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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因为作为皇子,从小生长后宫,不大把女人当人看。
罗氏幼承家训,美丽娴雅如娇花照水,正是十六岁的好年纪,当时已经定下婚约,不久便要完婚的了。
长盛王一眼便看中了她,他地位尊崇,素来要什么有什么,一时竟是日思夜想,试探了一下罗家,听说她已有婚约,罗家毕竟有家风家训在,罗家女子,也不为人姬妾。想带她回去为妾的提议便不曾提出来。
他领军离开了罗家,可是走了一天,觉得自己难以忘怀,竟连夜快马回去,半夜探入罗氏闺房之中。
也不知他是花言巧语,还是强行为之,总之他得了罗氏的身子,并且天亮时携了罗氏便走。
罗氏既已被他所得,何况长盛王容貌英俊,谈吐风雅,出身那么高,又是人人尊重的大英雄,加上罗氏刚刚被他得手,长盛王心中极为喜爱,日日恋着念着她,耳鬓厮磨,待她自然是非常好,罗氏慢慢将一颗芳心,系在了他身上。
回到京中,却发现长盛王早有妻妾子女,打算给她的,竟是一个没有封号的普通妾侍的位置。
罗家男不经商,女不为妾,那是自幼秉承的家训。
罗氏继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曾哭过闹过,可是长盛王却颇为无情,在他看来,既然已经被他得了身子,自然便是他的人了,他本就有正妃了,罗氏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无品级的乡绅,罗氏能做他的庶妃妾室,已经是高攀了。
他虽然喜爱罗氏,却不愿意让她恃宠生娇,乱了府中嫡庶。所以在罗氏哭泣不止时,他让人把她关在她的小院子里,并且狠狠斥责了她一顿,又逼着她给正妃下跪敬茶。
罗氏受此折辱,更是痛苦不已,她被关着,一时也没有机会逃出来,只好假意雌伏,让长盛王以为她已经乖巧了。
她在长盛王府待了半年,这半年过得自然十分苦痛,长盛王又对她专宠擅房,惹来正妃侧妃的不满,不知道被暗中使了多少手脚,受了多少闲气。
直到上元灯节,女眷们得以出府观灯,她才寻到机会,逃了出来。
可怜一介弱女子,身上带着不多的银钱,从京城逃回陕西,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遇到多少险,幸亏她还有几分机智刚强,得以逢凶化吉,逃过几次险难。
好不容易逃回罗家,罗家却不能容忍一个失贞私逃的女儿,竟是直接把她关起来,打算浸猪笼。
好在她母亲心软,偷偷给了些银钱,把她放跑了,哭着说:“从此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罗氏怕被长盛王或罗家找到,带着这些银钱跑进了一处颇深的山林里度日,这个村子里人也不多,罗氏此时已经有几个月身孕,已经显怀了,便对外说自己是新寡的寡妇,又过了几月,生下了罗暮雪。
可怜她本就娇怯,又带着身子,这般奔波,这村子里缺医少药,只有记忆不精的稳婆,九死一生生下来一个儿子,身子已经是大亏了。
罗暮雪记忆里,母亲一年有半年时间在生着病,当时不算多的银钱,也慢慢消耗在治病抓药上头,等他三四岁略有些懂事,家里已经很穷了。
罗氏一直生着病,心又纠缠在爱恨后悔里,也没有太多心思照看孩子,她自己虽然不是陆芜菱那样的才女,但是也是识文断字的,而罗暮雪小时候跟着她,竟只学了百十个字。
等到罗暮雪六七岁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罗氏能典当的,都已经典当了。她勉强能绣点花换两个钱,只是身体不好,绣一点便头晕目眩。
罗暮雪这时候,便跟着邻居猎户大叔进山去打猎。
这时候开始,他也不再学字了,对于那时候小小的他而言,填饱肚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后来,便是十二三岁时,罗氏终于重病死了。他出山,从了军。
陆芜菱听得心里如同堵了什么东西,既伤感罗氏不幸的一生,又心痛罗暮雪从小受过的苦。
再联系到自身,她比罗氏强到哪里呢?
唯一便是罗暮雪不像长盛王那般狠心,待她真心真意,会娶她为妻。
若是她当时不曾得赦呢?
罗暮雪只能以她为妾呢?
