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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仵作背着个箱子上前,一言不发地开始检查。
“怎么样?”趁这个空挡,吕调阳问谢长留。
“一刀致命。”谢长留简洁答道。
“行言你们竟一点声响也没听见么,一把刀插上去,韩大人总归要叫一两声的吧?”
瞿衡白着脸摇头,“我当时还在户部。”他又朝庭院里站着的司务贰副官等人看了看,众人皆摇头说是什么也没听见。
“这一刀,速度极快,位置精准,韩大人大概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便丧命了。”谢长留解释。
“那难道,有人拿着刀对着韩大人,你们韩大人也不出声?!”
谢长留没再理会吕调阳,他开始仔细打量这间部堂大人的值事房。有些官员的值房里看不出什么,比如东厂厂公庄二的耳房,除了办事的器具,四面白墙空无一物。但是这个韩嵇似乎很喜欢在值房里摆自己的东西。明明还只是个左侍郎而已,却已理所当然地把部堂大人的值房当成自己的地方,看来他对升职很有自信。谢长留见大理石案上,按规矩摆放着各项账目,并有七八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案几后面的大柜那一边设着一个汝窑大圆肚的白色花囊,里面插着满满的红牡丹花,鲜艳欲滴。谢长留还注意到西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题的却是一篇道家字铭:养气忘守言,降心为不为,动静知宗主,无事更寻谁。
吕调阳同样注意到这篇字铭,暗暗念了两遍,却不解其意,更不知是何人所写。
这时,工作多时的仵作抬起头来,断言道:“自杀。”
“怎可能!”吕调阳惊讶。
瞿衡一脸的不可置信,谢长留观察到他的这个表情,又顺带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同样的惊诧出现在他们脸上,一时间切切私语有如蚊蝇:“这不可能吧。”“怎么可能,韩大人马上就要升任尚书了?”“韩大人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没看出有什么……”
这些人,今日此时这么说,到了明日却又会做出另一番不同的猜疑和流言。谢长留心中想着,一一记下了他们此时的表情神态:第一念头往往才是正确的。
“是自杀。”谢长留同样以肯定的声音支持道。吕调阳和众人转脸看看谢长留,又看向仵作。
此时仵作已经把小刀拔出,拿在手中。
“伤口斜深透内,有血污,是中要害而致死。凶器是这把小刀,其长阔长四寸,刃受损且沾有血汁。所伤痕创口处,皮肉内卷,血多花,鲜色,所损处透膜即死,是生前所伤。活人被刃杀伤死者,其被刃处皮肉紧缩,有血荫四畔。”那仵作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那不能证明是自杀?”吕调阳问道。
“凡被人杀伤死者:其尸上口开、眼开,头髻或宽或乱,两手微握;所被伤处往往在要害处,伤口分布较大,且皮肉多卷凸。一旦透膜,肠脏必出。因为被伤人见行凶人用刃物来伤时,定有争竞。若用手来遮截,则手上必有伤损;又或者有来护者,则背上必有伤着处。若行凶人于要害处一刃直接致命,死人手上无伤,其受创必重。②”仵作逐一解释,“并无他创,所以卑职断是自杀。”
“这,难道是韩大人不小心,自己撞上刀……”吕调阳猜测道。
“卑职只知道验尸,其它的,暂时还不清楚。”仵作说完,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站至一旁。
谢长留用赞许的眼光看了这仵作一眼,心里却在盘算着:仵作说的确是实情,这值房看起来也没有争斗的样子,可是韩嵇又为什么要自杀呢?要说是不小心撞上的,刀锋又不对,怎可能撞成直角呢?
一个即将升任的官员根本没有理由自杀啊,谢长留一面想着,一面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本贴黄本——这是刚才掉落在地上,有官员捡起来放着的。谢长留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后一页亦已做完,只是沾着些点点血迹。
贴黄本是区别于账目繁杂的简约本,封面上一律仔细地贴着黄绸布条,是用于陈上御前的。
一个死前还做劳心劳力做着御本的官员,怎可能自杀?
谢长留看着贴黄本上沾着的血迹,突抬头看着那插在白色净瓶里的大牡丹花。这整间值房布置得素雅色单,唯这瓶中牡丹花色浓艳,鲜若血红,仿如奈落之花。
心中隐约有了不祥之感。
但现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虽然有一些疑点,但仵作所说的一点也没错,只能认定韩嵇是自杀。谢长留想象着自己伸了个懒腰,丢下一句“还有什么事就问问礼部那些官员吧。”便抬脚往外面走。吕调阳见他走了,忙吩咐下去命令自己的人前来查探收拾。
到底同僚一场,瞿衡站在门口目送着韩嵇被抬了出去,又再次看了看韩大人的值房,叹息不己。
突然,他开口问道:“你们谁往韩大人的白瓷瓶里,插了那些个牡丹花?”
