,一下又一下,速度很慢。
温礼在楼下看那几个人打牌,一局还没完,就听到铁门开锁声——田国成已经从楼里出来。相对一对五年不见的父女来说,这也太快了。
看来好心办了坏事……温礼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叔叔。”
“啊。”田国成一直低头想事,差点把温礼忘了。他抬头,说:“哎,那丫头还是那样,见了话都不愿跟我多说一句,就把我给赶出来了——哎,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
“那,我送您回去吧。”
田国成摆摆手,一脸歉然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搭公车走就行……”看温礼坚持的样子,他连忙补充:“温医生,真不用了。这几年小遥的事多亏有你帮忙,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小遥只听得进你的话,以后啊——还麻烦你有机会帮多劝劝她了……”
她要听得进我的话就好了,温礼心里苦笑。
“叔叔您别客气。我和小遥也是十多年的朋友了,这些事是应该的。”温礼看了一眼那个铁门,“那——我上去找她说说。叔叔,您路上注意安全。”
“嗯。”田国成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神有些涣散,“谢谢你了。”
温礼抬头,从底下一层一层往上,望着这栋沧桑的楼房,五楼空荡荡的阳台上挂着一件白色短衫,孤孤单单随风摇荡。
他尾随一个老大爷进了那扇铁门。
陈景皓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确认门外再无动静,他才开门走出去。他在离那扇掉漆的门前停住,手指已经曲起,抬起到半路却又垂下。
他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
你,没事吧。
田遥,你……
……
好像都不太对劲,陈景皓头一次发现自己词汇量如此贫匮。
他微微低头,一只黑蚂蚁在地上东转西转,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耳边又传来脚步声,与之前的不同,这次的声音,很急促。
陈景皓望向楼梯,温礼也刚好走到平台处,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
“温医生。”
陈景皓慢吞吞走下几级台阶,温礼也走上来,和他站在同一层。楼梯不宽,两个男人都微微侧着身,一瞬不瞬看着对方。五楼花格窗户漏进来的光线很足,他们没有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但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你是昨晚送小遥去医院的……”
“对。”陈景皓伸出右手,“陈景皓。”
“温礼。”
他们简单握了一下手,又匆匆分开。
温礼说:“你也住这里?”
“对。”陈景皓点头,“我住田遥对面门。”
“……嗯。谢谢你送小遥去医院。”
“客气了。”
两人再也无话,错开身各自前行。
陈景皓转过楼梯,听到敲门声,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忘了一眼。好巧不巧,温礼的目光穿过生锈的铁栏杆,又和他的撞到一起。
陈景皓轻扯嘴角,缓步下楼。他越走越轻快,脑子里滚动轮播着一个念头。
那人真不是田遥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温礼敲了三下门,退后一步等待,但门内毫无动静。他想了想,又叩了三下,大声说:“小遥,是我。”
话音刚落,里面果然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田遥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说:“进来吧。”
温礼看了一眼门边,没有鞋架,只有一双白色的人字拖随意摆在地上。
田遥看出他的犹豫,淡淡地说:“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
屋里是水泥地面,的确没有换鞋的必要。
刚踏进一步,田遥又提醒道:“小心地上。”她指的是一地的玻璃碴。
温礼:“……”
“随便坐吧。”田遥往沙发上比划一下,“我先扫了它。”
她给温礼倒了一杯水,转身去拿扫把和垃圾铲。
温礼不知怎地,想到了他们在酒吧的第一次碰面。那时她也是拿着这两样东西。
温礼撇开眼,喝了一口水,开始打量起这个屋子。他环视了一圈,发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家徒四壁。
更准确地说,这还不是一个家。
家具跟这栋楼房一样老旧,处处透着破败的气息。屋子里唯一的点缀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画,被垫在桌上的,被挂在墙上的。
玻璃碴擦过水泥地,发出干燥的沙沙叮叮声。
田遥觉察到他神色有异,轻声笑了笑。温礼发窘得仰起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你别看这地方破,要比起监狱里的——可不知道舒服上多少倍了。”
田遥几乎从不主动说起监狱的事,一旦提起,那只有一种可能——她生气了。
温礼低着头,看着杯子在手里转动,那只蓝色的扫把不断进出视野,每次耙走掉一些玻璃碴。
“对不起。”温礼低声说。
田遥把玻璃碴多扫进垃圾铲,又将它们都倒进阳台的垃圾桶。
“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跟我道歉。”田遥坐到餐桌边的椅子上,隔着茶几看着温礼。温礼抬起头,无力地笑了笑。
田遥静了一会,才缓缓说:“阿礼,以后他们要再跟你打听我的消息,你只说不知道行了。”温礼既不反驳,也不答应,田遥顿了一下,又说:“我不想看到你被夹在我和他们之间。多难受。”
温礼看着她,还是那副清淡的神情和语气。他不由得想起她和陈景皓说话的样子——才想了个开头,他就放弃了。
不一样。
她对陈景皓和他不一样。
“阿礼?”
