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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怀哪曾胡言乱语?不过昭怀一介庶民,躬耕于陇亩间,不求闻达于诸侯,苟存性命于山野,若娶了结发妻子,穷此一生,才不枉度,求姑母成全才是。”昭怀撩衣跪倒大拜,明驸马反被他意外举止惊住,想昭怀虽然平日张扬肆意,却也不算狂放不羁之人,如何这般的语出惊人,行事诡异。但他满眼的诚挚,不似玩笑。
只是春晓惊得如遭雷劈,立在原地更无言语,又羞又恼,想昭怀真是无理取闹,如何拿她的婚姻大事儿戏?但眼前又浮过那天幕黯淡,星斗盈空,月色清辉下他紧紧搂她入怀时那相依的缠绵,面颊一热,负罪一般,兀自低头不语。
不过退亲一事却是解了她这几月寝食不安的烦忧,眼前之急得解,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欣喜,如枯木逢春一般,盼不到绿意的心,总是有一叶生机盎然了。
“哥儿,看这是什么?”福安老夫人也不去理会昭怀的纠缠,只回首吩咐丫鬟捧来一个绣着麒麟图案的锦囊,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了什么,用朱漆金线茶盘托了奉递到昭怀眼前。
这锦囊上精致的麒麟图案似曾相识,春晓冥神苦想,才多少记起,可不是,那日小贼从狗洞溜进她驸马府银库,丢失的那装鲛人珠的锦囊,上面那只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麒麟就是这般模样。
“哥儿打开看看,可是哥儿最稀罕的?”福安老夫人满眼怜惜。
昭怀贴了老夫人身边,拎起那锦囊打开,探手进去,摸出几粒两头尖尖浅褐色的坚果子,一枚枚颗粒饱满。
“香榧子!”昭怀失声叫道,惊喜掠过笑靥,似久违的朋友般。惊喜之色只在瞬时间消失,笑意淡去,昭怀将掌中几枚香榧子扔回锦囊中自嘲的一笑道:“香榧子,凤州地面倒也产香榧?”
这香榧子应产在吴越,爹爹的故乡,两月前才从诸暨路经时,这香榧子还不曾长熟。
“自然不是凤州的产物。”福安老夫人笑盈盈打量他道,看那心疼的目光本是盼望他能惊喜过望,却令她失望。昭怀似对那香榧子毫无兴趣,但这曾是他儿时贪食的酷爱。
福安老夫人也敛住笑意,静静的打量他,试探道:“听送这锦囊的人说,越州贡的香榧才到宫里,荣妃娘娘就连夜亲手精挑细捡,吩咐人送来。”
昭怀面颊堆起的浅笑昭示对此谎言的不屑,却不去揭穿。母妃极为谨慎,也是身为侧妃处处提防留心的无奈,才不会为这点香榧子惹出是非。
“咔吧”轻微的裂壳声,那枚香榧子已在昭怀手心捏碎,黑色的细屑剥离开,露出浅黄色的果实。昭怀将第一粒拨开揉碎包衣的香榧子果实递到福安老夫人唇边时,老夫人欣慰的摸摸他的头夸赞:“折杀老身了,哥儿自己吃吧,宫里才得的鲜物,凤州地面若上市怕还要个两旬的光景。”
“妙儿,来!”昭怀招手,拉了妙儿在身旁,香榧子递去妙儿口中道:“尝尝鲜,三表兄像妙儿这般年纪时,吃不够的,总觉得天下最甘美的果品就是这香榧子,年年盼了鲜。”
春晓在一旁听得真真的,心里纠葛得难过,这话无疑是暗示,年长了几岁,这香榧子也不再为他所爱。也不知这苦心挑选送来凤州之人闻听,心里是何滋味。
堂上之人多少面带几分尴尬。
昭怀在掌心不停挤压开香榧子给妙儿吃,露出安详的笑,只对妙儿说:“听说皇上初次吃到香榧子还是在姑爹的故里,自知道了这稀罕物就馋嘴吃个不停。”
他仰首笑望明驸马,明驸马沉吟不语,面色微青,福安老夫人本是失望难过,听了这话来了几分喜色,应道:“这话哥儿都听说了?”