①奈落之花:奈落即‘地狱之意’,奈落之花可指石蒜,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彼岸花’。彼岸花开,花叶两不相见。
②摘抄自【宋】宋慈所著《洗冤录》。
章十 幻影杀心
“听说礼部的韩嵇自杀了?”皇城大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守忠手持拂尘,边走边对身旁的庄二说道。
他已经五十开外,身体早就变形如桶,却仍旧要装腔拿调。
“……东厂已经查证,确是自杀。”庄二回答。
“那不是已经确定了么?你还查证什么?”周守忠停下脚步,看看庄二。一般说来,司礼监掌印太监会同时兼任东厂厂公,因为东厂是监视文武百官乃至全国最大的特务机构。人敢惹司礼监的太监,但无人敢惹东厂。当然也有例外,就如现在的厂公庄二和掌印太监周守忠。但不管怎么说,庄二只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而周守忠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何况,周守忠还是庄二的义兄,当年是周守忠把庄二从兴州带往裕王府,铺平了返京之道。
“……据礼部一个九品观正的说法,韩嵇是自己一个人留在值房内。但很明显,有人因一些原因动过他房间里的东西。”
周守忠不语,且听庄二继续讲下去,“……被动的,是韩稷最爱的一个白瓷官窑。里面临时插上了牡丹花,花茎上还留有新鲜血迹。想是因为花上沾了血渍,带不出去,才藏在瓶里的……”
“……那个小小的九品观正,听说是曾自维的侄子?”
听到这前后不搭的问话,庄二略微皱眉,道:“胡蝶在礼部动手打人的事,我已经训斥过他了。现在三十六路的言官变着法子上奏折弹劾公公,他还敢生事。倘若不是正巧礼部出了事,现在只怕又有折子说我们管教无方。”
“胡蝶也不过就是因为要替咱家出口气,鲁莽了一点。不过要真有言官上折子,丢了这个小卒子也没甚么要紧。”周守忠摆摆手,并不在意。“关于韩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理由。”庄二回答。
“……?”
“没有理由,没有道理。”
“如果真是自杀,不可能没有理由,又或者需要什么理由?庄二你想太多了。”周守忠笑道,“外面那些九卿六部清高得不得了,要说他们身上一点都没事,咱可不信。”
庄二点头,“这件事,东厂一定会查清楚的。”
“查吧查吧,”周守忠冷笑道,“若不是自杀,礼部一干人等都会受审下狱,瞿老头子的独子瞿衡也跑不掉。”
“……但当时也有外人在场,如果逼得太紧,邢部和京兆尹他们只怕会把湖心寺的和尚推出来定罪。”庄二回答。
“……”周守忠看着庄二,沉默了一会:一直以来,对他最有威胁的秉笔太监,正是文辞渊博又有手段的庄二,但庄二是罪臣出身,混到秉笔太监已属不易,还是多亏自己的提携,他不可能再往上爬了……
周守忠突而止步,庄二便也跟着一停。
他拿眼瞅着庄二,满眼堆出笑意,“不说这事了,”周守忠笑着说,“咱问你,关于瞿恩养女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庄二一愣,低语:“周公公,这里可人多嘴杂。”
“怕什么?”周守忠大声道,“这儿可是大内。”他这一声呼喝,虽说不是很大,但仍使得不少路过的内侍宫人纷纷低头,夹尾巴做人。
“……”
“庄二,此计一成,绊倒他瞿恩,定不成问题。这老头一出事,香贵妃那边也不会掀什么波澜的。她原本是个木讷人,自身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到时候曾自维可就一点靠山也没有了……”周守忠越说越得意,却见庄二并不搭话,“怎的,叫你多认个女儿,你还不嫌好。人家可替你白养了多少年呵。”周守忠说着,大力拍着庄二的肩膀。
庄二伸手,慢慢把周守忠的手拿开,“这事,也没有证据。”他说。
“证据,”周守忠一听不乐意了,“要什么证据啊,庄二你个迂腐脑子,把人弄到东厂不就有证据了。”
庄二没有说话,周守忠犹自念叨着:“你啊你,就是妇人之仁,当年读书读傻了吧你……”
“周公公真的要绊倒瞿恩。”冷不丁,庄二道。
“那还用说。本来瞿恩就是曾自维的靠山,这次借了伊路丝丝的事,煽动三十六道的言官群起上奏,我都火烧眉毛了我。”
周守忠所说的,自是他让俺答进贡西域美女的事。话说俺答不负所望一连送上十几位异邦美女,其中有个叫伊路丝丝的,面容妖娆,现时最受恩宠。周守忠此举,使得龙心大悦,却得罪了所有的内闱外臣。
“当真。”庄二问。
“我还煮的呢,我说你平日办事也算利索,怎么今日却吞吞吐吐的。”周守忠说着,一双小狐狸眼睛盯着庄二。
庄二直视周守忠,平静开口道:“瞿恩是元老阁臣,他的女儿现又是贵妃,要扳倒他定是一场恶战,我只是想问公公您准备好了么?”
