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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行踪了呢?疑惑的同时我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快。习芸她这是在试探我吗?
“没聊什么。”我提起手里的塑料袋给她看,隔着塑料袋触到她若有所待的目光,心中终究不忍,还是多说了一句:“买虾遇到了,就打了个招呼。”
习芸的目光里有种异乎寻常的固执:“你怎么认得他?”
不快自心头浮起,又被我压了下去。我冲着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解释:“我看到过你们一起散步啊。”
“这样啊……”习芸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抿嘴一笑:“我听猴子说深海也特别喜欢海鲜,看来是真的。”
她的表情让我有点发愣。就这么一句话,她脸上的阴霾竟然就消散不见了?可我到底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又说什么惹她开心了?
就因为我和深海一起过马路?
“中午我来做菜吧,”习芸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脚步轻快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吃椒盐的还是油炸的?”
“随便吧。”
心里有点闷闷的。是习芸试探的态度让我有些不快么?可是站在她的角度,想要追问我和深海到底说了些什么,不是也很正常么?
我心里又开始莫名地烦躁。
声音
洗完澡出来,习芸已经出去了。是去了她的新朋友家里做客了。那栋房子,也只有一早一晚的时候才有烟火气。白天是看不到人影的。
从冰箱里拿了冰牛奶,照例缩在厨房的窗台上吹凉风,照例……看到了那一对出来散步的男女。
漫天晚霞已经褪色为天边一抹黯淡的灰紫色。归巢的倦鸟从这一片静谧的背景之上飞过,身姿灵动,如同剪影。
涛声阵阵,低沉而柔和,宛如情侣间的喃喃絮语。
又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我最喜欢的时刻。
房间里没有开灯,隐藏在暗处的我正好可以借着这片暗色自如地打量他们。我知道我应该起身回楼上去。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儿。
我说不好自己是真的疲倦到无法动弹,还是心底里并不想动。总之,在心底里提醒了自己若干遍之后,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临海的窗台上,借着夜色的掩护,肆无忌惮地凝望着海滩上渐渐走近的两个人。
他的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微垂着头,像在认真地倾听她说的话。偶尔会偏过头和她交谈几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开始播放早市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唇边弯起的明朗弧度。
握着牛奶盒的手竟微微地有些发抖。我突然意识到自从这两个人的身影撞入我的视野,至始至终,我的注意力都只放在一个人的身上。
真是疯了。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将牛奶盒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物箱。脚刚一沾地,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来的名字是:耗子。
“喂?”我略有些烦躁地接起了电话:“死耗子?”
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窗口,再一次落在那一对散步的人身上。几乎就在同时,深海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就好像……我的电话惊动了他一样。
心里突兀地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从他们散步的地方到我家的厨房,直线距离少说也有好几百米。怎么可能会听到?
“老妹?”电话另一端传来殷皓的抱怨:“听电话的时候专心一点好不好啊?你们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还好。”我望着远处的人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你呢?”
殷皓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述他这些天的经历。我举着电话,满脑子想的都是深海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突然想起初次看见他的情形:我在厨房里给我妈打电话。他和他的同学从窗外的沙滩上走过……
再次目测从我家厨房到海滩上的距离:这一带海滩的宽度大概是三百米到五百米之间,然后要向上走一段台阶才能到达我家门外。这么远的距离,何况还有海浪的声音和他身边的同学发出的喧哗笑闹……他真能听到我打电话的声音?
怎么……可能啊?
头有点晕。继续望着窗外让我有种正和他遥遥对视的古怪错觉。我揉着额头从窗前走开。电话里,殷皓一边跟我抱怨没有买到机票的事,一边又跟个老妈子似的不住地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勾搭陌生人……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怕他继续打过来唠叨,索性关掉了手机。
耳边顿时清静了下来,只剩下海涛的声音柔和地在空旷的四壁上撞来撞去。
像大海的喘息。
我的后背上莫名其妙地爬上来一层凉飕飕的战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习芸哼着曲子进来了。看见我枯坐在厨房里把她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也不开灯啊?”
我微微有些紧张地问她:“刚才我打电话,你在海滩上……听到了吗?”
“发烧了?”习芸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怎么胡说八道的?跟谁打电话这么害怕让人听到?”
我拨开她的手,嗓子发干,说出来的话听着都干巴巴的:“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习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兔子?人哪有那么长的耳朵?”
是啊,人哪有那么长的耳朵?
我想,应该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明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是转天在早市上遇到深海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有点紧张。
深海还穿着我见过的那套浅色的运动短衫。看见我的时候十分自然地扬起手来跟我打招呼:“殷小姐,你好。”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很老派的绅士风度。就像格里高利·派克那个时代的人。
“你好。”我不是很自在他这样的称呼。不过,称呼彼此的名字应该是再熟悉一点了之后才可以提的要求吧。
白天明亮的光线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阴霾都洗刷干净了。我望着他脸上明朗的笑容,再想起昨夜那些无稽的揣测,心里隐隐地有些过意不去。
“买虾?”他笑微微地跟我话家常。
“没有,”我给他看我手里的塑料袋:“买了海带。”
“很新鲜。”他探头看了看,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哪里买的?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的眼睛像在海水里浸泡过一样,清润润的。透亮得两块成色上好的宝石,蓝幽幽的眼瞳,令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夜晚的天空或是大海。我脑子里的想法一向都不着调,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从正常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他身上大概有西方人的血统吧。而且他很英俊,这一点也完全符合混血儿的特征。
而且这个样子的深海,眼神温和明净。完全不似初见时的咄咄逼人。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刚刚打算要从正常角度考虑问题的大脑又一次突发奇想:这个人应该对身边出现的陌生人格外警惕吧。看他那时候的眼神就看的出来。可是接触之后,他又很容易对人放松防备——他对人放松防备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对方是女性?对他不构成威胁?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别人面对他的时候没有起坏心呢?难道他真的有读心术?难道他对自己的读心术那么有信心?
