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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做出的指令反应得太迅速了,迅速的让我有些无措。我已经习惯了在脑海里左思右想之后再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可是现在,一个模糊的、一闪而过的想法就能够让我做出最直接的反应,这让我觉得害怕。从小到大,我的反应能力从来就没有这么敏捷过。
“橄榄油、粉丝、蒜……扇贝要先洗干净……”我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里的事情上。不管怎么说,过了明天之后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心烦。现在……还是尽量让自己想点儿高兴的事吧,也许在一段时间之内我都没有机会再为他洗手作羹汤了。
我望着远处礁石上那个越来模糊的身影,胸口隐隐作痛。
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很想念很想念了。
那天晚上我们待客的菜色站在一个人类的角度来看有些过于单调了,只有清水煮虾、蒜蓉扇贝、清蒸海蟹和红酒柠檬煎鳕鱼四道菜,而且这四道菜里面有两样是什么调料都不放的。为了照顾多数人的口味,剩下的两道菜调味料也都放得很轻。除了这些之外,我只准备了果汁和清酒。很多人都习惯吃虾的时候搭配布根地或Graves,但是深海只能喝一点点清酒,而迦南则表示什么酒都不能喝。这让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米娅的那瓶绝对伏特加,看来在他们的族类之中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接受得了烈酒的。
深海说一些自己在陆地上闹出来的笑话,迦南则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起了诺丁山狂欢节上的彩妆游行。我发现迦南真的是很爱热闹的一个人,那样的场合如果换了是深海,恐怕会很谨慎地避开吧。
我正举着筷子臆想狂欢节上的彩妆美女向深海献花的唯美画面,就听迦南很大声地抱怨了起来,“不行啊,不行的。”
我回过神来,见深海正在抢他的杯子,迦南手里还举着筷子,恐吓似的冲着深海直比划。可是不管他怎么挣扎,深海还是夺走了他的杯子,十分干脆地倒掉果汁,斟了一点清酒进去,然后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来,迦南,”深海挺直了后背,用一种我在他脸上从来不曾见过的郑重神色冲着迦南举起了酒杯,“我们既然现在都坐在这里,所谓的入境随俗,我就用人类的方式来敬你了。”
迦南瞪着他,两只猫儿似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气氛突然之间变得有点诡异,就好像深海不是要他喝酒而是在逼着他去做一件他不情愿去做的事情一样。我知道有的人对酒精敏感,或者天生就极度厌恶。但这样的场合,气氛又这么好……再偷瞄一眼迦南的杯子,不过小小一口的量,哪里至于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深海固执地紧盯着迦南的脸,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迦南迎着他的视线,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牙齿咬着嘴唇,就好像马上要被气哭了一样。他们之间怎么看都不像是敬一口酒这么简单。
就在我走神的那么一会儿工夫,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席间原本融洽的气氛不知怎么就冷了场,这两个人似乎是真的僵住了。我正想着要不要说一句“不能喝就别勉强”或者是“我来替他”之类的话打打圆场,就听深海一字一顿地把最后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迦南,我敬你。”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用铁锤敲打出来一般。坚硬、有一点点刺耳,带着金属震颤的余音,令人莫名的就有些心惊肉跳。我犹犹豫豫地把手搭在深海的手臂上,手心里的肌肉是紧绷着的,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就好像他随时预备着要应对一场突发事故似的。
迦南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低下头的时候眼圈竟微微有些发红。他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仰起头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清酒,然后泄愤似的将空杯子朝着深海的脸上砸了过去。深海下意识地一躲,酒杯擦过他的脸颊重重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我彻底愣住了。而深海则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将大半杯清酒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无比嚣张地冲着迦南亮了亮杯底。迦南被他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抓起自己的筷子冲着桌面上重重一摔,一言不发地摔门走了。
筷子溅起来的汤汁滴在了我的胳膊上,还是温热的,可餐厅里的气氛却已经变得这么冷。我看了看深海背后的一地碎玻璃,再看看那两只东倒西歪的筷子,心里堵了什么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在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抬起头的时候,深海也正好望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派恬静,眉梢眼角都染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情绪反而比白天的时候要好。这让我忍不住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有一点小小的沮丧。我想,如果换了深海是我,他一定能看出来面前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于从感应到的一堆零星想法之中抓住最关键的线索,他还是比我更加在行。
“他生气了?”我把迦南的筷子从盘子里挑了出来,“还回来吃饭吗?”