“昭怀还曾听父皇说,他总角的年纪,随了姑爹姑母去江南明府,日日缠磨了姑爹剥香榧子给他吃,恨不得当做盘中餐。”他笑语,明驸马微哂,打量他的目光中满是深隐难测。
“年长了,许多儿时的贪恋就不再是贪恋,只是总喜欢看别人如自己儿时那般的神情,多少寻回些宽慰罢了。就像妙儿,乖巧善解人意,怕他未必真觉得这香榧子有多么人间美味,也不过不忍老寿星和昭怀失望,竭力扮出欣喜模样博堂上一个欢欣罢了。”
手中几粒香榧子扔回锦囊,掸掸手去堂下净手。
长公主忙将话题改去议论龚府退亲之事的诡异,春晓知趣的退下,才行不过几步,便觉得身后依约脚步声跟来,几步快行,她放慢步,邀功般的声音拿腔作调戏弄:“如何?‘白鹭精’这诨名倒是再贴切不过,表妹总嚷了执白做那白鹭,如今便真化身江鸟了。”
她无心同他搭讪,满心是他堂上那番胆大妄为胡言乱语引来的羞愤,心却异常平静,几日来总寻思月夜共骑踏月归府时的场景,或是惊心在那一地断发,拥他在怀中时体味了心悸的惶然,越是挥之不去,越是惊慌,仿佛彼此间隔一层薄薄纱幔,渐渐掀起时越来越看清彼此时,她反觉得六神无主。
转身欲去,他却跳抢在她面前,负了手晃了身打量她吟吟的笑着:“本是想奉表妹一个‘乌鸦精’的绰号,仔细想想,不雅,不雅,再者表妹素不喜‘执黑’,莫若成全表妹做‘白鹭’罢了。”得意似洋洋河水,那脸灿笑渐渐令她心领神会。不由得惊问:“可是你从中作祟,阻挠了龚家下聘礼?”
“若非如此,表妹这‘白鹭’如何能心甘情愿随为兄这‘乌鸦’双宿双飞呢?”那言语轻薄,她微翘唇露出嗔意,引得他一阵舒心的笑。
“一朵鲜花插去羊粪堆,此事也只姑母此等焚琴煮鹤之流干得。昭怀不忍,昭怀那日对表妹对月信誓旦旦,表妹绝不会嫁给那龚家傻儿。”
却原来是他,果真是他暗中相帮,就觉得此事诡得离奇。
再对视时,他一脸魅人的笑意带了几分童稚般的顽皮,紧抿了唇,垂了头一本正经道:“手段欠高明,不如表妹深思熟虑,只这一招出手,断了龚府的念想,怕也绝了表妹的后路,只一心随了昭怀做个农妇罢了。”
她心里不去作真,他亦真亦假,亦庄亦谐,总令人难以捉摸。
汪御史家的三公子溺水死了。
贾侍郎家的十二郎在青楼暴死在美人乡。
冯将军的外甥在郊外荒冢惊疯。
凤州城人人议论七日内接连发生的怪事时,明府内陷入恐慌。
天都峰别院的仆人都曾在七日前见到此三位打马遛鹰的阔公子同大公子至仁推杯换盏豪饮通宵,抵足而眠,如何七日后就成了黄泉路上鬼?
天都峰别院触怒了鬼魅,是凶宅。一时间传闻不断。
长公主为避晦气匆然吩咐家人连夜赶回驸马府,只春晓心里暗暗寻味这其中的怪异。
马车颠簸,她掀开帘,苍茫茫的夜色中昭怀信马漫步随了众人,月色下的面颊清冷中透了一抹淡青色,阴森森,冷如寒霜。
她沉吟间放下帘,身旁的晚秋偷声笑吟吟问:“姐姐可是在看三殿下?”
她一惊,慌忙掩饰,信口道:“三殿下的绝尘驹真是名马,让人爱不够。”
晚秋只是盈盈的笑笑,臂肘碰碰她低声燕语:“怕是马上的少年更威风入眼让人爱不够呢。”
姐妹俩你嗔我恼的闹做一团,晚秋微敛了容妆才满眼钦佩道:“听如意说,三殿下武功高强,宫中的师傅是为游侠,剑法出神入化。”
无意间一句话反令春晓一惊,想到那日昭怀竟然被大哥等几位泼皮无赖般的纨绔刺伤,虽然最后以泼皮无赖们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告终,可也太灭三殿下的威风。
但昭怀痛苦绝望的泪眼总浮现在眼前,缓缓将头扎入她胸怀时那无助的样子令人心碎。
她恍惚间觉出些异样,那感觉怪怪的无法言状,牵扯着心反带来莫名的痛。
曾记得幼时大哥曾抱来一只“猫”,她深信是猫,那猫褐色的花斑眯眼温驯的卧在金丝笼中。只在她伸手去抚摸时,猛然间那猫凶得睁眼,呲牙咧嘴面目狰狞,慌得澜哥哥一把扯出她的手,吓得她哭滚进澜哥哥怀里。那不是猫,是只幼豹,大哥狩猎得来的稀罕物,大哥在一旁哈哈大笑。
春晓满怀心思都在回味这七日内连死三命离奇的恐慌,眼前总是那日庭院内衣衫不整的几位恶少连滚带爬逃离的情景。
“姐姐有心事?”晚秋心细。见她回到缀锦阁这一路都没什么言语,心思满腹的样子。
她笑笑摇头。
寒辉透过窗棂洒在面颊上,晚秋撑了下颌卧望她问:“姐姐,皇上果然不要三殿下了吗?”