“啊?”温礼恍然。
“你答应我。”
“答应什么?”
田遥表情严肃起来,她腰板挺直,一手搁在餐桌上,一手随意搭在腿上,像要训话的领导。
“以后别把我的消息告诉他们。”
“……”温礼不再看她,“再说吧。”
“温礼!”
温礼把杯子放到茶几上,低头的瞬间皱了皱眉头。
“你的伤……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田遥看向阳台的那件白色短袖,它一个劲的晃啊晃,就是掉不下来。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都知道么。”
温礼:“……”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田遥摸过手机,翻开盖子。
一条新信息,来自陈景皓。
她嘴角弯了弯,摁开了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她反复读了好几遍。
【我先去酒吧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握着手机,走到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那辆白色SUV正缓缓驶出绿荫,往路口拐去。
温礼怔怔看着她,他们之间仿佛隔成两个世界,各自尝着不同的喜怒哀乐——对面的世界,他进不去,从来都是。他又低头看着那只玻璃杯,杯底压着茶几的一道裂纹,从上方看,裂纹被放大了一倍。
温礼等她回来,说:“我该走了。”他嘴巴动了动,后面一句怎么也吐不出来。
田遥轻轻挑起下巴,嗯了一声。
画室的课程已经结束,田遥每天窝在屋里,足足等了七天拆了线,才能将敷料和纱网帽去掉。而她的头发,已经油腻得不像样了。她买了帽子,虚虚地戴在头上。
敲门声响起,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田遥戴上帽子,去开了门。
“怎么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陈景皓看到她便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田遥笑了笑,把他让了进门。
田遥在画画。房东原来的饭桌架在厅中央,铺上素净的桌布,就成了她的画桌。桌上搁着一朵粉色芍药,画上的芍药花有了雏形。
“你随便坐吧。”田遥随手指了指沙发,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我想画完这幅画,能等吗?”
陈景皓刚起床,口渴得很,端起杯子咕嘟喝了大半杯。
“不急,我还不饿。你饿了吗?”
田遥摇摇头,回到桌旁,继续给芍药上色。陈景皓搁下水杯,拖了一把椅子到她旁边,抱着胳膊看着她。
帽檐挡住了她的眼睛,陈景皓只能看到田遥挺翘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她画得很认真,细细的一笔一笔,描绘着花的风姿。
他这么想着,田遥却忽然浅浅勾唇,低声笑了。
“你笑什么。”像偷窥被抓了现行,陈景皓不自在地撇开眼。
“没事。”田遥又笑了。
田遥又恢复那股淡淡的神情,淡然得和慵懒的午后融合在一起,柔软得让人想靠近。
“这花有什么意义?”
田遥看了他一眼,“你是问,花语么?”
陈景皓点头,“嗯,就花语。”
田遥脱口而出,“情有所钟。”
这四个字清清淡淡,却带了股莫名的力量,拉着陈景皓往沉默走去。田遥有些懊悔自己的快嘴,好像她在拐弯抹角向他表白似的。
田遥隔着帽子挠了挠脑袋,讪讪补充:“花店老板给的。”
陈景皓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越看越舒服,轻快地说:“花店老板是个男人吧。”
田遥无比认真地点头,“嗯,像你一样的老男人。”
陈景皓:“……”
屋子里又归于沉寂,却并不尴尬。
陈景皓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白皙秀气的脖颈,修长灵巧的手指,还有,性感的锁骨。
田遥并不习惯被人注视,只因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画上,由是对他的目光毫无知觉。她脑袋似乎不舒服,时不时拿手去挠几下。
等到芍药花完工,她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捧给陈景皓看,才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
田遥的双颊一时间红得比芍药花还娇艳。
“好看吗?”田遥示意他看她的画。
陈景皓又看了她一眼,答了声“好看”,才去看那朵花,他眼神微微顿了一下。
“哪好看?”田遥将本子放到芍药花旁对比。
他看着那两朵花,想了想,说:“……怎么颜色不一样呢。”
桌上那朵,娇粉淡然,而纸上那朵,却是艳红似火。
田遥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我喜欢。”
“你为什么不画人像?”陈景皓问,泰景江边很多画人物肖像的画手。
田遥端详着画上的芍药,“我画人像画不好。”
“是吗。”陈景皓轻声笑,想起躺在车抽屉里面他的肖像画,他怎么觉得像在照镜子。
“嗯。以前的老师说,我对那些模特的感情不够投入,所以,画不出那种细微的神态。”
陈景皓只感觉到胸膛有些炽热。
田遥还在继续说:“像《泰坦尼克号》里面,男主给女主……”田遥惊觉这例子太尴尬,突兀地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