深海笑了笑,“小孩子闹脾气的时候不要去理会他。”
“这你都懂啊,”看到他面带微笑的样子,我心里的不安也慢慢地沉静了下来,转而开始担忧起迦南的去向来,“他对这里到底熟不熟啊?”
“不要管他了,吃饭。”深海夹了一块贝肉放到我的碟子里,“我得夸夸你了,你这个菜做的特别好吃。”
“你不是不喜欢加调料的么?”
“调料的味道很淡,”深海夹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像模像样地品了品,“贝肉变得好吃了不少。”
我猜他是故意在用这块贝肉来引开话题。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和迦南之间的矛盾,我也就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但是好奇心还是在心底里悄然滋长起来。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三件事
我的室友陈小慧和她的前任男友分手的时候曾经很幽怨地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爱人要离开,你们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在一起,你会干什么?”
当时的我一边往嘴里塞鱿鱼丝一边吊儿郎当地回答说:“拿出我所有的私房钱租一架直升机,先带着他绕这个城市飞几圈,再找个最高的大厦降落,然后坐在楼顶上先看日落再看日出,太阳出来的时候正式道别,潇洒地跟他说再见,然后各自投奔新生活。”
这个回答让陈小慧倍感困惑,“我该怎么给你定性呢?浪漫还是神经?!”
“这两个名词……有区别么?”我没心没肺地冲着她乐,说完之后还无比阴暗地在心底里补充了一句:还想甩我?便宜的你!老子非给你制造点心理阴影不可,我让你下半辈子看见高楼就犯晕,看见飞机就想吐……
回忆起这段小插曲的时候,我和深海正坐在甜品店里吃香草冰淇淋。玻璃橱窗的外面,安静的海滨小镇正懒懒地昏睡在午后明晃晃的光线里。远处的路面被晒得泛起了一层晃眼的惨白。热气袅袅上升,远处的景色都仿佛随之晃动。
安闲的午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奶油味儿和淡淡的麦香。甜品店的女孩子端着新出炉的曲奇分给店里客人:“喏,今天试验新配方,里面加了柠檬和磨碎的核桃,尝尝看。”
深海照例很绅士地冲她微笑,表情诚恳地赞美她的手艺:“一点也不腻,非常好吃。”
年轻的女孩子红着脸微笑,很高兴的样子。
光线、味道、我们的座位,甚至坐在这里时安闲而舒适的感觉都和之前的每一天大同小异。这让我有种模糊的错觉,仿佛这样的日子我们可以一直过下去,明天、后天、之后还会有无数个相似的明天和后天。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想如果陈小慧再问我相同的问题,我会告诉她说:以往怎么过的,这一天还怎么过吧。
深海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望向我的身后,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他侧过头微微一笑,眼中浮起一抹温柔的神色。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一对年轻的父母正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吃樱桃冰淇淋,两个小胖妞不论是穿着还是长相都一模一样,胖嘟嘟的小脸上粘了不少奶油,样子可爱的不得了。
“是双胞胎啊,”我也忍不住笑了,“真可爱。”
“两个,”深海的视线移回到了我的脸上,一双墨蓝色的眼瞳亮晶晶的,“这可是很完美的数字啊。”
“好些人还生三胞胎、四胞胎呢。”我瞟了他一眼,心说两个有什么可完美的?
