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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几次深呼吸,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明显一愣,随即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大小姐,我可不认为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谈交易。”
事实上我确实没有什么筹码,但我还是想把这个赌打到底,“筹码我自然有。但是在谈价码之前,我想知道你手里的那样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是不是值得我出价?”
电话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打火机的声音,然后他懒洋洋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我想问你,”我强调,“我相信我开出的价码绝对能够打动你。”
这一次,夜鲨沉默了很长时间。
“实在为难的话就算了,”我默算了一下剩余的时间,心里开始有点着急。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夜鲨慢吞吞地说:“这东西对我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用。但是对月族人来说,它之所以会变成族长凭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什么原因?”
夜鲨反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人类在勘探搜索方面的技术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水平,连火星都能派了机器人上去采集样本,却对我们的存在一无所知,这里面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我没有回答。
“你好好听着,这些话我可只讲一遍,”夜鲨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某些海域的磁场很强,而且磁场的分布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以人类的技术而言是完全无法招架,它有的时候甚至可以扭转空间。海族就是利用这样的方式来隐藏自己的栖息地的。即使偶尔会被人类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以消除他们的一部分记忆,确保我们的行踪不会泄露。再说人类都很爱钱,”夜鲨停顿了一下,语调里透出不加掩饰的嘲弄之意,“钱,加上恐吓,即使不消除他们的记忆他们也会替我们保守秘密的。”
我没有出声。他的语气让我很是反感。
“殷茉,你说地球上的好好的磁场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
“是不是需要某些东西?某些有能量的,放射性的东西?”
“嗯,还挺聪明。”夜鲨不怎么有诚意地敷衍了我一句,继续说道:“这种东西我们暂且称它为黑苹果吧。黑苹果是一种埋藏在地层深处的矿石,即使对人鱼来说,寻找它也是一件费神的事儿。于是,在很多很多年前……确切地说是我们还窝在萨默斯岛附近,没有开始窝里斗之前,有几个老不死的提议说让族里的战士们组成搜索队去各个海域寻找这种东西。在我们的历史上,这次搜索行动可是很有名呢。”
“然后呢,”我瞟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表盘上的刻度和指针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粉色荧光,已经清清楚楚地跳过了十个小格。
夜鲨笑了起来,“行,我长话短说。这帮傻子耗费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地球上最大的一处黑苹果矿,然后又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来开采,最后,这批宝藏被密封在特制的容器中深埋在了海洋的深处。这个埋藏地点被刻在了一枚钥匙上,钥匙又分成了两部分,分别交给当时能力最强大的两位长老来保管。”
“就是那块……那块……”我突然有些口吃。
“那块月光石。”夜鲨似笑非笑地替我把话补充完整,“那个老不死的族长为了表示自己一族对于族群合并的诚意,特意带着月光石出门去谈判。不巧的是,他们遇到了我,后来更不巧还遇到了你……接下来的事儿就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我觉得我的脑子又乱了,“你为什么说这东西对你没有用?”
“因为我的族人都生活在浅海或陆地,我们不需要用强磁场干扰的方式去保护所谓的栖息地。”夜鲨的声音重新变得淡漠,“我们的族人都是战士,每一个都是。我们没有年老体弱的废物等着保护,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栖息地这种东西。”
“那你还抢?!”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都什么人啊。
“抢!”夜鲨笑得不怀好意,“为什么不抢?你也不想想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
“你更看重你们族人的战斗能力,这没错吧?”我不想跟他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撕扯不清,只要知道这块石头对他没有实际用途,我想做的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对,”夜鲨回答得十分干脆,“所以我才要建这么多的实验室,一门心思地研究如何改造人鱼的身体结构,如何才能把人鱼的潜在战斗力提升到最大值。”
“你打过严德的主意?”这一句我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没错,”夜鲨爽快地承认了,“那老东西手里有不少好东西,可惜防守紧得很,什么也挖不出来。”
“我试过他的药,”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决定不再绕圈子了,“是他最新研制的六号。你上次已经见识过我的腿骨由弯曲到痊愈的整个过程,怎么样,有兴趣吗?”
夜鲨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米娅六号?”
“是的,”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后遗症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什么样的后遗症?”夜鲨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急迫。
“想知道的话,”我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拿那半块月光石来换。”
“你可真敢要啊,”夜鲨被我的话气乐了。
窗外,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骤然间清晰了起来。模糊的,有规律的声音,冲上来又哗啦哗啦地退了回去,然后再一次不知疲倦地冲上来。隔着看不见的电波,一些不太成型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入了我的耳中,有种十分耳熟的感觉。心头突地一跳,我冲口问道:“你家里有人在看电视吗?是反恐还是……”
电话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啪的掉在了地上。
“你听到的?”夜鲨的声音骤然拔高,“骗我的话你会死得很惨。”
我凝神细听,电视里一片杂乱的枪声,一个女人尖声叫道:“杰克!”
这部片子我看过很多遍,应该不会认错。而且放映室里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
“有人在剥松籽吗?”我问他:“或者是松籽一类的东西?”
夜鲨没有说话,呼吸却明显地粗重了起来。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软底拖鞋急促地踩过木质的地板,然后砰的一声门响,电视节目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鲜明起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惊讶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夜鲨没有回答。听起来,他刚推开的这扇门应该是有一定程度的隔音效果的。几秒钟之后,这扇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嘈杂声再一次变得模糊。
沉默良久,夜鲨低声问我:“你想要那半块月光石?”
