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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沙面之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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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的人,器官衰竭而死。”突然笑了一声,“她是故意死的。”
秦朗感觉心颤了一颤。
“她有意放纵自己的身体走到那一步,这么多年,我看着她一步步地消耗体能,一点点地透支生命。我一直都知道她内心是空洞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养我也养得不上心。你知道吗,我最难过的不是她的死,而是她死得那么没有留恋,她到死都不留恋我。”
“都说人往高处走,我却没这个概念,左静微常说我活得太过疏淡,竹叶青老骂我活得不够努力,可我不知道我活得那么好活给谁看。世人老爱说人是为了自己而活,那只是因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眼睛太多了。事实上,一条路,一个人走,没人希望他走得好,也没人希望他走得不好,那条路根本就走不下去。人其实是没办法只为自己而活的。”
“我的生命就是个笑话,没有姓氏,没有生日,还是一滩血水的时候就被诅咒,我的哥哥因我出生而死,我的父亲因为救我而死,我的母亲恨我到死,没有人爱我,没有人需要我。”
她用那么柔软平静的语调说出这样万念俱灰的话,脸上并没有过多诸如痛苦之类的表情。可能是因为病着,往常嘴唇上唯一的一抹艳色也近乎苍白,整个人几乎融入到医院永恒不变的苍凉背景色中。
秦朗以前觉得“深入骨髓”是一个略带矫情的修辞手法,现在才知道,有些悲伤,真的可以渗到骨血里去。
他看着这个从来都是语言上可以把自己低到尘埃、姿态却永远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她终于放下骄傲,近乎绝望地承认自己的悲哀。凋零如深秋枯树上最后一片落叶,颤颤危危摇曳在半空中。
初相识,她没心没肺地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妈找了个大师给我算命,算命的说我意根早慧,慧极必伤,我妈信奉糊涂是福,就起了这个名字,希望能压制一下我的慧根。”
再相熟,她漫不经心地说:“超越苦难的其中一个方法,就是调戏它。”
那一个个啼笑皆非的玩笑话,包裹着的却是人世间最蚀骨的心酸。
孤儿也比她幸福。
父母双亡的孤儿有回忆,被父母抛弃的孤儿有梦,她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母亲不爱自己,更可怕的是,除了这个不爱自己的母亲,她一个亲人也没有。
给他五维空间的想象力他也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孤单。
秦朗觉得他的成长是一种罪恶。
还没出生就万众期待,出生后更是普家同庆,从小他就是个受到众人疼爱却又不被人过分溺爱的孩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爱他。他被人花了太多的心思,在他的世界观还没形成之前,父母精心帮他屏蔽掉世间的丑恶;在他初辩善恶时,父母以身作则地引导他正确的人生态度。他如今的为人处世是他父亲精心塑造出来的,他母亲至今还收着他儿时的胎发乳牙,他的每一个成长脚印都被人好好记录着。皇帝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人人都认为胡图图对沈木修的感情执着得不近人情,现在回头想想,一切理所当然。
胡图图那么孤独的一个孩子,渴望爱却得不到,自己满腔的爱却付不出,在她漫长的成长生涯中,很长一段时间身边都只有一个仅仅能照顾她生活的保姆阿姨,苏阿姨是真的对她好,可苏阿姨毕竟是挣扎在生活温饱线上的社会底层人士,再喜爱她也只能尽可能将她照顾得仔细周到。直到沈木修的意外降临,宛如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观音座前莲花童子。
沈木修是第一个带给她温暖的人,他出现得那么及时,刚好踩在她内心逐渐沙漠化的尾巴尖上。于是,她笨拙地把积攒了多年的情感一股脑儿地交付了出去,点滴不剩。他对她来说,是兄长、是父亲、是朋友、是爱人,尤其是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还掺杂了一些母爱,可想而知,这份感情是多么的无望啊!