深海隔着小桌子探身过来摸了摸我的脸,刚刚还端着冰淇淋碗的指尖微带凉意,看着我无意识地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深海又笑了,“这是最完美的数字。”
“杂志上说还有六胞胎呢。”
深海摇了摇头,笑得别有深意,“茉茉,我发现人类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是随着主观印象的改变而改变的,就好比你原来对香草冰淇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现在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开始觉得这种口味非常好吃。”
“你觉得两个是完美数字,是因为现在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对他的说法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深海学着人家年轻妈妈的样子,用手巾擦了擦我的嘴角,抿着嘴笑了,“大概吧。”
“我有个好主意。”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了擦手,就连这样的一个动作,也耗去了好几秒种的时间。时间这东西,真是世界上最最奇怪的存在了。有的时候一分钟会像一辈子那么漫长,有的时候,一生也不过一场梦。
“什么?”
“我去送你吧,”我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有多远游多远。天亮的时候你继续赶路我原路返回。怎么样?”
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身体,一经海水包裹就会透出异样的光彩。原本细腻的皮肤上浮现出隐约的花纹,慢慢地凝成了细密的鳞。修长的双腿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被一层美丽的银蓝色包了起来,巨大的尾鳍缓缓舒展开来,象迎着风抖开了一把大扇子。这样的画面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是它带给我的视觉冲击力却丝毫不曾减少,我仍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心脏剧烈跳动,咽喉发紧,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动分毫。
“走吧,”深海拉起我的手向大海深处游去。指间的薄蹼让我们无法象在陆地上那样掌心相贴,十指交扣。我的整只手都被他攥在掌心里,我记得小时候跟父母一起外出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牵着我的。相似的画面,同样给我一种被细心呵护着的微妙感觉。
心头变暖。不久之前还备受困扰的有关我的身体的属性问题,到了这一刻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不管我被如何定性,不管我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身边的这个人都不会在意。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凑过去亲吻他的脸,笑着游到他前面去。深海追上来,在我身旁绕来绕去,用他漂亮的尾鳍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腿,等我伸手去抓他的时候,他又大笑着逃开,修长的身体来回兜着圈子,象追着自己尾巴撒欢的小狗。
海水清透,海底粗糙的沙、高低起伏的礁石群、随着暗流舒展着手臂的海藻、成群结队的鱼儿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个色彩缤纷的水下世界,热闹却又宁静,动感却不嘈杂。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最先静下来的是耳朵,其次便是心灵。自从邂逅了这个男人,我原有的世界不知道被放大了多少倍。同龄的女孩,又有谁的经历如我这般绚烂?
游在前方的深海飞快地抓住了什么东西,转回身,满脸惊喜地将手中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很软的一个小东西,在我的嘴里猛然一跳,我顿时汗毛直竖。本能地想要吐掉,嘴巴却被他按住。惊慌失措之下牙齿重重一咬,一股鲜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竟是我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
看到我惊奇的表情,深海大笑了起来,“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我终于发现深海传授给我的,统统都是基于生存的需要而必须掌握的知识:这些可以吃、这些不能吃、那些可以靠近、那些必须远离。这个发现让我心口发疼。相比较而言,这个世界里的生存法则要惨烈的多,因为他们为之拼命的不是金钱或者名誉地位,而是可以活下去的机会。这个发现让我忽然间感到害怕,跟我相处的久了,他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存能力会不会……退化?
不知是不是对我的担忧有所感应,深海倏地闪开,随即又用一种让我觉得眼花缭乱的速度出现在了我的右前方。我刚要靠近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我忍不住想笑。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看来是想用行动向我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下去。我想起我说过的让他信任我的话……现在看来,信任的需要果然是双方面的。
光线慢慢暗下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群海豚,大大小小加起来大概有十多条,深海似乎是认识他们的,他丢下我十分兴奋地游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海豚们则围着他蹭来蹭去,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一头年幼的灰色海豚,好奇心十足凑过来围着我转。
“摸摸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