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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响起杂质燃烧的异样噼啪声,然后有难闻的气味飘了过来。
她颤抖地眨了眨睫毛。
然后明白,米哈伊尔毁了胶卷。
那件汉嘉用生命为代价拼命保留的东西。
米哈伊尔彻底毁灭了它!
他终究选择忠于他的职业——
克。格。勃。(KGB,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俄语缩称。)
她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孔。
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地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直直深刻得仿佛撕裂她的灵魂。
那一刻,她想她终于懂了。
汉嘉是她的阳光。
而米哈伊尔,是荆棘。
他用那长满尖刺的枝条,紧紧缠绕着她的身体,最终刺穿她的心脏。
可是,她依然如此爱他。
“跟我回去。”
他长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始终相信,伤害可以用相爱来弥补,如同宿命的执迷不悟。
只要走下去,终会得到幸福。他那冰晶一般吸引她至深的漂亮蓝眸对她传递着。
她笑了,然后是大笑。
直到眼泪都要流出来。
液体满满地蓄在眼眶里,整个眼瞳仿佛是圆润的波西米亚水晶,清澈,透明,然而却破裂得那样粉碎。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抓住了他的枪。
她用它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闭眼的瞬间,她看见他极度惊恐的表情。
一辈子恐怕也仅有一次,他会露出如此表情吧。
她食指用力扣住了扳机。
“汉嘉没有死!琳达,别做傻事!”
她的指发着抖。
“求你……”他从未恳求过任何人。
他也从未如此害怕和恐惧。
可是他情不自禁地滚出了热泪,那样漂亮的蓝眼睛和淡金色的睫毛,泪珠挂在上面,晶莹得如同他们俄罗斯的北极冰一般,剔透无比。
“汉嘉并没有死……你不要放弃生念。求你,琳达。”
“安全局最终也没有在河里捞到他的尸体。……”
这有什么区别……
她的脸颊滑下了冰冷的泪。
“你去奥地利吧……去吧……从此,你是个叛逃西方的女人……”
她最后一次慢慢睁眼。
面前的他,泪流满面的脸上有种五月阳光般的微笑,散发着光辉。
就仿佛他们的第一次邂逅。
在那个冰冷而绝望的地下室。他踏了进来。站在罗马拱顶的下方。
脚下是碎了一地的波西米亚水晶。
他对她说:布拉格已经解放了……
可是,她的心是那么的痛。
痛彻骨殖。
断章一
维也纳,一座拥有1800多年历史的古城,被世人称为“多瑙河畔的女神”。公元1世纪时古罗马人曾在这里建立城堡,15世纪以后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首都和欧洲的经济中心。内城区多为曲折狭窄的街道,卵石铺路,巴洛克、哥特式和罗马式风格的建筑错落其间,使这座青山碧水的城市保持着浓厚的古老庄重色彩。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希特勒在此地哈布斯堡王朝遗留的旧皇宫阳台上宣布奥地利并入德意志第三帝国,从此开始了战争与扩张之路。二战结束十年以后,奥地利仍然处于四同盟国分而占领的局面。
1955年5月,维也纳的大街小巷俱是一派张灯结彩的欢腾气氛,民众纷纷走上了街头观看各国撤军的潮流,因为战后中立的奥地利第二共和国终于即将诞生。
这一天的中心城区拥堵之至,维也纳音乐学院提琴专业的学生琳达骑着脚踏车只好格外绕远路从城市边缘地带前往打工的餐厅。
附近便是闻名世界的维也纳森林,这个季节正是翠绿环绕郁郁葱葱,由于赶得急,车子沿着道路飞驶而下,清风扑面带来浓厚的森林气息,鼓动着印花裙摆飘飞不已,下面露出她修长匀称的白皙小腿。
最后一段路,自这里高高的地势俯瞰下去,尽头正有苏联撤军的坦克队伍缓慢秩序地驶过狭长大街。
无疑前方就是苏占区,自来到维也纳继续追求音乐,琳达从不敢进入那片区域。就连毗邻的餐厅老板决定聘用自己时,她也考虑了许久才终于接受。
她捏下了手闸准备刹车,但只听“嘣”地一声——钢绳断了!
