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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奏。”明黄阔袖一摆,钟离墨阳叹息一声。
“肯请圣上,罪臣愿以戴罪之身,为齐良效力,夺回陷落的城池。”
“玦儿要如何戴罪立功?”威严里带着为容易为人查知的慈爱。
“愿请圣上派兵于罪臣,罪臣定将夺回城池,并将让白澜匍匐在齐良的脚下。”钟离玦重新跪到坚硬的地板上,腰杆笔直,不畏不惧,坚定决绝,由内而外散发的迫人气息,令在朝所以官员均倒吸一口凉气。
“荒唐!”王座上的钟离墨阳,右手重重拍上龙椅上的龙头雕刻,一瞬之间,眼底之神变幻莫测,有惊诧,有迟疑,有疑惑,然,更多的却是对儿女的爱怜与哀伤。
凉意,登时充满这个朝堂。
75。夏风拂鬓离骨肉
那一日,早朝刚退,钟离玦便被传旨到御书房,而自钟离玦进了御书房后,钟离墨阳便遣退了殿内所以太监宫女,紧闭宫门,直至夜半子时,值夜守卫才见得钟离玦从御书房内走出来,面上表情,冰若寒潭。
没有人知道,那整整一日,在这对不寻常的父子间,发生了什么,只道得,圣上自那日之后,本就不佳的身体,状况又更不如前了。
钟离墨阳半躺在龙床上,一脸病容。
“圣上,该吃药了。”老太监总管自宫女手中端过一个金碗,捧到钟离墨阳身边,碗里盛着的是浓黑的药汁,此刻还正往上冒着热气,浓浓的药味扑满鼻。
老太监舀起一勺药汁,吹凉了,才递到钟离墨阳的嘴边,却发现他并未启唇,只眼神茫茫地盯着明黄的帐顶。
“文简啊……”推开递到老太监拿勺的手,钟离墨阳幽幽道。
“老奴在。”文简恭敬应声,无奈地叹息,将药碗放到旁的桌上。
“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巳时了。”
“巳时了啊……来,扶朕到外边坐坐吧,咳咳……”
正慢慢地说着,钟离墨阳忽然咳嗽起来,急得文简一直用手掌在后背给他顺气,看着身体状况日渐不佳的钟离墨阳,文简揪着的眉锁得更紧。
钟离墨阳躺在阳光下的躺椅上,阖眼假寐,那日钟离玦所说的字字句句,不断萦绕在他耳边,拂之不去,令他只觉酸涩哀愁。
“自我睁眼看这世间的那一刻始,我的生活里只有母妃和满姨,长到六岁,我还不知道我的父王是甚模样。”
“母妃走的那一天,我才见到你,第一次见到,冰冷,不可靠近。”
“玹为尊,瑞为吉,琭为贵,琰为华,而玦为缺,玦之缺,是白玉之璋所无法补的。”
“您放弃了我,可我并未放弃齐良,所以,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啊……这么些年,他给了他们母子的,到底是什么……
睁眼,看风吹云动,晴空湛蓝,心中所想,千转百回。
白莲盛盛,锦鲤游弋,钟离玦负手而立在池子边,看满池的盛夏之景。
“撩雾情况可有变转?”夏风拂鬓,似叹息,似担忧。
“还是如此。”听烟答得有些无可奈何,“见不到公主,怕他一直要是这样了。”
“公子为何不去看看拂月?您是担忧,看见拂月,就让您想起二殿下?”短短一句话,对准钟离玦,一针见血。
“公子何时也学会逃避了?听烟所认识的公子,是从不会逃避的。”他们所认识的公子,是不管刀枪箭雨,都会迎刃而上的无所畏惧。
逃避吗,他这是在逃避吗,或许吧,或许正如听烟所说,他是怕看见了拂月,想起他。
“听烟,我是血肉之躯,并非刀枪不入的金甲。”就让他逃避一次吧,待得他此次凯旋,他才敢去面对拂月。
“公子……”
“回书房,把凝风,望天与拢寒一同叫来。”明日早朝,圣旨该就下了。
“是。”
一茉在家丁的指引下,来到一座甚是优雅的小园前,却在园院前徘徊许久不敢进去。
“余姑娘?”还在踟蹰的一茉,忽听到有人唤她,转头,看着朝她微笑的男子,脑子里努力忆想仅与她见过一面的男子称呼,却是如何也想不起,只能朝他欠欠身,以示仪礼。
“在下望天,姑娘到王府那日,我们见过一面。”望天微笑而语,“不知姑娘到此园,是要见甚人?”