那被他发现我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会做何感想?
我想我真是疯了,这都乱想些什么啊……
“怎么了?”深海揉揉自己的耳朵,莫名其妙地问我。
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直勾勾地打量他的耳朵。他的耳朵被头发挡住了一半儿,只露出了耳垂。饱满的耳垂被他揉的有点发红,十分柔软的样子。
“没什么。”我收回了视线,心里暗骂自己又犯神经。本来没有什么坏心眼的,被他这么轻飘飘地一眼瞟过来,竟然就生出了几分心虚:“那个……我带你去看看海带,就在那边。”
“好,”深海爽快地答应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对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颇为无奈。我才刚刚认识他,连熟悉都还谈不上。更说不上了解了。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他猜来猜去?
深海也买了一些海带。我猜他们一定有专门负责采购的人,或者大家排班值日也说不定。看来他买这些东西完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了。
“你们是轮流做饭吗?”我好奇地问他:“轮到你了怎么办?”
深海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做饭的事主要是陈教授来负责。我们轮流买菜,或者是给他打下手。”
“这样啊,”我也笑了:“你们人多,大概轮不到你这个不会做饭的人打下手吧?”
“过两天就没有这么多人了,”深海笑道:“研究告一段落。过几天会有同学分批离开。”
我的心猛然一跳,下意识地抬眼看他。深海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笑微微地补充了一句:“我大概会是最后一批。”
挺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我突然间雀跃了起来。快乐的感觉来的如此突然,突然得让我又开始感觉无措。生怕会被他再度看穿,连忙冲他摆了摆手,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家。
习芸并没有像昨天似的堵在房门口试探我,这让我暗中松了一口气。
厨房的后门开着,有笑闹声从外面传来。原来习芸正和那帮年轻的邻居在沙滩上玩排球。网子和排球大概是从我家车库里的那一对杂物里翻出来的,我记得有一年我妈邀请了她公司里几个下属一起过来度假,这些东西似乎就是那时候置办的。
拒绝了习芸的邀请,我只是趴在窗口看他们玩。我没有那么多运动细胞,对于球类运动,我几乎一窍不通。
没过多久就看到深海转过那一片礁石,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几缕发丝顺着额头垂了下来,挡住了那双迷人的眼睛。他看上去和刚才的样子有所不同。依旧温和,但是温和中又有意无意地透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淡漠。却十分性感。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邀请他加入,被他微笑着拒绝了。
习芸把手上的排球扔给了旁边的人,跑到他的身边去仰着头说着什么。深海含着微笑静静听着,风度翩然。一如老派的绅士。
我知道自己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我想应该回卧室去,现在,马上。可是,他就站在那里,带着温和的笑容,眉目灿然。全身都好像发着光。
如此的……耀眼。
我心里微微有些发酸。我想看的,我想留在近处继续看的。可是……没有夜色来掩盖,我缺乏恣意凝望的勇气。
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卑竟然是……如此悲伤的体验。
深海很突然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了习芸的头顶,直直地望了过来。
毫无预料的四目交投,让我突然间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乐
夜里睡得不安稳,精神不是很好。懒洋洋地也就不想跑步了。但是活动习惯了的筋骨到了固定的时间便开始蠢蠢欲动,纵然闭着眼也再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留了张纸条给习芸,然后不管不顾地驱车去了镇上。
我的行动向来缺乏计划性,尤其在冲动的时候更是盲目。我不想去分析自己为什么睡不安稳,也不想去分析自己非要从沙湾逃出来到底在矫情什么——动那个脑筋剖析自己不是我的强项。
既然想逃,那就逃好了。反正殷皓早就说过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沿着滨海公路一路冲进了镇子里,再沿着镇子的外环路上了去青岛的公路。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要上高速的时候才有了一点迟疑。
在高速收费站附近的超市里买了热奶茶,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我开始掰着指头细数自己身上的家当:零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块、手机没带、行李没带、钱包和身份证也都没带……
这个样子的我,难道去青岛打劫么?
我叹了口气,把喝空了的奶茶杯子用力甩进了垃圾箱。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车流,连头顶的天空都显得无比高远。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堵在收费口的车流开始排起了长队。蒸腾的热空气里满是浑浊的汽油味。
全然没有了海边的清新舒爽。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热闹的地方,心里却反而空得厉害?
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又不想回沙湾,只能恹恹地返回镇上。
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熬不住午后毒辣辣的太阳,只得钻进书店去,一边看看书,一边享受享受免费的空调。这一消磨,便又消磨掉了两个多小时。腿站麻了,眼睛也酸了,才揣着新买的《川端康成作品》晃悠出来。用身上仅剩的六块零钱买了两罐冰可乐,然后一路飙回沙湾。
太阳渐渐西沉,晚霞倒映在海面上,海天之间像着了火似的满眼绚烂。我把车停在路边,自己拎着可乐走下沙滩,捡了块礁石坐了下来。离沙湾还有一段距离,这一带的海岸基本上还保持着本来的面目,沙滩不够细腻,礁石也多。但是从这个角度可以将沙湾的整片海滩都收入眼底。
海天开阔,令人心胸也为之一开。那些郁积在心头的说不出口的烦闷也不知不觉散开了许多。
我坐在礁石上问自己:我的迷惘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生活中那个所谓的意义呢?九月份我就大三了,但是对于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