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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嘉奕想进去,但田遥把他拦下了。
“她活着的时候,你都没有去看她。现在她走了,你也不必来了。”
田遥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这个满脸懊恼的男人。
殡仪馆建在县道边上,周围苍翠的松树,将粉红色的墙体映衬的愈发寂寥。
风拂过,松针沙沙作响。
田遥将凌乱的刘海捋至耳后,声音凉如夜色,“你知道么,今年春节的时候,她一直在澜阳等你。从年前,一直等到年后,可是你一直没有出现。”
“宁川到澜阳有多远,六七个小时的车程而已吧。”田遥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你从法国回来要多久呢。她在的时候,你不肯多花一分钟,她死了,你再赔上一辈子也没用。”
田遥说完,不等何嘉奕接话,转身进了殡仪馆。
这一刻,她真切体会到了杨凯家人当年对她的恨意。
杨凯家人当年不肯将杨凯的墓地告诉她,而她现在也一样,她也不想告诉何嘉奕。
按照田璐的遗愿,她想葬在澜阳,那里是何嘉奕跟她求过婚的地方。
田母虽然颇有异议,但田国成最终还是同意,让田遥把田璐的骨灰带到澜阳。
田璐的死亡证明上,最终还是写上了她自己的名字。她的那些证件,身份证、户口本、毕业证、学位证等等,一切能证明她身份和财产的法律资料,被她收在盛辉国际1507那间房子的保险箱里。
田遥一件也没有带走,统统留给田国成处理。
田遥最终决定还是搭大巴回澜阳。
陈景皓提出开车送她回去,田遥拒绝了;陈景皓说陪她一起坐车,田遥也不肯。
“我想一个人过去。”田遥脸上纵然憔悴,声音和眼神却分外笃定。
田遥拉了拉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田遥坐在陈景皓的床边,身旁放着一只有些干瘪的背包,里面装好了她带回来的衣物。
陈景皓随手将背包拎开,坐到旁边拥住她。他背部微弓,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田遥,等你回来,我们……”
田遥:“嗯?”
陈景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田遥,我想娶你……”
话毕,他能感觉到他抱着的身体,僵住了。
田遥缓缓转过头,歪着看向他,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当真?”
她模棱两可的反应,让他霎时懵了。陈景皓不经意眉心一皱,抿了抿嘴,说:“……当真。”
“有多想?”田遥说。
陈景皓:“……”
田遥忽然轻声笑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一点也不勉强,却也不热烈,只是维持一贯的淡然神调。
“你知道么——”田遥说,“我跟她不一样的。”
陈景皓知道她说的是谁,下意识点了点头。
“陈景皓,你跟我求婚了。”
陈景皓又点点头。
“如果你再跟别的女人好,我就——”
田遥伸出手,虚空做了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
“……了解。”
田遥依旧坐晚上的车里开。她背着背包,怀里抱着一只深蓝粗布包起来的木匣子,她没有要陈景皓送,自己打车去了车站,陈景皓先回了酒吧。
闲时的大巴接不满客,在城里转了几个地方,把路边客捡得差不多了才出城。
隔着茶色的玻璃,窗外夜色更浓,旁边的应急车道上,驶过两辆鸣笛的消防车,依稀往酒吧的方向前进。
田遥想着,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到西山还愿。
田遥到达澜阳县城正好天亮,她顾不上回住处放东西,打了车直奔县郊的墓园。
田遥挑了田璐研究生毕业时的照片,刚出社会的女生,青涩犹存,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让她看起来分外俏丽灵动。
她点了一支烟,没有抽,等燃完就走。
出了墓园,田遥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后座,下。身湿黏黏的感觉更加真切。
司机侧头,问她去哪里。
“医院。”田遥说。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刀,就完结了。
☆、第68章
田遥被诊断为先兆流产。
对于有孩子这件事,她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只是像土里埋了一颗种子,种子没发芽前,感觉并不真实。现在医生突然告诉她这颗种子可能快要烂了,发不了芽了——
田遥内心惶惶然。
有心理准备不等于有准备,成年之后她接触过的唯一孕妇便是画室的前助理,可那会儿田遥也不会特意问她有关怀孕的事。对于怀孕,田遥现在仅有的认知,全来自女人原始的母性——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田遥听从医生的建议,办理了住院手续。预交费用需要五千,田遥一下子便把在宁川那张卡刷光了。
她被安排到一间三人间。
同一个病房的都是来保胎的孕妇,无一不是老公或家人鞍前马后的伺候,除了上厕所洗澡,基本不用下床。
田遥一个人拎着包走进去,还未凸显的身板显得愈发单薄。
墙上的电视机播着午间新闻,孕妇们都在吃饭。家属提来的不锈钢保温桶,一层又一层,摊开在桌上,腾着热气。
田遥闻到清淡的菜香味,里头还混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孕妇们抽空从饭菜里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从平淡到好奇,接着又回到饭菜上。
病床间隔着蓝色帘子,田遥的床位刚好靠最里面,她把背包放到床边桌,坐到了床上。
腰间酸痛依旧,她伸手揉了揉,并未缓解多少。
护士抱着文件夹,来给她登记信息。护士把填好的卡片插。到床尾的标签框,随口问田遥:“你的家属还没有来么?”
