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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往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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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难以解释为什么要走近。于是第一次仔细看清这疯子的面貌,与火葬场里的死人没什么区别,铅灰色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瘦骨,然而那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活生生的恶魔不受控制地使他躁动。
他的瞳孔睁得大大的,但并不看见近在眼前扼住自己头颅的米哈伊尔。
“我们从德累斯顿附近的莱特哈因集中营找到他。当时他异常平静,死一般的平静,不认识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列普宁娜医生,和我,他曾经的同窗。只是想不到渐渐发展成这样的病情。”
“手术室的战俘与集中营有关系?”
米哈伊尔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个党卫军战犯,负责这一地区的集中营。”
“为什么逼列普宁娜医生救他?这对她多么残酷。”
他用一种带着恨意的目光盯着她,几乎使她瑟缩。
“罪大恶极的人要接受公开审判,让所有人看清他们的下场。谁包庇和窝藏他们,就是对受害者犯罪。琳达,你也曾窝藏过战犯。总有些人即使不认识你也会深深地恨你。”
“所以你恨我么,米哈伊尔?”
她不知为什么要这么问,但她感觉得出他受托关注自己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敌意。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的,除了汉嘉,那个唯一永远对自己敞开胸怀的人,她不需要在乎别人的鄙视和辱骂。而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问这个曾经拯救过自己的人,是否恨自己。
“我希望你饿死。”他冷冷地答道,便不再说话。
与饥饿作斗争是除了杀戮以外人的最真实本能。劳改营乐团的名额竞争相当激烈,日耳曼民族自古以来酷爱音乐,囚犯里善弄乐器者数不清,没有身染恶疾的人在竞争中占优势,不仅为了那苦难中的旋律,更是为了额外的面包。
战争结束前,特蕾津集中营作为纳粹的模范展览营也拥有囚犯乐团,犹太儿童用最悲惨的命运演唱着最圣洁的歌,供群魔乱舞的时代品尝,最终几乎无人幸存。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群,这是一场强烈恨与仇的饕餮大餐,只不过岁月走得更远了,战争戛然而止,于是蚊蝇一样的渺小生命随着烟尘的落下渐渐埋葬。
少年战俘布朗特宣布自己成为第二小提琴手时,激动得咳嗽不止。
琳达看了看他的脸色,说:“肺结核。”
“你不要咒我。咳咳,如果我染病,你也会被传染。”
她眯起眼笑。“如果你生了重病,就不必被运往苏联服苦役。你希望这个冬天在此地还是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度过?”
“我不知道。病死,冻死,饿死,三种死法都是慢慢折磨,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了幸福,我居然会在这种该死的地方找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或许还将是此生唯一的幸福。”
布朗特说得如此激动,以致差点把背上的死人摔下来,那僵硬的尸体似乎不满地用胳膊肘打了他的后脑勺,于是他吓得把它扔掉,正好落进琳达挖的坑中。
随之落下的,还有从布朗特的衣服里面滚出的几只脏土豆。
她的眼睛顿时直了。
布朗特慌忙弯下腰拾起,眼睛瞄着四周,并偷偷塞一个到她手中。
“见者有份。你今天好运。”
“你有门路搞定厨房?偷东西被捉住会被活活打死的。”
“啊,这就是我的幸福,我的雪莉,一个削土豆的女孩,我会永远爱她。”
“捷克人?”
“捷克人能看上我么?当然是我们可怜的日耳曼姑娘,不知有什么路子居然能进厨房工作。”
她继续挖坑,而他从尸车上搬来另外三具尸体。
“说说看,你怎么搞定她的?”她狗血地笑,看着他瘦弱不堪的模样实在想不通。
“这太容易了。简直比从前在学校时容易一百倍。那时候我得费心思梳头,买鲜花,从上校爸爸那里弄紧俏品巧克力,才能把女同学约出来。可是昨天,仅仅一个眼神,啊,我们对视了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我是她的了,她也是我的了。”
她简直笑得握不住铁锹。“你属于她,还是属于她的土豆?”