“嘿嘿那是自然。”周守忠转过身去,“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下定决心。”
“当然。”
“如此,下臣明白了。”庄二说完,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嘿,这个庄二,”周守忠看着他离去,独自念叨:“白送他个女儿他都不要。迂腐书生。”
此刻,金乌已坠,新月漫步。
月亮一夜一夜在空中圆满。
十五一轮回。
此时又是月华中夜,院落里的木桌上堆了一些竹片,纸张。疏影此时就坐在桌旁绘图,有一个小僮儿在旁点灯帮忙。微子启送的那盏牡丹灯笼悬挂在头顶上的桃花树下,黄绿的萤火虫绕着飞旋。内室房间里有灯亮着,间或还可以看见有人影来回忙碌。
“疏影姐姐,这都画好久了,咱还是歇歇吧。”那小僮打着哈欠说道。他叫天童,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毛孩。
闻言,梅疏影撂下笔,道:“那你先去歇着吧。”闻言,天童便有如大赦一般欢喜地进屋去了。疏影却仍旧坐在桌旁,看着手边一摞的牡丹图,轻咬樱色的下唇,要是不用上色就好了,她想。自己画梅花在行,可要画妖艳的牡丹,色重了觉得俗,色浅了又觉得有失花王之资,总在犹豫中摇摆不定,结果却画成了不伦不类。
她又看了看院落里的那些竹片,以及自己手扎的一些东歪西倒、鬼模鬼样的灯笼架子,觉得头更疼了。
牡丹灯笼在头顶轻晃,可叹花已近枯萎。
其实,只要是牡丹灯笼就可以,该来的总归会来,不会出现的永远不会出现。生死有命,人各有运,她犯不着那么认真。
疏影拿起画纸走进内室,她的侍女飞雪向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收拾好了,便端着铜盆出去了。
外面的灯火都熄灭了,此刻室内灯影憧憧,其实还比不上庭院里明月辉空,星华陨地。疏影在铜镜前坐下,拔下簪子,前后左右的镜子里,长发便如瀑布倾泻直下。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容端没有再来,微子启也如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消息。
梳子把玩在手中,梅疏影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她不能去找容端:人总是犯贱的,追着的时候不屑一顾,待不理了又偏死缠滥打。
这样想,突然发现铜镜里有光影闪动。
窗外,挂在树梢上的牡丹灯笼已经坠落在地,被利器从中一分为二,内中盛载的牡丹花,践踏散落。
梅疏影仔细端详着自己面前的镜子。她房内的镜子,除了梳妆台上的那一尊,其它均有小面铜镜放在室内各处,这样在一些的情况下,可以看出端倪。
她端坐不动,将手中梳子慢慢递放到台面上,拇指的指甲片缓缓划过食指指腹,压下一道浅浅痕迹。疏影双手的指甲保养得甚好,厚薄相宜,晶晶亮亮。
可没容疏影想好对策,对方已然动手了——黑影突袭,精光一闪,其速既快又狠,倾袭而来的死亡气息甚至熄灭了烛火。
一腔愤恨朝疏影发泄而来。
梅疏影心里一凛。她以前也遇上过无耻之徒,但他们都只是带着占便宜的心态,无知又狂妄自大。但这个,目的明确,只想杀人。
这是一个会杀人的疯子。
所幸对方并没有背后动手的意思,从房梁上落下,便鹫鸟扑食,扯过疏影的肩。疏影借势回旋,抓住对方的手。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