那几乎是她生命的全部。
他触动了她一时的柔软,她给了他半生的温情。
那天她对着朱叶勤的背影说,竹叶青,我护着他,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他是我全部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7 章

胡图图不顾秦朗的反对和医生的建议,坚持出院了,没两天,又进了医院,这次干脆是住了进来,高烧反反复复,终于烧成了肺炎。
这个强悍的姑娘终于被击垮了,沈木修的辜负没打倒她,朱叶勤的决裂没打倒她,向维的离开没打倒她,母亲的死亡终于让她早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全线崩溃。
估计没有人会像胡图图一样,喜欢发烧的感觉,烧得热烘烘的,烧得轻飘飘的,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像极了她这半生的生命,没有支点,没有方向,不知道从哪来,不知道到哪去。
病来如山倒,秦朗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早上她醒之前他就来了,晚上她睡之后他才走,同时也不忘见缝插针地挖苦她,说她这是活该,早听他的就不会这样了云云。明明是该被人感恩戴德的行径却被他做得让人喜怒参半。
其实这是施恩者的最高境界,他被教育地这样好。
海岩曾经这样评价过一个男演员:“当你第一眼发觉了他的英俊,肯定要归功于那份阳光和纯真;当你赞叹了那鬼斧神工的清秀之美,又会被一股硬朗的虎虎生气撞击心灵;当你即将为他的瞬息万变感到迷惑,却在同时坚信他的透明和善良。他的亲和力不在于他完美无缺的外表,而在于一颦一笑中流露的教养与随和。”
这番评价完全可以照搬在秦朗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图图更加安静了,还变得很听话,听医生的话,听护士的话,更听秦朗的话,不管秦朗说什么,她无一不点头,无一不答应。
他说:“你头发带静电总是飞来飞去的,我帮你扎起来吧。”
她说:“好啊。”
他说:“等你出院了,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我都嚷了快一年了,还没吃到你做的饭。”
她说:“好啊。”
他说:“胡图图你白得都快空了,明年夏天我带你去非洲晒黑一些。”
她说:“好啊。”
。。。。。。
就好像他是她的全世界,她把自己放心交给了他。
看上去她好像完全接纳了自己,秦朗却嗅到了一种类似“听天由命”的味道。
秦朗不是个“宿命论”者,他觉得拿命运说事的人都是为自己怯懦找借口的弱者,他相信事在人为,他相信只要他愿意伸出手,整个世界都可以在他掌心跳舞。然而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他不由得想,若是给他胡图图的成长环境,他还会是今天的秦朗吗?
肯定不会!
他的三观可能被扭曲——社会是黑暗的、世界是丑恶的、人类是自私的,小时候被压制的渴望太多,长大后欲念丛生,终日抱着一颗愤世嫉俗的内心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的。
甚至于,他“一切终在掌握之中”的这份乐观从容的心态其实都是家族的庇荫。
若是换了朱叶勤呢?那更不得了,她道行不够,铁定会发展成李莫愁。
这些难道不是命?
社会没善待过胡图图,她没法对这个世界心存美好,却依然怀着一颗平和的心,从沙漠里开出花来。
只是那份荒漠,终究是太根深蒂固了。
她母亲是等死,而她是不怕死,等死是因为生无可恋,不怕死是因为心无所托。
秦朗突然有些不自信了,他曾天真地想:她不就是缺爱嘛,他给她就是了,给到她嫌多为止。现在这个缺口暴露了在他面前,蚍蜉撼树也不够形容他之前的不自量力。
更让他恐慌的是,她或许已经失去了吸收的能力。
要是可以打营养针就好了。
左静薇的到来让胡图图活泛了一些。
“你头发长得这样长了。”
胡图图无心的一句寒暄让左静薇有些尴尬,今年她们之间来往得太过贫乏。
好在她马上又转移了话题,“外面下雨了?”她注意到左静薇鞋子上湿漉漉的痕迹,还有左肩处大概是雨伞没照顾到,有几滴水珠。
“下这么大的雨你竟不知道?”左静薇是个视时间如生命的人,生平深恶痛绝之事当首推“堵车”,为了避开下班高峰期,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赶过来,结果一场大雨让她塞了一路。
胡图图看了眼窗外,估计即便是睡着的人也会被这样的雨势吵醒,“呃,大概我看书太投入了。”
她将身体往一边挪了挪,再用手拍了拍另一边的空位,示意左静薇坐进来。
左静薇脱掉外套脱掉鞋子,揭开被子跟她并排坐着,似乎在斟酌什么,想了想才开口说:“刚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沈木修在病房门口徘徊,似乎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看见我来了就走了。”
“。。。。。。,恩。”
“在看什么书?”