“是。”我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从容。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身体的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我低下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夜鲨没有说话,似乎也在平息自己的情绪。
“我是除了严德之外唯一的一个试验品,”他的沉默让我越来越不安。其实他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没有筹码,从头到尾,我都是在拿他的好奇心打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的时候,才听到夜鲨的声音缓缓说道:“成交。”
一口气松了下来,我靠在椅子上几乎虚脱。
“东西拿来给我,”我哑着嗓子继续提条件,“你说说你的条件。”
也许夜鲨在琢磨这场交易对他来说到底划算不划算。他的声音听起来冷飕飕的,“我花了这么大的价钱,一次两次的常规检查可打发不了我。殷茉,一年的时间,怎么样?”
“一年太长,”我断然拒绝,“两个月。”
“半年。”夜鲨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悦,“我是个生意人,已经说出口的买卖就不会再存心刁难你。但是你也知道,有些反应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被发现的。”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斟酌片刻我又说:“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可以派你的人定期上门来做检查,我配合。”
电话的另一边静了下来,几秒钟之后,我又一次听到打火机开合的声响。他刚才就已经点了一支烟了,是抽完了还是扔掉了?以他点烟的频率来判断,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阴险的家伙被我突然提出的交易搞的有点乱了方寸?
“行,”夜鲨大概是做出了决定,语气也变得干脆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我的后背已是一片粘湿。抖着手正要挂掉电话,就听夜鲨很大声地喊我:“殷茉?”
“什么?”我又紧张了起来。
夜鲨却又不说话了。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跟深海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正想挂机的时候,他很突然地问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问的是什么我并不是没有听懂。但是这个人是夜鲨,我并不想跟他讨论太过私人的问题。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夜鲨冷笑,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人离开族人守在你的身边不好吗?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这的确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
“我还以为你会带着他去远一点的地方,”夜鲨沉默了一下,又说:“比如草原,山区或者是随便什么看不到海的地方。”
“现在这样不是更好?”我试图把问题的重心从我身上转移开来,“你可以得到垂涎已久的实验数据,他可以得到族人的谅解,这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吗?”夜鲨的笑声中略带讥诮,“果真如此吗?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你得到了什么好处?”
没有吗?我弯了弯唇角,不动声色地再一次转移了话题,“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那件东西?”
夜鲨干脆地说:“明天。”
“我需要三天的时间,”我说:“等我拿到东西之后,请给我三天的时间。就三天。然后我去找你。”
夜鲨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第一天
关上门,我一路狂奔穿过沙滩,连口气也没来得及换就一头扎进了海里。不是为了赶时间,而是此刻的感觉太怪异。我心里激荡着无数的心事,像有根棍子在皮囊里面翻江倒海似地乱搅,可是身体却偏偏轻飘飘的,每一步走下去都有种踩不到实地的虚无感。除此之外,就是那种大事即将临头的惶恐。
不知道这件大事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海水宛如一张摊开的毛毯一般包裹了上来,沁凉直达心底,躯壳的温度一瞬间就降了下来,舒适得让人只想放松了四肢随着水流就这么一路飘下去。可是那些浪潮一般汹涌在心头的暗火却怎么压也压不住,反而因着体表温度的降低而呈现出了越来越炽烈的趋势。仿佛我被看不见的火种点燃了,那一丛一丛窜起来的火苗就闷在胸膛里,随时都有可能因压力过大而砰的一声爆裂开。
我听到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像重物自高处坠落,震动的余波迅速地扩散到末梢神经,不等它消失,新的一波冲击又叠加了上来,如此的混乱。以至于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意识到自从跳进水里,我还一直没有浮上海面去换气。
十分奇妙的感觉,似曾相识。仿佛我的周围不是海水而是空气,仿佛我是穿行在空气里的一只鸟,正舒展着翅膀,借助着气流的力量向前滑翔。我伸手摸了摸耳后,指尖不出所料地触到了那个在我身上曾经出现过的神秘的器官:我的……鱼鳃。
一刹那的愣怔。我试着向前游,原本笨拙的身体竟然出乎意料的灵活自如。抬起双手,在没有光线的海水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指间张开的手蹼,薄如蝉翼。侧过头,漂浮在脑后的一把乱发依然是黑色,而我的下半身……也还是两条腿。
我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有那么一点点不知所措。我发现即使没有浮上水面,我仍然知道那块礁石在什么位置,就好像我的脑子里装着一部导航器,那个点已经被清清楚楚地标了出来。
我知道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某些奇异的变化在遇到海水这个特定因素之后,又一次发生作用了。茫茫然地转了几圈并没有让我想清楚任何事。海水是凉的,可是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身体的内部却像有岩浆在翻腾似的。一边是火,一边是水,我被夹在了清醒与混乱的边缘。
如此怪异。
我知道这个样子的我大概不能算做一个人类,可同时我又无法确定现在的自己究竟该算什么东西。我像一个横空出世的怪物,某种因突变而出现的怪物,就像那些我看过的科幻片里的角色。
模糊的恐惧被黑暗放大,我的世界突然间无比空旷。我不顾一切地朝着礁石的方向游了过去,想要见到深海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想见深海。
越是靠近,这种渴望就越是强烈,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眼睛竟不自觉地有些酸热了起来。深海有些困惑地扳着我的肩膀,可是我抱的太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松了手臂,由着我抱着他的腰一路向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海水的味道,深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