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看得出对方的拮据,汉嘉主动去餐车点了啤酒、咖啡和小点心招待旅途中的朋友,三人便在白纱窗帘漏进的摇晃光影中不时闲谈。多半是男人的话题,琳达乖巧地靠在窗旁安静聆听。
对方的兴趣自然而然落到汉嘉本人与年轻姑娘身上。
“请恕我冒昧,您结婚了么?”
“还没有。”
“像您这样英俊有为的青年,又是知名的检察官,一定非常受姑娘们仰慕。”
他明白对方有所误会,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琳达。
只见她正侧撑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他微垂下眸道:“人们只有彼此钟情才会幸福。”
然后,用不刻意的语气介绍。
“这位琳达·罗莫娃小姐是我家的亲戚。是一个非常不幸也非常坚强勇敢的好姑娘……”
恍然发觉汉嘉提到自己,琳达回过神疑惑地瞅着他们。
“您很漂亮,小姐。能在旅途中遇上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士我感到很荣幸。”
她飞快低下头腼腆地笑。“谢谢。”
只不过,她完全看不出刚从集中营出来的自己能有多漂亮。满头短短的卷发,棉麻质地的旧裙罩在过于瘦削的身子上显得宽大不已,双手指节粗糙而伤痕累累,其它地方的皮肤则尽是苍白。
而身为男人,汉嘉十分理解老先生独到的眼光。
一个女人并不需要浑身闪闪发光才会吸引人。的确,琳达是灰暗的,但她的眼睛尤其迷人,像水晶般透澈明亮,有着小鹿一般纯洁动人的眼神。他知道,纯洁,在成熟男人心里意味着什么。
战后的列车总是容易晚点,今天也不例外。在闷热的车厢里呆了整个下午和傍晚,才听列车长广播由于铁路工人罢工本车将晚点四个小时。
所以,临近布拉格的时候,已是星光漫天的午夜。
老绅士仍在絮叨不已。
“在巴黎的里昂火车站,那些并排的铁轨简直比蜘蛛网还密集。从前布拉格也有多么发达的铁路网线啊,不比巴黎差。可现在只剩下这么几条。您看,中间那条还没有拆完。苏联人把能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可我们作为受害国什么也落不到。……”
琳达一直听得很认真。三十年代欧洲的模样,她已经印象不深,所以同样有些怀旧。
不过,她的目光并不盯着对方。她小心而礼貌地避开了老先生不断把未吃完的糖包、奶酪和黄油包全部揣进兜里的行为。
饥饿改变了一切。如果是昨天,她自己很可能也恨不得去抢。不过今天她回归了汉嘉身边,他一早给她带去了摩拉维亚香肠和烤面包,还有红扑扑的诱人大苹果。她吃得很饱也很满足,觉得幸福极了。更何况在他身边,即使列车晚点也能吃到丰盛的车餐。
所以到站时,琳达是带着幸福的笑容站起身,伸手拿过草帽。
周围的旅客们已经喧嚣不已地纷纷搬动行李和涌向过道。过道很窄,提前去拎行李箱的汉嘉被堵在了人群中间,静候列车员打开车门。
琳达侧过头望了望,窗外的夜风凉爽至极,铁轨沉寂在了城市的灯火中,一切仍旧是那么深沉而熟悉。
恍惚间,她看见废弃轨道上慢慢走来一个人影,浑身笼罩着静谧的夜色。
或许是断轨之间长满杂草的颓废感,突显得那抹修长的身影是那么的忧郁和……吸引人。
她不由得有些怔住。
帽子不小心掉到了轨道上。最终落在那人的脚边。
只见他仰头朝上看了一眼。
然后,半蹲下、身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谢谢您。先生。”
他走过来伸出手递上帽子,被车厢内灯光映亮的指骨异常白皙漂亮。
“乐意为您效劳。可爱的小姐。”
背后的阵阵喧嚣声使她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能拥有如此漂亮手指的男人并不多见,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然而笼罩于绅士帽阴影下的脸太过黯淡。最终她什么也没有看清。
“琳达——”汉嘉在唤自己。
她忙扭头大声答道:“我就来!”
穿越过道,她忍不住还是回头。
只见那人依旧站在那扇车窗的外面,隔着夜色与车厢内的种种阻碍,她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黑暗里那么明亮而执着的一双眼睛……
临下车门的一刻,琳达突然忍不住折返。
她逆着人流向里奔突,仓惶失措般。
“小姐,您丢了东西么?”列车员看到这个女人妨碍了别的乘客走出,不由得问道。
她摇头。
“那么,您怎么不下车?”