田遥一愣,低声说:“……没来。”
护士仔细看了她一眼,“吃饭了么,吃了再给你打针吧。”
田遥摇摇头,“没有。”她抬眼,“有食堂么?”
“有。”护士笑了笑,“不过有点远,在隔壁门诊楼后面那栋的一楼。现在要吃的话只能到食堂打了,以后可以提前订餐,早餐的时候订中午的、中午订晚上的、晚上订第二天早餐,会有人专门送来。”
田遥哦了一声,“谢谢。”
护士摆摆手,“不用。”
田遥歇了一会,才扶着腰,慢吞吞往食堂走去。
这里是澜阳县第一人民医院的新院区,建在县郊,背后靠山,楼栋崭新,环境幽静,让人少了不少压抑。
早饭没吃,田遥早饿了。
可一进门闻到菜里的油味,田遥就开始犯恶心。
食堂人不多,估计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订餐。田遥走到窗口看了一眼,菜色都是清淡系列,更加提不起胃口。
她就想吃酸的,比如沾了醋的饺子,或者,加了醋的面条。
田遥走到另外的窗口,点了一碗面条。交钱的时候,顺便把今晚的饭也订了。
面条烫口,田遥吃得很慢。等她吃完,食堂人走得也差不多了。她干脆在食堂打了电话。
电话打给了画室的老师,彭妍。彭妍比田遥大几岁,未婚,一个人来到澜阳开了现在这间画室,远离了家长逼婚的压力,倒乐得自在。
现在来说,她是田遥在澜阳的唯一依靠——起码在经济上是——田遥这几个月的工资,都还在她手上。
彭妍还在一个村里写生。田遥回来前跟她打了招呼,这回接到田遥的电话,彭妍甚是兴奋。
“哎,小遥子,你回来了啊。”
“嗯。”田遥低低应了一声。
彭妍并不知田璐的事,听出田遥情绪不高,便说:“怎么了?”
先前的面汤溅了几滴到乳白色的桌面上,田遥顺手用擦过嘴的纸巾抹掉。
她说:“你方便来一下医院么,新院区这边。”
悠回病房的路上,田遥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路过一个垃圾桶,她顺手将烟盒投进去。
彭妍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已是下午三点多。
她在医院门口买了一袋苹果,走到医院门口,瞥见大门另一边的超市,又进去提了一箱牛奶。
她还特意请教了那个中年的老板娘,“孕妇喝哪个比较好?”
那两个孕妇都在打盹,彭妍轻着脚步走进去,田遥睡得很浅,马上就醒来了。
彭妍看见她要坐起,忙抬了抬下巴,压低声说:“哎哎哎,你躺着,你躺着就好。”
田遥躺得久了,也真不想动。她便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彭妍。
“……你还带那么多东西来啊。”田遥看见她把牛奶放地上,一袋苹果搁到床边桌上。
“你别跟我客气。”
她们都尽量压低声音交谈。
低哑的嗓音,带着沙沙的质感,像是密谋一样。
彭妍搬了椅子坐床边,她隔着被子摸了摸田遥腹部的位置。
“我才回家过了个年,一回来你竟然连宝宝都有了。”
田遥轻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
彭妍眨眨眼,“宝宝的爸爸呢?”
田遥愣了一下,垂下眼,将被子扯到了下巴,垫着。
“……还不一定有宝宝呢。”
彭妍听着,脖子一梗,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要待多久,在这里……”
田遥抬眼,“个把星期吧。”
彭妍点点头,“行。”她又往周围看看,“还有人要来么?”