“我承认,我卸木柴时,先看到一堆土豆。然后从那堆土豆后面,露出一个天仙样的姑娘。我就那样神魂颠倒地走过去,直到看见她的眼睛里也有我。”
“真浪漫。”
“如果我将来能回家,我要开一家面包店,名叫‘一个眼神’,老板娘是‘土豆仙子’。我要在面包上写送给她的诗,我决定了,诗人是将我的第二职业。”
她大笑,如今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日子反而可以无限畅想一切得不到的,拥有不了的,不真实得像梦一般的生活。
“祝你好运。”她偷偷把那只土豆还给他。“这是雪莉冒险给你的,你应该把它们全部吃下去。”
他笑嘻嘻地接过。“太好了。我的确不想给你。”
于是她气得瞪眼。
“对了,你不是说要和我竞争同一个席位么?我在乐团选拔时没有见你。”
她挥了挥格外臃肿的胶皮手套。“医生替我包扎了手,不能拨弦。”
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琳达,你的来路不小啊,居然有人给你治病。是那个漂亮的列普宁娜医生么?你们斯拉夫人是不是全是亲戚?我敢说,她一定是你妈妈的什么人。”
她故意笑道:“是的,我们斯拉夫人全是一家的。苏联是我们的救星。”
他翻了个白眼。“就像德国是日耳曼人的救星一样。但愿他们的斯大林不是希特勒。”
深秋过后,凉飕飕的天气让皮肤溃烂状况有所好转,防腐剂过敏虽然无法解决,身体的刺痒红斑却也不再增多。琳达只用在胶皮手套内戴一层棉布手套,便解决了手的问题。所以她开始盯住乐团的空缺。
除了看守们知道第一手信息,火葬场得知的往往是还算及时的第二手。
一场肆虐的肠道传染病使得连着死了几名小提琴手之后,琳达迫不及待地主动去顶缺。负责人丝毫不专心,匆匆听她拉出几支滥调,便欣然应允。反正这里的流动性太大,随时有人会被运走或者死掉。
第一次参加排练,她是把乐谱当成面包来看的,心里乐得直发抖,连带握弓的手也发抖。
布朗特转过头来偷偷冲她做鬼脸。
完了之后,他说:“你这样烂的琴艺,早死早超生。”
“我坐在最后一排,你在第一排,怎么可能听见?”
“我是天才。我有贝多芬的耳朵。”
她瞪着他:“你是德意志人吗?”
他听不明白。
“我以为德国人都古板得不会说笑话。贝多芬是个聋子!”
他猛拍了她的肩膀,显出一个德国人的力气,疼得她哆嗦。“我是年少有才的贝多芬。”
琳达把所有好消息都写进了信里,偷偷央求列普宁娜医生替自己寄出去。笔和纸是收受“好处费”得来的,她渐渐摸清了这里的一些门道,工作的人最辛苦,同时也多少享有一定的特权,比如搬尸工会瓜分死人的衣服之类东西,当然金牙是得不到的,早被士兵敲走了,而某些死者的亲属会偷偷塞丁点儿“好处”要求她把骸骨烧得更细致些。所以只要不生病,忍饥挨饿之余她比刚来时颇适应了生存之道,大家互相之间不过是你求我,我求你,以及你讹诈我,我讹诈你。至于列普宁娜医生,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俄国女人从一开始就同情自己,不过管它呢,身为女人总有些共通的怜悯心的。想到俄罗斯那种苦寒之地和医生的疯子丈夫,她就恨不得列普宁娜能够永远留下来,不要随撤军的部队回国。
“亲爱的汉嘉,我多么感谢您曾经赠给我一把提琴。如今我尝到了靠技艺挣面包的滋味。虽然团友评价我的琴艺是最烂的,不过发面包只以人数而论。我想现在是最好的季节,苍蝇和蚊子变少了,天气还没有凉到足以冻死人的地步,栗子树下面偶尔掉下几颗大大的栗子被人捡走,据说味道不错。……这里的俄国女医生人很好,比所有俄国人都好。我觉得他们是奇特的民族,爱恨都极端强烈而不加掩饰。我见过他们杀人,也见过他们救人,有时候淳朴得像农民,有时又狰狞似野兽。有一次下晚班,清晨的空气非常好,我看见一个士兵在与一只小鸭崽嬉戏,将它捧在手心里,表情那样纯真动人,可是集结令响起时,他瞬间把它摔到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用鞋后跟踩死了它。我简直难以形容对这个民族的感觉,也许被他们爱就是天堂,被他们恨便是地狱。我悄悄把它埋了,否则它会被人拣去吃掉。劳改营的人最渴望的是医护人员,她们是白衣天使,最厌恶的是我们,因为我们是死神的翅膀。走在路上,我们是被漠视、鄙视的一群人,我见过一个妈妈指着我们威吓孩子,诋毁我们是魔鬼和巫师。我记得您说过,第一次见到我时像只小黑乌鸦。也许这就是乌鸦的命运,使人惧怕,受人误解,如同我不能说清的罪名。只有您是不在乎的。我感谢上帝让我认识了您。”