“何出此言?”她笑了问。
“听至仁大哥说,京城里有宗室长辈联名进谏皇上,要将三殿下从皇室除名。”
晚秋一言如晴天霹雳,她惊得翻转身问:“何时的事?”
“那日大公子请客狩猎,晚间在山上烤肉醉酒时同几位公子议论的言语,说是千真万确的消息。菡萏一听就乍毛,气恼得故意将凉拌胡瓜里多撒了把盐沫,被大公子狂骂不止呢。晚秋还宽慰菡萏说,怕是大公子胡言乱语,三殿下这般人才出众的子弟,皇上可真能舍得丢弃他?”
春晓只剩下牙关打颤,难怪皇上将锦王三殿下抛在凤州驸马府如此的□,原来早抱定了这个心思。也难怪锦王断发后痛苦不堪,原来如此!
伤感渐渐化做愤懑直冲心头,正要开口,叩窗的声音打断了姐妹二人的闺语,是谁深夜扣窗?
沉默片刻,翡翠起身问了句:“谁在外面?”
“三妹,妹子,放哥哥……哥哥进来。”声音颤抖,细听去,屋外似是下雨了,风打疏桐的清音入耳。
“夜深了,多有不便,哥哥回房安歇,有事明晨再议。”她满心狐疑,却不得不打发大哥离去。
但那失魂落魄的声音带了哭声哀告:“妹妹,快放哥哥进来,妹妹救命!”
烛光渐渐照明满屋,大哥周身在颤抖,满身的雨水,从未曾有的落魄,他就立在屋中簌簌颤抖,目光呆滞,春晓也被吓住,不等开口,大哥就蹲坐在地挠头痛苦道:“他要杀我,他来了,他要杀我报仇,他来了……”
猛然一阵风吹开户牖,啪啪闭合拍打,“他来了!”至仁高声惊叫,吓得晚秋扎去春晓怀里。
“大哥,这里是赫赫威名的驸马府,谁敢杀大哥?”春晓极力掩饰心中恐慌,也觉得凉风阵阵袭面,直灌后背,周身倏然冰封。
“他……他,他来了,他要杀我,他来了!”大哥惊叫着将头扎进两膝间抱头战栗。
大哥也曾随爹爹戎马军中,平日胆大包天,除去爹爹的家法也不曾惧过什么,如何今天懦弱得贪生怕死一般令人藐视。
“谁?”她问。
“昭怀!昭怀要杀我,汪三、贾十二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就是我,我的头寄存在脑袋上,他要杀我!他的影子提了宝剑在我窗边晃。”大哥的目光呆滞,惊疯一般,春晓不解中多了几分诧异,吩咐翡翠去守门,将衾被盖在大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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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恩仇
至仁一把紧紧抓住春晓的腕子,周身瑟缩,惊恐的目光望着她乞求:“妹妹,昭小三儿喜欢你,大哥看得出他恋上了妹妹,他听得进妹妹的话,他只听得进妹子你的话,妹妹你替哥哥去求情,求他不要杀了大哥。妹妹,哥哥待你不薄,妹妹你定要救哥哥才是!”
歇斯底里的叫喊,羞得春晓拼命去甩开被他束缚的手,左右顾盼生怕被人听了去留作口实,羞红面颊吩咐翡翠珊瑚伺候晚秋去楼下歇息,一面驳斥大哥道:“大哥胡言乱语些什么,春晓待字闺中还须顾及名节,岂容大哥胡言乱语。”
但心悸不已,难不成大哥这呆子都看出些什么端倪?
“我们喝醉了酒,老汪他们兄弟几个气不过昭小三儿,听说他就要被宗室除名,想去痛打落水狗……我们借了几分酒气,提了棍棒绳索寻去,本想狠狠教训他一番。也留神他会些拳脚功夫,就事先在他的酒中下过药。”明至仁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春晓的心砰然一动,那夜的谜团难道即将揭晓?
“昭怀的头发可是大哥斩断?”春晓质问。
“断发总强过断头!兄弟们被昭怀整得险些家破人亡,对他昭小三儿恨之入骨,这一见到昭怀就气不过执意要杀他后快,我一人难敌众手,万般无奈就提出不如将昭怀削发代首,不能在我明府惹出人命杀了皇子,虽然是条丧家犬!”
春晓心头一震,晚秋的话果然是真的,昭怀要被宗室除名,这些仇家才借机来报复。
“可贾十二他们这些色棍,一见昭怀那俊俏的小模样就动了歪心思,说是即便是拾掇了他,他昭怀也只得吃个哑巴亏,必不敢将这种丑事向外张扬伸冤去……”
春晓一阵面红而赤,“哎呀!”一声责备的望大哥,示意他住口不要讲这些污秽的言语。
至仁身上微暖,捶头痛苦回忆:“不想昭小三儿醒了,他醒了就猛扑了过来,但他服了药周身无力。这就厮打起来,谁个都不肯轻服……打做一团,我都不曾留意昭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