“我想见见月小姐,家丁道,月小姐的园子就在这儿……”她真的很想与拂月见上一面,想了好几日,欲请问拢寒与凝风,然这几日她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钟离玦的苑子也有家丁来传话,道是她这几日也不用前去伺候,无法之下,她才未经过他们这些掌事的同意,来到了这座月园。
“那姑娘请随在下进来罢,在下也正是来看拂月的。”
“有劳天公子。”
才踏进园子,便忽的听得,园子里处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令一茉陡然一惊,正欲向望天问些什么,却只见望天脚步点地向前,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孩子?莫非……?
直觉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茉循着石路快跑向前,婴孩的啼哭越来越清晰,她看见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只有两个多月大的小婴孩,一张纯白的绸布包裹住小小的身子,粉扑扑的脸蛋因啼哭变成紫红色,此刻正由望天单手抱在怀里,哭声更甚。
望天的面前,便是她一直想见的拂月,还是一袭黑衣,却是恢复了女子打扮,只是人消瘦了许多许多,本就无一丝笑容的秀颜,更是清冷甚从前,一茉注意到,她的长发,已是盘成妇人的发髻,有些凌乱,她瘦弱的左肩,正被望天死死钳住,把她按压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
“把孩子还给我!”
拂月抬头死死盯着望天,眼神里是哀伤,是倔强的不甘,她使劲想挣开望天的钳制,然她瘦弱不堪的身体已发挥不出她武学的力道。
“拂月,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何照顾孩子!你看看你把孩子照顾成什么模样了!我们不能再由着你了!”看见拂月这般模样,望天何尝不是悲恸的,他又何尝想要分离他们母子,他又何尝不想让他们母子在一起,可是孩子所需要的,她已给不了,这是她的骨肉,他们亦待他如亲身孩儿。
“余姑娘?”望天看着定在一旁的一茉,道,“可否来抱抱孩子?”
“嗯!?好。”一茉双手有些颤颤地从望天的臂弯里抱过孩子,奇怪的是,一直在啼哭的孩子一碰到一茉的怀抱,便倏地停止了啼哭,乖乖地睡了过去。
两个余月大的小小孩子,躺在一茉的怀里,柔柔软软的好不乖巧,一茉看着那张与钟离瑞有八分相似的小脸,犹感心痛,犹感爱怜。
只是,这小小的身子,温度为何如此滚烫,惊吓了一茉。
“天公子,孩子,孩子好像……”话还未道尽,一茉只见拂月猛地挣开了望天的钳制,正朝她扑过来。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姑娘小心!”
两道声音急急传来,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进一茉的眼,不知何时,拂月的手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锋尖,正对准她而来。
一茉紧紧抱着孩子转过背,只觉背部传来剧痛,湮没她全部的意识。
76。袅袅音韵情自知
“望天与拢寒怎还没来?”书房内,听烟与拢寒分坐书桌前的两边,钟离玦正翻阅书桌上的书卷,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凝风起身正想回话,忽听得书房外有人急急跑来的脚步声。
“王,王爷,小的有事要报与王爷。”匆匆脚步声在书房外止住,响起了家丁因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紧张,凝风只见得钟离玦点点头,阔步到书房门外。
璋王府里,有三个地方是下人不可踏足的,分别为钟离玦的玦箫苑,紫藤花海后的烟紫苑,再有一处便是这钟离玦在府内素日呆得最久的书房,所以纵是有急事,下人们也只敢在门外高声禀告,不敢逾越一分。
“什么事,跑这么急?”凝风看着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丁,嘴角又挂起阳光的笑。
“凝风公子,望天公子让小的来报与王爷,说是月园出事了。”虽凝风他们六人是这王府里的第二个主子,而凝风又是这六人里与下人处得最融洽的,平日里下人与他说话都如自家兄弟一般,可此时,看见凝风的笑,这个家丁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什么事!?”凝风也惊了,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道是同王爷一同回来的姑娘被拂月小姐伤了,拢寒公子已去找撩雾公子。”