整个人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脚踏车已经飞一般地沿着陡坡极速俯冲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请让开!”她大叫着提醒前面的路人,一面用双脚踩地拼命制动。
然而最终,琳达连人带车如同滚石般一头撞进了苏联军队。
有持枪的士兵立刻气势汹汹地将她团团围住。
“Мнеоченьжаль……”她惊恐地用俄语反复道歉,同时尝试慢慢爬起来。四肢已经摔得到处都是破皮流血,车也几乎要报废,所幸装小提琴的盒子看起来还没有问题。
惊惶而慌乱之际,阳光忽然被什么遮挡住。于是,她慢慢仰头,一身黑色而修长的苏联外交官双排扣制服蓦然进入了眼帘,往上越过看不懂的肩章,镶金色国徽的帽子是军制式样,帽檐无比宽阔,盖在了眼睛上方。
然后,对上那双漂亮而深刻至极的冰蓝色眸子,她瞬间忘记呼吸。
她从对方瞬也不瞬的眼神中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震惊。
……她一辈子都不愿亦无法想象再见到……米哈伊尔。
但是四目交接的一瞬,两人似乎均无论如何移不开眼。
逆光看去,他俊美的面容仿佛比从前更加冷峻和……忧郁了。她不知为何会这样想。
很快,她仿佛见了鬼似的迅速扭开头。
他的白手套慢慢伸到了她的视线底。
她并不接受帮助,自己咬着牙挣扎爬起来,然后只听他对周围说了什么,士兵们纷纷友好地退开,于是她背上小提琴推着扭曲变形的车一瘸一拐地慢慢离开。
纤细的背上有种千言万语而无声的视线,她始终低着头,只觉得心中的旧伤疤在流血一地。
玛莉亚特雷西亚女王餐厅以环境优雅而闻名,这里保留着奥匈帝国时代的精致奢华。
若不是附近街区的苏联占领军喜欢斯拉夫特色的忧伤味道,老板不会决定雇一个音乐学院的捷克学生来此演奏小提琴。
然而整晚,琳达都在心绪恍惚。对此老板很不满,“你连脑子也摔坏了么?!15号桌的客人已经第二次要求换曲!”
她忙不迭道歉。临近店内打烊时,彩色玻璃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越怕什么便会越来什么,她不由得看了一眼,然后心蓦地慌乱——他,还是来了。
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派驻维也纳一等参赞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彼得诺夫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米色风衣来到这家有名的餐厅。额前的鸭舌帽沿压得极低,可是,无论再是深邃的阴影,也遮不住他忧郁蓝色眸子看向她的复杂视线。
她控制不住琴声变得错乱。
他仅只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慢慢啜饮地看着厅堂中央拉小提琴的美丽女人。
这时刻的大厅已经没有别的客人。
唯有他,像个满腹心事的落寞男人,修长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白瓷杯壁,望着她的表情安静而专注至极。而她快要继续不下去指间糟糕的旋律。
隔着昏暗的灯光,她的神秘面容仿佛与周遭阴影沉为一体,使他无法看清她低垂的眸中是何种感情。
可是,他自她的琴声知道,她依旧充满悲伤和痛苦。只因看到他。
米哈伊尔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她,在餐厅打烊以后。
她走得很快,多瑙河水沿着古老石砌街道静静地流淌,河风夹带着湿汽吹拂着搭在肩上的长辫轻轻扫过她优美的腰身,她始终不肯回头,即使听得见背后他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随。
一个苏联外交官如此跟着一个西方女人,是不可思议也不能的。
终于,在某个隐蔽的转角他轻唤。“琳达。”
她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走着。昏黄的街灯将卵石地面上她的影子拖得又深又远,仿佛漫长而又短暂的回忆般。
他发现她来到的是一片环境还算良好的居民区,邻近鸟语花香的园林和旧贵族宫殿,周围既有高耸的教堂也有严肃的警局。
想问的话终于没有出口。
一个难民,想在混乱破败的维也纳过得像样何其不容易。他终究不愿意问一个女人能用什么法子来对付物质社会里的生活。
直到进入一座独立民宅的院落,琳达自始至终未理会身后的米哈伊尔丝毫。
他站在院墙的木栅栏前看着她低头掏出钥匙打开门扉,然后便有婴儿的大声啼哭突然传至耳畔。
他的喉线难以克制地轻轻滚动,仿佛涌起潮水般的苦涩却又混着无比满足。