她想说希望再次见他,终究没有写出来。
汉嘉上次临走前似乎想说什么,表情那样古怪,她猜了许久也猜不出。她想,他会回信的,他会写出什么的。可是整整几个月,她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一切的缘由。

第二十一章

厄运来临往往有异样的先兆。有些人是眼皮跳,有些人是做梦和幻觉。而琳达是碰见恐怖的事。
这具尸体非常新鲜,表情狰狞,死得有怨气。一般被疾病和饥饿折磨致死的人会得到平静与解脱,她不愿瞅这些异常死亡者,匆匆蒙了一层防蝇布上去。
铁板滑进炉膛时突然受阻。
她抬头,然后猛地放开握住滑柄的手跳起来。
她冲出去寻找搬尸工,但是领餐时间将至使得偷懒的工人抬完最后一具尸体便溜了。
她拼命吸气,一面拍打胸口,闭起眼睛回忆常识。直到发着抖口中念念有词:“一定是肌体刺激性抽搐。肌体刺激性抽搐。……”
她找来一把扳手,一步一步慢慢接近那具膝盖骨高高弓起卡住炉门的尸体,猛地敲下去,推铁板,关门点火,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过了几分钟,熊熊烈火透过视窗刺痛她的眼睛,她才猛然想起,这个人真的死透了么?
霎时泪水止不住地滚落,她完全忘了去领食物,一头扎进外面的大雨。
我杀人了!
她被这个念头折磨疯了。和正偷偷从营房溜出来的日耳曼小姑娘艾玛迎面相撞。小姑娘倒在水坑中爬不起来,浑身湿透,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变成浑浊不清的黑红一片。她妹妹伏伊达赶紧过来扶,被她猛然推开,咬牙低喝:“快走。”
琳达没有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见听到碰撞声跑出来的捷克士兵围了上来。后面跟着看好戏的几个苏联兵。
领头的是最坏的那个游击队员,瞎了一只眼睛,跛着腿。琳达听见过日耳曼小孩偷偷管他叫“胡克船长”,童话《彼得·潘》中的恶人。
艾玛被他一把揪住衣服拎起来,瑟瑟发抖,像只待宰的鸡。她的伪装全部被雨水冲刷暴露。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艾玛不知从哪里偷来颜料和画笔,学着琳达的传染病模样把身上绘满水泡和肿烂痕迹,营房里光线黯淡不清,轻易骗过了每天进来挑人的士兵。
“胡克”恼怒不已,把艾玛狠狠往墙壁撞去。
“敢骗我,你们这些日耳曼小婊/子!”
“不是我的主意。”艾玛疼得直叫唤,突然死死盯住琳达,琳达感到一阵黑乌鸦飞过,雨水刺骨地寒冷。
“那么是你,德国人的婊/子。”胡克转向琳达,凶恶的眼神一步一步逼近。“你也是画上去的伪装?”
她惊恐地后退。“我是麻风病。货真价实。那个小姑娘在撒谎,我从没有——”
“放屁!”
她被一脚狠狠踹倒。另外几个捷克兵围上前,苏联兵在外围嬉笑。
她咬着牙哀求,“我是捷克人,你们的同胞,是受保护的。”
“扒衣服。”胡克对手下命令道。“大家看看和德国人通奸/□的下场。”
无数刺刀划开了衣料并刺进身体。疼痛排山倒海而来。
“混蛋,真是麻风病。”她听见无比嫌恶的声音,有人后退了。血在雨水中是淡淡的红,直至什么颜色也不见,混入肮脏的泥泞。
她爆发了,大吼:“我有病!你们离我远一点!”
猛然一条皮鞭抽了过来,火辣辣地剧痛。她嘶嚎。
“叫你和德国人通奸!”
又是一鞭。
“我们在战场上吃子弹,你们就在家里伺候德国猪!”
继续一鞭。
“叫你包庇战犯!这是替死的人讨回来。”
她再也不能出声。
不知过了多少鞭,突然有人提醒。“头儿,她不行了。”
“妈的,抬进去。”
“她有病。”
“蠢货,找日耳曼人抬!”
如果你恨什么,也许会不甘心死去。不再恨了,便无比渴望归于永远的平静。依旧是那样黑暗的梦,只是她不再执着地恨了,她看着暗夜中非人的模糊影子,停止了颤抖。紧凑的枪声自身后响起,她的尖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纳粹死死将脑袋按在胸前,那一刻她以为他会轻易拧断她的脖子。军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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