罗暮雪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轻轻抚摸着她肩膀,道:“……自小母亲便跟我说,不要做负心薄幸的男子,三妻四妾,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我既然认准了你,便不会让你受委屈,重蹈我母亲的覆辙……当时你还是官奴身份,我便想,便是你不能为妻,我只是不娶别人,同你两个人过也便是了,关起门来,谁又在乎那一个虚名?……菱角儿,当初是我孟浪,生怕失掉你,你莫要再怨我了……”
陆芜菱一直觉得,罗暮雪虽然出身低了,但是手段能力,均无懈可击,又握得权,掌得军,一贯冷硬,自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劣势。
今天听他说,竟是觉得那脆弱可怜的孩子,栩栩在目,心中顿生怜意,他这般小意解释求肯,竟令她心里发软,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又低声道:“只要你记住,莫要负心薄幸便是,若是你将来也有二心,想去纳妾,那我也便学一学婆母……”
声音娇俏,微带羞意。
罗暮雪心里大动,又被她那句要学婆母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又微微有些心慌,掩住她口,看着她双眸道:“你放心,妾室我绝不会纳……也绝不拈花惹草,只是,两人相处,有时难免闹些脾气,误会更是难免,你须得答应我,千万不要如我母亲那般行事,这世间待女子甚苛,你若是如我母亲那般,也让咱们的孩子过我从小那样的生活……我想起来便……”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子,声音竟微微发颤,不能成言。
陆芜菱心中大起怜意,抚摸着他面颊,柔声微笑道:“放心,我定能做得比婆母好些,便是我绣花不成,也会努力多赚些银钱,绝不会让孩子自生自灭……”
罗暮雪恼怒,道:“你这丫头,跟你正经说话,你倒拿来取笑,还敢说这等话……今日定要给你个教训!”说着将她按在了榻上。
一时也顾不得再说别的,罗衫轻解,满室氲香……屋子里慢慢只有床铺动静和两人或长或短或轻或重的喘息。
完事之后,陆芜菱趴伏在他怀中,虽然身子疲累,却心中慢慢生出满足,手指绕玩着他一缕长发,心里想:也罢,便相信了他吧,也许自小这般长大的罗暮雪,和别的男子是不一样的……
罗暮雪伸手轻轻擦抚她身上的薄汗,哑声道:“……此刻不想动,略歇息一会儿,咱们再去沐浴……”
陆芜菱懒懒“嗯”了一声,突然轻声道:“你也莫要怨你母亲,她也是没有法子了,虽然留在长盛王府,你的处境要好些,但她却是活不下去的,说不定你也活不下去……”
长盛王妃,只出了这一女,其余侧妃妾室,也只出了两三个庶女,生子尽夭折,后来长盛王实在是无后,长盛王妃的贴身侍女做了通房侍寝,生了一个庶子,生下来其亲母便血崩而死,长盛王妃将这个儿子记在自己名下抚养,就是现在十六岁,和陆芜菱同岁的长盛王世子。
天下又岂有生女得活,生男尽夭折的道理?那个贴身侍女,也分明是留子诛母的把戏,自己的贴身侍女尚且不留条性命,可见长盛王妃的心胸手段。
罗氏又岂能经得起这般后宅争斗?
罗氏也是进退无路的,同自己一样。
而且生活给她的,比对自己更残酷。当时她已经是云英待嫁,嫁到人家为主母,也许也免不了操心失望,但总比这样好……长盛王却根本不为她考虑,随心所欲,便把她劫走……
罗暮雪闭着眼,低声应道:“我岂会为此苛责她?可恨的只有那男人而已,我母亲……不生病的时候,待我也是好的,教我认字,我采了野花来给她,她很高兴,插在粗陶碗里,一样很漂亮……给我熬夜做衣裳……我打猎受了伤,她抱着我哭……”一时凝噎,再也说不下去。
陆芜菱想到他小小年纪在山中猎取果腹之食,受了伤,流着血回家的样子,想到更小的他去采野花讨好母亲,捧着花的模样,一时泪如泉涌。
蜡烛早吹熄了,罗暮雪听不到她回应,伸手去摸索她,陆芜菱觉得自己那么容易流泪,有些丢脸,扭开脸不想让他发觉,却被他的手捉住了下巴,略微粗糙的手指摸到她面上冰凉水湿,罗暮雪一惊,道:“怎么哭了?可是方才弄痛了你?对不住,菱角儿,我刚才用力大了,别哭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他起身查看她,黑色长发垂落在她裸露的身体上,黑暗中那英俊的面容轮廓都看不清楚,宽肩细腰隐约可见,只令她觉得坚固可靠如同山岳。
他刚才并没有弄痛她。
他原来不知道什么样的力度会让她痛。
这种时候还要小心控制,其实他也很痛苦吧……