她答不出。只是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忧伤仿佛隐隐作痛。
最终,琳达随着人流下了车。
汉嘉正提着行李等着自己,轻易便发现她的颓靡不振。
“累了,是不是?琳达,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她微笑了一下。只是不复旅途上的愉快,一路无话。
出租车在夜色中的神秘布拉格辗转穿行。街上灰暗的建筑依旧如两年前一样古老破旧。每一座煤气灯都蒙着厚厚的尘渍,透过朦胧灯光只见石砌墙壁上张贴满巨大的标语和宣传画。
这似乎还是刚解放时被苏维埃红军占领时候的样子。
不过细看去,鲜红标志已经褪了色,许多贴在了新的选举宣传画报之下仅露出破败的毛边。
琳达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许是太突兀,汉嘉自前面转过了头探究般地瞅她。
这时刻出租车停下了。于是他又转回去,付了车资并礼貌地向司机表达感谢。
伫立面前的是一栋三层楼的砖瓦结构小公寓。东面是新砌的砖墙,因为三分之一的面积曾毁于战火,而西面爬满了开着细碎小花的可爱藤蔓。
最引人注目的是赭黄大门一侧精细雕刻的一座祈祷小天使浮雕。天使的面庞朝上,悲悯眼睛里滚滚流下一道道岁月沉积的深黑印记。
这便是聂鲁达大街四十四号——琳达度过充满音乐的童年的地方。
此时,四下里一片幽深和静谧,凌晨时分的整条大街和窄巷都早已沉睡。亦包括汉嘉的父母与家中的帮佣。
所以两人轻手轻脚地开门而入。
汉嘉带领琳达来到为她准备好的二楼房间,也不敢大声说话。
“好好休息吧,琳达。我父母迫不及待地想见你。明天他们一定有很多话。”
她笑了。“我也非常、非常想念他们。还有你。”
远远地有教堂钟声传来,依旧一遍又一遍地缓慢而沉重,和记忆中的童年如此相同。
被他拥住道晚安的时候,她忽然有点儿舍不得放开。
他亲吻了她的面颊,两边各自两遍。
他看着她的漂亮蓝眼睛里闪着异样柔情的光。
“那么,明天见。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她信赖地点头微笑。
只是,深夜总有扰人的电话。
汉嘉在三楼书房里刚坐下来休息片刻,便接起朋友来电。
“爱德华,怎么你还没睡觉?”
“哈哈,我等了一整晚,也没有等到你的电话。你把小公主接回家没?”
“当然。”他微顿一下,道:“你过于关心她了。”
“那是自然。这孩子的出生有我的功劳。”
“你今天去监狱的情况怎样?见到那个人没有?”
“是的。幸亏我父亲当年为他做过阑尾手术,他的缝合术是国内最棒的,否则我一定认不出别特罗维茨基家族唯一没逃出国的男人。”
“这么说,他真是叶莲娜·别特罗维茨卡娅的哥哥?”
“起先他可不承认。不过我是什么人?略施小计便买通了狱警。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倒霉鬼当年准备逃往瑞士,结果红军先一步到了,身上的钱物被抢个精光,还不敢说自己是谁,于是糊里糊涂地关进了监狱。他现在的样子和野人没什么区别。……”
汉嘉实在忍耐不了朋友的絮叨,直接打断进入正题。
“他妹妹的情人究竟是谁?是否还活着?”
“……他不肯说。”
“你没想办法叫他说?”他不觉大了声,简直不能置信。
“不久前也有人找过他,许诺把他从监狱里弄出去。条件是再不准对别人讲他妹妹的事情。这事儿有些奇怪。汉嘉,难道还有别人知道那个孩子?而且这个人能打通内务部。”
“不管是谁,他都休想!我会密切关注别特罗维茨基。必须让他说出琳达的父亲。”
“汉嘉,你似乎很讨厌她舅舅?你不准备让她认识她唯一的亲人?”
“这个家族的人贪婪无人性,除了叶莲娜小姐全部甘做卖国贼。而且无情地抛弃了她和她怀着的孩子。这样的人,不叫琳达知道更好。”
“话说回来,叶莲娜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漂亮的女人。她女儿也一定漂亮极了。你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那孩子?”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勾起了微笑。
“爱德华,你不是常说你老婆珍妮才是你的女神?”