至少,他爱的她还活着,并且并不落魄,更或许已经有了她要的幸福。
这就是无奈的,伤痛的,亦是潮退后颓力而平静的命运。
夜风拂动树影摇晃不已,淅淅沥沥的声音,星光漫天的忧伤夜里仿如下起瓢泼大雨。
他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迷离的夜色映着城市繁华的灯火,投入天幕如同巨大的红墙。而他,永远的,绝对地挡在它的背后。与她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门内的人,正用尽各种办法逗哄坐在厚密地毯上大哭的金发婴孩,那眼神宠爱至极,模样十足像个既喜又乐的无奈祖父。
“琳达,今天小哈里一直哭着等你。”
“非常谢谢你帮我照看。彼特。”
“啊,他是我的命根子。我恨不得每时每刻能和他在一起才好呢。”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快步走来轻碰对方面颊,然后一把抱起小家伙。看见她,孩子瞬间破涕为笑并乖乖伏在她肩头。
彼特满足地笑着道晚安,同时将小男孩湿润的脸颊亲了又亲。她近距离看着那两鬓染霜的黑色鬈发,犹太人特征的勾鼻,其上皱纹围绕的蓝灰色眼睛里满是慈爱光芒,感到急速而疼痛的心跳渐渐平复。
琳达抱着小哈里,另一手正要关拢客厅的窗子,才发现米哈伊尔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外的街灯下。
她看了一会儿。并不知道他要站多久,却移不开视线。
男孩突然顽皮地用肥短小手掀开纱帘,然后柔软金发的脑袋伸了进去,整张漂亮的脸都贴在玻璃上,嘴里吐出婴孩含糊不清的话,幼稚嗓音可爱至极。
她紧紧抱住他的有力胳膊整个地剧烈颤抖起来。
哈里不舒服地扭动几下小身子,然后转回脸,金色的额发之下,是一双那么吸引人的冰蓝色大眼睛,睫毛卷翘而纤长无比,以至于周围几乎所有人一见之下便忍不住赞叹这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婴孩。
“……妈、妈。”他望着她奶声奶气地吐出。
她慢慢哭了,第一次,她教他用俄语发音:отец。(爸爸)
他眨着眼很乖地重复,而且准确至极。
很快他就没有兴趣,重新回头去看玻璃外。小手掌印在了男人的身影上,粉嫩小嘴仍然嘟嘟不清。
于是,她重新推开窗,将可爱的男孩高高抱起。他立刻高兴地大笑,咯咯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外面,仰望着的米哈伊尔唇边勾起了祝福般的微笑。
而她被挡在儿子背后早已泪流满面。
“宝贝……我们要搬家……”
断章二
维也纳音乐之友协会,成立于1814年。直至十八世纪,音乐演奏还都是只有贵族才能欣赏的高雅活动。随着市民阶层的崛起,公众对音乐的需求也开始了。法国革命第一次让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看到市民阶层的威力。于是,在众多贵族的通融下,皇帝终于批准成立“奥地利帝国音乐之友协会”。
1870年,音乐之友协会大厦正式落成,整座仿文艺复兴式风格的古典建筑外观气派非凡,采用黄红相间两色立面,内部装饰极端精致华丽,并同时拥有两座音乐厅,其中的大音乐厅每年举办新年音乐会,因其令人惊叹的金碧辉煌而被世人称为“金色大厅”。
这一天在大厦能容纳两百人的勃拉姆斯厅,一场座无虚席的小提琴演奏会即将上演。
台上的人,很奇特选择了并不讨喜的纯黑无袖长礼服,整个人唯有金红色泽的长发梳成了古希腊般的波浪发式,在华丽灯光下闪耀无比。
这个女人给人一种黑色无法压抑的燃烧感。许多观众不禁暗暗期待。
然而方开始不久,那琴声糟糕至极地变了调。
不待下面泛起议论,演奏者琳达·罗莫娃自动停止,站起来微微躬身。
“各位嘉宾,很抱歉,我的G弦松脱了。我需要去校一校琴,然后回来重头奏起。”
来到休息室,早已守候在此的经理人彼特·弗里德立刻安慰:“别紧张。”
她笑笑,但是沉默地反复校试琴弦的动作的确带有一丝慌张。
于是彼特自壁桌前走过来帮忙。她不经意抬眼,然后便有些怔住。
“怎么了?琳达。”
她的视线径直越过去,停在桌面上。于是他解释:“这是一个音乐评论家送的,预祝你今天能成功。我正在同他谈出唱片的事情。很怪异的礼物,不是么?通常人们都送鲜花什么的。”
光滑漆面之上是一对木偶人,捷克传统样式,精致的波西米亚花边簇拥着幸福的笑容。
她仿佛全然忘了环境般,快步过去抓起它们细细观看。
这当然不可能是记忆中的那一对,却有着极其相似的造型。
“琳达,该出去了。”“该出去了。”“快去吧!”彼特反复催促。
她抓着他的胳膊,瞪大眼。“那是谁?那个评论家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