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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我们这个族类在感情上是十分淡漠的,有的人鱼一辈子也不会哭一次。所以即使是对我们自己来说,这种东西也是十分少见的。族里的老人们都相信鲛珠中蕴含的某种能量能够帮助孕妇顺利地度过生产的难关。”
我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挂在颈间的这颗美丽的珠子。鲛珠的表面十分光滑,微凉的触感紧贴在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人鱼为什么会哭?”
深海沉默片刻,自身后轻轻抱住了我,“爱人离世的时候,人鱼会哭。”
我又问:“这是谁的眼泪?”
这一次,深海沉默的时间更长。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的。”
我被这两个字震在当地,本能地想要回过头看他,却被他用力搂在胸前。他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几乎让我动弹不得。
深海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里,声音被捂在衣服里,听起来闷闷的,“你还记得你跟着米娅来海里那一次吗?那时候你受那药物的煎熬,心情也很不好。那些疼痛几乎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我。那么疼……我相信疼过之后你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忘了我,然后回到你的同类当中去过正常的生活。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期待的。”
我分不清这样难过的心情究竟是自己回忆起了当时所受到的种种痛楚,或者仅仅是泛滥在深海心头的情绪。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温柔的动作却让我有种心碎了似的酸楚,“当时我通过你的双眼看到了那辆卡车,当你朝着它冲过去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你心头的绝望。茉茉,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真的失去你了。”
我把自己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真实的触感提醒着我,无论经历了什么,这个人都回来了。我们相爱,并且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重要了。
“那种感觉太可怕。所以,当我感觉到那片黑暗与寂静当中还有关于你的信息传来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我害怕当我某天感到后悔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你这个人了。我真的怕。”
深海收紧了手臂,伏在我的肩头低声叹息。他的情绪,我的情绪,在互通的区域里来回激荡,分不清彼此。我闭着双眼靠在他的怀抱里,躯壳仿佛被潮水漫过,灵魂却在窒息般的黑暗里悸动不已。
“为什么说这个?”我低声问他:“这份礼物……在这个时候,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我开始对人类哺育后代的方式充满期待。”深海吻了吻我的耳垂,声音里带着情动一般的黯哑,“我希望自己能像一个人类的父亲和丈夫那样,守护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我想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你把我照顾的很好。做为丈夫那一项,我可以给你打个满分。”
“还不够。我想让你更安心。茉茉,我希望你能够不再担心。即不必担心我会一去不复返,也不必担心我会因为某种危险而无法回到你身边。我想让你知道你们对于我的意义,甚至是比海更加重要的。”深海停顿了一下,气息微喘,“茉茉你知道么,我在这里的时候从来不曾急于回到大海,可我在海里的时候,每一分钟都在渴望着能回到这里。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仅有爱还不够,你还要给我更多的信任。”
我的喉咙干哑,心头交织着欣慰和淡淡的酸涩,“我一定努力做到。”
深海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那么,无论以后你再听到什么样的消息,哪怕是对你我不利的消息,你都要相信我。茉茉,如果没有了你的信任,我所做的任何努力都将失去意义。”
我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许诺:“我会记住你的话。”
“那么,”深海的脸上流露出释然的微笑,“新年快乐!”
“过春节的时候我们不说新年快乐,而是要说:过年好。”
“好吧,”深海笑了:“过年好,亲爱的。”
“过年好!”我凑过去吻了吻他,将心头那些残留的酸楚都揉进了这几个甜蜜的字眼里,“过年好,亲爱的。”
腊月二十八的夜里又下了大雪,一直下到除夕的晚上还没有停。魏阿姨做了满桌的菜,路一还开了两瓶很不错的红酒,连我也被允许小小地喝了半杯。
大门外挂了两盏红灯笼,暖暖的红色映着遍地银白,成为我记忆中最有年味的一个除夕之夜。吃完年夜饭,微醺的路一又搬来了一纸箱子的烟花爆竹,里面居然还有二踢脚。
“这不是违禁物品么?”我诧异。这东西还是小时候看几个哥哥放过,后来国家管制,就很少能见到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路一大笑,“哪怕你放炸弹呢,谁管你啊。”
半醉的男人们把烟花爆竹搬到湖边开阔的地方放了起来,迷蒙的雪雾中烟花朵朵绽放,衬着如此洁净的一片山谷,拍下来的照片张张都漂亮的像明信片。
拍完我和深海的合影,路一把相机扔给小武,自己跑过来夹在我们中间,一边冲着镜头摆POSS,一边嘀嘀咕咕地旧话重提:“我说,趁着你们俩都在,咱们就把这事儿定了吧。就让我当你家孩子干爹,我包双份儿红包还不行吗?”
“你有这心气儿找个好女孩,给自己孩子当亲爹不好吗?”
“不好,”路一痞笑,“我年少青春,英俊潇洒,又正走在直奔超级富豪的大路上。这么潜力无限的钻石王老五,我怎么舍得成家?”
“等你当上超级富豪再说。”深海实话实说。
路一被打击,小脸又耷拉下来了,“虽然你是我的二老板,那我也不得不说,我和茉茉那可是青梅竹马。要是我下手快,她现在就是我老婆了。”琢磨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不是我老婆也是我嫂子。”
“谁跟你青梅竹马?!”我翻了他一眼,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还惦记着路明远那档子事儿呢。这孩子对路明远执念还挺重,不会真是小时候被欺负的狠了,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深海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为什么没下手?”
“我忙着挣钱啊。” 路一摊手叹气,“茉茉一直当我是全职流氓来的,没有钱我怎么敢追啊?”