陆芜菱痛快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罗暮雪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身体狠狠贴在他身上,一丝缝隙都没有,柔软,馨香,只要搂住便觉得世界完整……她从来没有过这般主动的搂抱……
陆芜菱说不出口,流着泪在心里却默默说:其实我也对不起,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为难了,没有想过你,没有想过你也会伤心惶恐,会流泪会受伤会痛……
这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只能在他怀里哭,泪水浸润他胸膛,她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流泪。
罗暮雪也是极为聪明的,看她那样哭的样子,也不像是哪里痛,便明白过来,是为了自己心痛而哭的,一时心里柔软温暖,伸手给她拭泪,柔声哄道:“……别哭了,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样的小娃儿了,也不会那么容易受伤……你也长大了,已经嫁给我,有我爱护,不需要靠着爹娘生活了……将来咱们做了爹娘,也一定会做得好,咱们的孩子,不会受委屈的……”
陆芜菱眼泪渐干,在他怀里默默说:“嗯……我……我近日给你亲手做件衣裳……”
她素来不耐烦做针线,罗暮雪的衣裳虽然都是她亲自挑选样式,指派给丫鬟绣娘们做,但她不会亲手去做。
成亲时罗暮雪央她亲手做个荷包,用来放他们两人的头发,如今一个多月了,她才剪裁好缝好,零零碎碎绣了两三针。
今天居然主动要亲手给做衣裳了……
罗暮雪知道她的心意,微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好,快些给我做,我盼着呢,若是像荷包那样,只恐我们都有了孩子,还未必能穿得上……”
、90动静
既然答应了罗暮雪;陆芜菱就认真花了两天时间,把荷包绣完了。
这个荷包是个玉白色底子,陆芜菱给他绣了一些同色云纹;在下面绣了一点山峰和青松的顶;看上去倒是有点与众不同。
这些云纹;山峰松树没有人物动物那么难绣;倒是没怎么暴露她绣工生疏;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繁丝直赞“意境好;极配姑爷”。
然后;陆芜菱便准备开始完成承诺;给罗暮雪做衣裳,
她挑了一匹银灰色的提花绉纱缎,如今天气热,虽然她做这件可能需要较长时间,不知道到时候气候还合不合适,却还是选了较为轻薄的料子。
努力努力,应该还是可以尽快完工的。
她领着繁丝和这里原本就有的一个叫淡月的丫鬟,一起在绣楼的炕间裁衣裳。
陆芜菱虽然不喜女红,对于衣裳裁剪还是会的,“咔咔咔”便下了剪子,其间受到了繁丝和淡月的一些委婉指摘,不过陆芜菱还是比较顺利便完工了。
于是本来要读书的时间,她坐在窗前缝着,一针一针,格外考验人的耐心。
繁丝陪着她,看了忍不住道:“姑娘,我来缝那些看不见的针脚吧……”
陆芜菱没有答应。
罗暮雪回家的时候,看到她低着头,在窗下缝制的样子,雪白颈项微微弯着,宛如天鹅。
他一下子便觉得这屋子里黑楠木灯笼格窗棂透进来的黄昏昏沉的光芒仿佛有一种陈久的馨香,弥漫在室内,仿佛室内的家什人物都慢慢变成精细的象牙雕刻,合着外头夏日傍晚的余热,和晚风渐渐带来的沁凉,草木叶子在烈日蒸晒下一日,氤氲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伴着玉簪花的香气,说不上来的味道,却会被深深记到记忆里。
至死难忘。
罗暮雪走进来,走到她身边,陆芜菱才发觉,抬头发现脖子发僵,罗暮雪一只手便罩住她后颈,轻轻替她揉,道:“天暗了,莫要伤眼睛了。”
陆芜菱莞尔而笑,举起手里衣裳邀功:“可好看?”
罗暮雪瞥了一眼那银灰色轻薄料子,道:“好看,穿来想必暖和。”
陆芜菱站起来,略展了展腰,抱怨道:“累着呢,做件衣裳确实不容易,好在选的提花料子,倒是不用另外再绣什么了,要不真是费劲死了。”
罗暮雪失笑道:“正该让你知道知道辛苦呢。”说着动手替她收起,略正色道:“近来恐要有动静了。”
陆芜菱一怔,手里顿时僵了。
她虽然知道罗暮雪是武将,而且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上过无数次战场,但是往常并没有什么感觉。
包括上次他要出征,陆芜菱当时正忙着恨他呢,又何尝会去替他担心?
何况对于一个不曾到过边疆的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