“嘘——替我保密,永远别叫珍妮知道他丈夫认为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哦,女人,总是很可怕。”
汉嘉哈哈地笑起来。随便聊了几句,便结束了电话。
第三章
检察官汉嘉·瓦弗拉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父亲如今在南波希米亚州一家大型木材公司做事,与妻子常年居住于边境城镇布杰约维策。那儿附近的丘陵地带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更有宜人的温泉,所以很适合这对身体已不太好的夫妇居住。
休假的一个月,他们才回到布拉格与独子汉嘉共同度过。
这家人全部善良和蔼,对待琳达无比关爱。因为——
“多亏你妈妈当年把我们的汉嘉从大桥下面救回来。”
就连她不认识的帮佣卡琅勃太太也经常是满面笑容。
瓦弗拉夫人十分心疼琳达,仿佛唯恐她刚回来不能适应如今的新生活,事无巨细总要格外亲近。
如此一来,与她最亲密的汉嘉倒显得退居其次了。
终于某次,他在临下班前的电话里抱怨。
“我母亲占有了你的全部。”
“可我觉得很开心。”
“琳达,从前你还可以在集中营里给我写信。可现在你连对我说话的空儿也没有了……”
她觉得好笑。这实在是颠倒是非。且不说他时常加班,回家以后不是弹钢琴便是长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中。
“是我见不到您。我的骑士老爷。”
他很满意她喜欢如此调皮地叫他。因为有次她在集中营无意看见报纸上有关于他的报道。“司法部的精英骑士”上面对他的誉称。
自然,这样英俊出众的年轻男子不受女人欢迎是不可能的。
“今天母亲又有别有用心的聚会么?”
她只咯咯地笑着,很是幸灾乐祸。因为他总是如此形容母亲邀请来家做客的年轻热情的女士们。也许瓦弗拉夫人并非刻意,然而喜欢来家里做客的女人们似乎无法抵挡。
“很遗憾,我又得加班。”
“这已经是连续第七天。你为什么不愿早点儿回来?女人又不可怕。”
他似乎轻叹了口气。
“小姑娘,你不知道,我只愿意面对你一个女人么?”
“那么我替你把她们全部赶走。”
“好主意,非常好。”他停顿了片刻,很缓慢地带着笑意吐出:“为什么我们,早没有想到?”
他用的是“我们”,仿佛与她之间有什么密谋一般。
她忍不住哈哈地笑。汉嘉对自己永远是不同别人的。他比所有人都更亲密更特别。两年来,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如此开心地笑。
坐在客厅一角正编织毛线的瓦弗拉夫人不由得好奇地看过来。
“我要怎么做?”
“让我想想。也许你可以……像只母狮子一样霸道地大声宣布:骑士是我的!我不准他见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她带着孩子般的顽皮心性,眯起眼,故意低声认真道。
“我是否还需要拿上一把剑做道具?骑士老爷,我是您的随从。”
“那实在太棒了。”
她再次哈哈大笑。
结束电话时,琳达无意识地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
“亲爱的,你的脸真红。”瓦弗拉夫人忽然如此说道,眼神意味深长,又似乎带着一丝难得的严肃。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移开了眼,只见窗外正是晚霞灿烂的时刻。
“天气真反常,已经是九月却依然如此干燥闷热。今年罕见严重的干旱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瓦弗拉夫人站起了身,走到廊镜处慢慢整理盘起的灰栗色头发。
“汉嘉今天还是要加班,是么?”
“嗯。”
“音乐沙龙里没有他客人们会很失望。”
“我想……身为检察官,他是非常忙碌而且责任重大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对方似乎从镜子里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九月,老瓦弗拉先生的工作假期很快就要结束。在起伏丘陵地带的南波西米亚居住,尤其在木材公司里做事,是一件非常费鞋的事。
所以周末,琳达陪瓦弗拉夫人去教堂做完弥撒之后,两人便带着鞋码直奔商业街最著名的一家老鞋店为全家人订制皮鞋。
与巴黎、纽约的繁复绚丽风格不同,捷克鞋的传统很是低调从容,有种岁月中的优雅,尤其,舒适感无可比拟,便如同温柔包容的捷克绅士一般。
想到这里,琳达就不由得想起了汉嘉。两年前的夏夜,她去参加民族剧院的舞会之前高跟鞋坏了,结束后他送了自己一双漂亮的红皮鞋,正是独自来的这家店。
店面不大,等待瓦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