深海又笑,“说明在你心目中还是挣钱更重要一点儿,所以你追不上她。”
“是这样吗?”路一大吃一惊。
“你自己想想,”深海丢下这句话就扶着我往回走。等我们从湖边的绿化带穿过去的时候,路一还靠着栏杆站在原地,两眼望天念念有词。
我再次肯定,这孩子取名的时候绝对取错了,明明少了一横嘛。深海却说:“这人挺有趣的,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他了。”
“那你觉得他可信吗?”
深海想了想,微带歉意地回答我说:“除了你,我很难完全相信一个人类。”
“即使是严德?”
“即使是严德。”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句话理解为:站在米娅的角度,她同样不会相信我?
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别乱想,”深海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是很正常的啊。再说今天过年,不能板着脸。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可是过完年你又要走了。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最先听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嘈杂声,像在商场的某个角落似的。我正琢磨路一的助理到底把我妈约到什么地方接头,就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茉茉?”
“是我,”我连忙说:“你在什么地方?”
“裕华大厦顶楼的观光餐厅,”老妈的声音听起来透着格外的小心,“茉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每次打个电话都这么神神鬼鬼的。”
“没事,就是想你了。”我的鼻子微微有点发酸。怀孕之后我有时也会想:我妈妈当年怀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腿脚会浮肿,天一热就胸闷气喘,洗个澡也会头晕,半夜会因为胎动而惊醒,心情既忐忑又期待。
老妈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十分平静地说:“茉茉,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一声。我和你爸爸正式办了手续了。”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虽然我也曾期望过会出现不一样的结局,但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我却丝毫也不觉得意外。要说有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心疼我妈妈。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问她。
“十二月。”老妈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过,这样的平静让我本能地想到她是在掩饰什么,“因为不想带着不愉快的情绪过圣诞节,所以在中旬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曾通过电话。那时候我正和魏阿姨坐在廊檐下看深海和路一在湖边放烟花,一直放到了大半夜。那个时候,我没有从老妈的声音听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不知道,”老妈叹了口气,“那已经不是我感兴趣的问题了。”
“你还在上海?”
“嗯,”老妈应了一声之后,又把话题拉回到了我想要避开的那个点上,而且还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住的那套房子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你们俩自己住也好,出租也好,自己决定吧。还有,你父亲给你的股票都在我这里,等见面了我还得给你说一说。”
“深海在这里有投资,就算暂时不工作我也有人养着呢,”我安慰她,“不用把什么都给我。”
“我有自己的收入,不用他的钱。至于你……这些是他应该赔给你的。从小到大,他甚至没有出席过你的家长会。他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了。”老妈冷哼一声,“如果这样做能让他走的心安理得,那你还是收着吧。”
从小到大,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情确实不多。他总是有太多更加重要的事儿,所以我总也排不到一个被关注的位置上去。我想,在他的生活里主动送上门去的奉承实在太多,他习惯了挑挑拣拣地接受,所以他忘记了要对我、对我妈妈还有我们的家付出他的耐心与时间。
其实我们想要的并不多。
“怎么现在才想着要告诉我?”这段时间我们一直通过路一的助理保持电话联系,春节的时候我差点就忍不住想接她过来陪我。
“前两天做梦,梦见你和深海结婚了,结果你进礼堂的时候一边是你父亲,另一边是那个女人。我当时就气醒了。”老妈低声笑了,“我怕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让深海的家人看了笑话。万一因为我们的事儿影响了你公公婆婆对你的看法……”
“妈,”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想不行啊,”老妈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几分我预料之中的惆怅,“我和他分开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姥姥姥爷又去世的早,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茉茉,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论走的多远,你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一瞬间心头涌起的冲动强烈到无法克制,再开口时,我的声音竟微微发颤,“妈,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怀孕了。”
电话另一端静了一下,老妈镇定地反问我:“怀孕了?”
“嗯,”我重重应了一声,“做过检查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双胞胎?”老妈愣了一下,“几个月了?”
我犹豫了一下,“大概七八个月了。”
“大概?”老妈诧异了,“你不是做过检查了?”
我只能说大概了。如果十个月到了我的孩子却没有出生,我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解释。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含含糊糊地转移了话题,“妈,我现在才知道你当年生我的时候有多辛苦。这么多年,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母女俩说这个做什么,”电话另一端,老妈轻轻抽了抽鼻子,“真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当外婆了,那天你四婶还说要给你安排相亲呢。”
不会真的是路一家的死面瘫吧?!
“两个孩子啊……”老妈嘟囔了一句,声音明显地轻快了起来,“咱们家从来没有过双胞胎的历史啊,应该是深海家有这个基因吧?茉茉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两个啊……我做梦都没想过……”
我也没想过。
“那你现在可得好好吃饭,水果……奶制品……”老妈絮絮叨叨地嘱咐一通之后又开始自言自语:“需要预备不少东西呢,毯子……小衣服……什么都得预备双份儿才行……你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先想想。”说着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举着电话多少有点无可奈何。不过,这样也好。这桩新闻带给她的冲击,估计会让她再也分不出精力去琢磨离婚的事儿了。
“离婚啊……”我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挂在他们卧房里的那副恩恩爱爱的纪念照。照片上的他们像任何一对幸福的夫妻那样,手挽着手,头挨着头,脸上洋溢着令人羡慕的甜蜜微笑。那曾经是他们感情的见证。现在……也许已经不存在了吧。
我想他们一定相爱过,只是这爱情太单薄,他们想要的东西又无法从对方那里得到。于是,天长日久,他们的爱便在婚姻的躯壳里面被消磨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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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娩
我妈来的那天我正和魏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