“什么!?”拂月伤了一茉!?凝风敛起了笑容,眉间浮上凝重,“你先退下吧。”
“是。”
“公子,一茉受伤了,在月园,被拂月伤到的,拢寒已去找撩雾。”凝风躬身禀告之时,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留神钟离玦面上的表情,却发现,那仍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神情。
“嗯,知道了。”钟离玦执着书卷的手微微抖了抖,凝风只注意关注他的神情,却没有发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然听烟却是看得一丝不差。
“公子你不去看看她!?”凝风突然有些急切,他无法像钟离玦那样沉定,因为是她,救了钟离玦的命,她,是他们的恩人。
“凝风。”听烟站起,走到凝风面前制止了他还想往下说的话,“公子,我与凝风先去看看余姑娘,稍后再同拢寒他们过来。”
“嗯。”翻动书卷,眼眸未抬,话语冷冷,有若事不关已一般。
待凝风与听烟的身影从书房消失,一直低垂的眼睑才缓缓抬起,望向窗外,竹影参差,阳光斑驳,竟有如这光光点点的心情。
受伤了吗?那,又与他何干。垂首,继续阅读手上的书卷。
小小的下人屋子里,五个模样俊秀的大男人挺挺而立,似是为这陋室蓬荜生辉,又越发显得与这屋子极不和谐。
匕首从背后刺入皮肉,此刻那匕首还扎在羸弱的背上,血渍染透衣衫,一茉已然昏了过去,眉间紧蹙,嘴唇泛白,她的手腕上,搭着撩雾细白的修指。
“撩雾,一茉伤势如何?”凝风总是最耐不住话的。
“幸而有望天及时阻止,若这匕首再往里一寸,便会伤及经脉,现下余姑娘并无大碍,要尽快取出匕首,凝风,替我按住她的双肩,我要将匕首拔出。”撩雾收起把脉的修指,再细细将一茉背部的伤势检查一番,医者的言语如水流,转身拿起身旁药箱里的纱布与药瓶。
今日的撩雾,少了几分酒气,多了几分昔日的温然。
“姑娘,冒犯了。”将要洒在纱布上,撩雾与凝风相视点了点头,继而把纱布按在伤口上,美目镇定,迅速抽出血骨里的匕首,纱布即刻被血晕红。
而一茉,只是在匕首抽离身体之时猛地震了一下,从始至终,任是冷汗直流,却并未喊叫过一声。
看着这一幕的五个男子,均无不佩服这一弱女子过人的忍耐力。
“望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拂月怎会突然伤人?”拢寒浓黑的眉有些蹙起,他只是去月园找望天,却在刚踏入园子的时候,看着望天抱着一茉急急从园子里跑出来。
“因为孩子,拂月已不能再照料,我不过是将孩子交到余姑娘手里,却不料拂月有如此大的反应,余姑娘受伤,是我的过失。”一茉被拂月所伤,望天很是自责,虽然他有及时阻止,却还是拂月手里的匕首较之他快了一步。
“望天不必太过自责,拂月的身手我们也不是不知晓,纵是她现在神志不清,但她若是要出手伤人,不是想挡便能挡得住的。”一直缄默的听烟打断众人的对话,“叫满姨多加照料,公子还在书房等着我们,我们先行过去,待余姑娘醒了,再来探望。”
语毕,听烟再看了一眼床榻上面容发白的一茉,率先踏步离去。
冷月如钩挂黑幕,又是夜的到来。
悠扬箫声起,撞击在夜的薄雾中,留下袅袅余音,回荡在整个璋王府中。
钟离玦斜坐在廊下,闭目而奏,箫身上所系的蓝色流苏,在夜风里轻轻飘扬。
明月夜色依旧如昨日,如往昔,可是,人呢?事呢?可否如这月一般,千年不变?
不去想,不要想,再度一个宁静的夜罢……
明天,明天该是有结果了。
“公子。”听烟从游廊深处走来,将手上的外衫披到钟离玦肩上,轻声道,“更深露重,公子要注意身体。”
终日光着臂膀的日子他已过了有半年之长,还何须注意什么身体,他的身体,他知道。钟离玦未理会听烟,依旧闭目吹箫。
看着这一人一箫一世界的情景,听烟不由心底叹息,这样的画面,他看了十几年,却依旧还是那般的落寞,何时,这般落寞才会淡减,亦或是,消亡?
“她的伤势如何?”十指停顿,箫声止,抬头望月,钟离玦懒懒开口,好似漫不经心,然内心那别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一人知。
“余姑娘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那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