胡图图把摊放在大腿上的书立了起来,将封面显示出来,居然是《红楼梦》。
“你现在还在看《红楼梦》?第几次了?”
“第一次。”
“跟我闹着玩儿吧你。”中文专业毕业的、教语文的,没看过《红楼梦》?
“我一直没看完过,看不进。”胡图图的语气有些惭愧。
“看不进你会不知道外面下雨了?”
“你看到哪里了?”左静薇将书本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翻开位置还在第一页,书页被压的痕迹很明显,说明胡图图每次都是停在第一页就看不进去了。左静薇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行字说:“我高中的时候看到这里哭了。”
那行字是: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这是一个存在感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一眼看过去,没有谁会觉得胡图图和左静微这样两个人内心世界是互通的,一个极端懒散,一个极度拼搏,简直就是两极分化。可往细处想一下,又觉得她们本该相通,一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个不知道自己停下来能做什么,皆因无处安家。
胡图图说:“小时候我常常想,我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不是她、不是他?那种感觉很奇妙,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活在我的意识里,觉得他们都是因为我而存在的,我晚上一闭上眼睛,世界就停止了;我一睁开眼睛,世界又活过来了;我死了,世界就没了。”
左静薇打趣,“你没被培养好,否则你现在该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然后我还会想,别人是不是也会像我这么想,这就又与我之前的想法是互相矛盾的了。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可怕,我怎么能像别人存在我的意识里一样而只是活在别人的意识里呢?所以我谁也不去求证,因为我不能让其他人和我一样。”
“这点你现在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边自欺着,一边清醒着。”
“左静薇,你说一个人为了什么活着?”
左静薇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会想这么形而上的问题。”
是的,胡图图从不思考类似深刻的东西,什么生命的真谛啊,什么活着的意义啊,什么理想的高度啊,在她这里通通见光死,她就这么一往无前地浅白着。
“那是以前。”以前她不想,因为她想好好活着,现在不得不想,因为她还想好好活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些天她老爱看手掌,似乎看啊看啊,就能看出点什么。
左静薇说:“因人而异吧,有人为了‘活着’而活着,有人为了‘活过’而活着,还有人为了让别人觉得他‘活过’而活着。”
“我说,一个人活着是因为有人需要他。不,这句话不能算是我说的,以前在书上就看过,我算是拾人牙慧。”
“你觉得没人需要你。”左静薇用的是陈述句。
“没人需要我。”她淡淡重复了一遍。
“胡图图,沈木修负了你,你母亲负了你,可你也并非全然无辜。”
“恩,我太自私,从不肯主动靠近,不愿意豁出去争取。”
“你看,道理你都懂。一个人因觉悟不够而将自己置于可悲境地,是为可怜;而觉悟够了却任其可悲,是为可耻。像你这种级别的,简直是可憎。”左静薇说话的语气没有谴责般的凌厉,也不似语重心长般的说教,这只是友人间一次云淡风轻的闲聊。
胡图图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当然,让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拿仅有的尊严去赌对方胜算不大的摇摆太过冒险,如果把我换作你,我应该还没你做得好,可是我现在是在说道理,说道理的人都是像我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这就是左静薇和朱叶勤最大的不同,她总是站在纯理性地角度上去全面分析事物。要是换了朱叶勤,她现在肯定会充满感情地叫唤:胡图图,我恨死、恨死、恨死你妈妈了!
“你是上天的弃儿,身世飘零,孤苦无依,同时你也是上天的眷宠,因为你早早就掌握了人性的规则,而那些规则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掌握。能掌握人性规则的人有两种结果,一种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间从而走向成功的巅峰,这种人愿意遵守规则;一种参透生命的无趣从而赴向死亡的自我了结,这种人不愿意遵守规则;你开辟了第三种,游离在规则之外。你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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