“……没了。”
彭妍抿了抿嘴,小手一挥,“没事,我来。”她看出田遥要拒绝,忙伸出手掌,挡在田遥眼前,“你别跟我废话,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一个人怎么行。就算你说行,我也不放心。”
田遥吃了她一呛,声音也低下去,“也没什么不行的。”
彭妍嗤笑,“别逞能。再怎么说,除了林卉那小丫头,澜阳里也没人能比我跟你更亲了吧。”
提起林卉,田遥晃了会神,低低地笑了。
她们又聊了一会,蓝色里帘子那边传来动静,估计孕妇睡醒了。
家属说:“不睡了啊。”
孕妇:“上个厕所,憋得我……”
田遥和彭妍也便放正常了声音说话。
彭妍膝盖上的手指头点得越来越频繁、急躁。田遥知道,她的烟瘾又犯了。
彭妍啊了一声,忍无可忍地说:“我出去抽根烟。”
田遥了然一笑。
彭妍站起来,想起什么,冲她挑眉,“你现在不能抽了吧。”
“……不敢。”
彭妍嘿嘿一笑,“伟大的母爱。”
“……”
彭妍朝她抬抬手,“对了,你卡号给我吧,我把钱都打你卡上。”
“等等。”
话毕,田遥要起身,彭妍忙过来扶着,“你慢点。”
田遥坐在床头,被子盖住下。身。她在背包里摸了好一会,掏出一个铁盒子,上头印着“澜阳特产”,已经有些掉漆。
彭妍看着,眼睛都直了。
田遥掰开盒盖,最上面是一张暗红色的信用卡,她的手指一顿,挖出下面的一张,递给彭妍。
“……好。”
彭妍把卡号输入手机。
彭妍出去后,田遥把桌上手机的充电线拔下。
她摁下电源键,屏幕亮起。
手机像素不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细点。手机桌面是一个男人站在厨台前的背影,黑衣服、灰裤子,不扎围裙。
田遥点开通讯录,陈景皓的名字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她拨出了一条电话。
不知谁摁开了电视,里面传出重播电视剧的对白。电视机上方的紫外线消毒器“嘚”的一声亮起,开始工作。
田遥低头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上面堆出繁复的褶皱,她伸手抚了抚。
她的耳边只有嘟嘟的等待声。
一声。
两声。
……
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田遥放下手机。她伸直腿,又在被子上抚了抚,被面还是皱巴巴的,怎么也抚不平。
晚饭送来的时候,彭妍也回来了。
田遥架起床上的桌子,上面摆着塑料饭盒,里面一份白切鸡和青菜,外加一盒饭,一碗番茄蛋汤。看上去倒不倒胃。
旁边两床的孕妇依然是家属带饭。
彭妍进来,愣了一会,说:“你等着。”
田遥抬头,不明所以,“……干嘛。”
彭妍没再说什么,扭头又出去。
四十多分钟后,彭妍又出现田遥的床尾,手里多了一只保温桶。
田遥显然没什么胃口,饭菜还剩大半,但她还在嚼着。
“……干嘛。”田遥看了一眼那只保温桶,筷子上还夹着一根挂着肉的鸡骨头。
“喝!”
彭妍把保温桶往桌上一顿,田遥筷子上的鸡骨头掉到了饭盒里。彭妍把保温桶拧开,骨汤香味溢了出来。
“……哪来的。”田遥也不扭捏,把保温桶挪到眼前,瞄了一眼。
玉米段在骨汤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彭妍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这你不用管。”
田遥也真的就没再管,谢过她,抓过勺子捞玉米吃。
彭妍笑得很满意。
彭妍每天傍晚都来看田遥,给她带饭带汤,还给她带了画夹和画笔,让她解闷。
田遥的出血有所缓解,但还没完全止住。
彭妍提起,林卉的妈妈问起怎么很久没见到田老师了。
田遥瞬时有点紧张,“你怎么回的?”
彭妍摊手,“我说大好的春天,你下乡踏青写生去了呀。”
屋外枯枝上早已吐出绿芽。
只不过田遥住在最里面,看不到窗。她只有傍晚晾衣服的时候,才会到走廊上去,而那些绿芽,也染上了黄昏那种悲剧般的色彩。
她好像,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认识他。
田遥抬眼,冲彭妍淡淡一笑,“谢谢。”
有天下午来,彭妍脸色不太对劲。田遥问她怎么了,彭妍只是勉强笑笑,“还能怎么,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