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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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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业恶声恶气道:“明天?明天你皇帝父亲也会让你来?你又在做梦了吧?”
冰儿脸色苍白,却无话可说,半晌道:“先吃吧。”
慕容业盘腿坐下,伤痕累累的右手夹起一个珍珠丸子,只尝了一口:“咸!”又抿了一口绍酒,“呸”地吐掉后冷笑道:“看来还是孟婆汤会比较好喝。”冰儿两眼含泪,忍了一会儿叮叮咚咚收拾盘子:“你一心求死,我不在这儿白招你讨厌!”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出门,走出门外,停下步子,似乎在等什么。而慕容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儿。冰儿终究没有舍得离开,撒手扔了食盒,坐在地上捂住脸痛哭。
慕容业定定地望着她,终于道:“别哭了。”见冰儿扭身不理睬他,叹口气又道:“我错了,你别哭了。”
冰儿终于回身进门,两人泪眼相对,无语凝噎。许久,慕容业抬起鹰翼一般的双眉,小心地说:“我想……”
“你说!”冰儿竟有些期待。
慕容业看看监外,便衣的侍卫们虽不直接朝里看,眼角余光却在注视,他便又是屏息不语,沉沉地看着脚下的泥地,冰儿欲问,抬眼见他低垂着眼帘,发现他愁苦时眉心眼角深深的纹路,那样紧缩着,她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慕容业终于抬眼,低声用苏州话说:“我想亲亲你的手。”冰儿脸一红,却不忍拒绝,迟疑了一下,把手伸给了慕容业。
这是一双白嫩细腻、纤细修长的手,粉红色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慕容业定神看着她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水头十足的淡绿色翡翠戒指,光色流转,衬得冰儿的皮肤白腻得近乎透明。他伸手握住了这只手。
冰儿一颤,脸色更红了,她低着头,觉得慕容业的掌心粗糙而温柔,却是冰凉的。突然手背上温热,她知道他在亲她,他的嘴唇只是轻轻一点,又轻轻一点,亲过了手背,又翻来亲手指和手心。冰儿渐渐觉得心酸起来,止不住要落泪。
慕容业看着冰儿的粉色的手心在他一啄下多了一道淡淡的白,即又恢复为粉色,他能感到手心里她的手柔弱而害怕,虽然是极力控制,还是抖得厉害。再看她,眼睑垂着,睫毛湿湿地也垂着,颤巍巍惹人怜爱;还有她的唇,有点黯淡,好在依然滋润如雨后樱桃,他也想亲一下,然而熬住了,只是伸手捋了捋她散落在眼睛前的额发,顺势捧起她的脸,给她一个微笑:“人总有一死,何况我活在世上,又没有什么意思。妹妹,不要怕。”
慕容业的手滑了下去,冰儿的眼泪滑了下来。冰儿泪眼朦胧看着模模糊糊的慕容业:“明天……明天……想吃点什么?”
“明天——你不要来了。”
“不。”
“听话!”慕容业像十年前的业哥哥,低沉的声音穿过冰儿的心,“明天会很难看的,我不要你看到。”
冰儿咬着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幽怨地瞥过慕容业。慕容业别转过头,长叹一声:“从此后,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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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是个阴沉沉的日子。
冰儿几乎是从惊悸中醒来的,梦里层层叠叠的鲜血让她醒来时还是满脸泪水、满身汗水。看样子是睡不着了,闭上眼就会被层层叠叠的鲜血包围。紫禁城里传出了单调枯闷的打更声“邦邦邦——托”,四更了!冰儿猛地翻身起床,扯过一件月白旗袍披上,怔了一下又脱了,光着脚踩在地上,翻箱倒柜找衣服。折腾得响动太大,外面值夜的小宫女虽不敢来管,却偷偷地告诉了苇儿,一会儿,苇儿已经站在冰儿卧房的门口了,看着冰儿披头散发,眼睛又红又肿,四处翻找着东西,她不由一阵心酸心疼。
冰儿道:“苇儿,我给先皇后服孝时穿的那件白色袍子呢?”
“隔了几年了,也不知道压在哪里了。”苇儿忙强笑着接话,“今儿该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呢!”
“请安?”冰儿呆愣愣地停了手,眉头却皱得很紧。苇儿趁机走上前去,从箱子中拿出一件漂亮的银红缎子绣百蝶穿花图样的袍子:“瞧今儿天气要下雨,这件颜色多好,看着就明亮喜庆!今天穿这件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一定高兴得紧呢!”
冰儿狂怒起来,狠狠地扯过衣服:“喜庆?!今天是慕容业的刑期!今天是他的……他的刑期!!!”她拼命地撕扯着衣服,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这件精美的衣服上。苇儿吓傻了,直等冰儿把衣服撕破了,无力地瘫坐在床边上默默地流泪,她才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局,又让小宫女端来早点,劝道:“不管怎么说,先吃点东西,皇上吩咐,每日早上必用一碗燕窝的……要么,你再去求求皇上,看皇上能不能法外施恩吧?”
“怎么可能呢!”冰儿摇着头,心里却也陡然生出一丝希望来,她推开早点的桌子,对苇儿说:“给我梳头,我去见皇阿玛。”
苇儿细细给冰儿挽好头发,一边宫女依着吩咐,找了一件雪灰底色,镶着石青边儿的兰竹暗花绸子衣裳,冰儿一见怒道:“你不识色吗?我要的不是雪灰色!”苇儿劝道:“宫里没有大丧,怎么能穿孝服?又是去见皇上,也不怕忌讳?”冰儿默然无言,接过衣服,扯掉衣襟边缘上缀着的米珠,才穿在身上。苇儿见冰儿不戴首饰就要往乾隆那里去,忙说道:“公主!您也别那么急,皇上这会儿不是正叫起么,怎么可能见你呢?你总得打扮得精精神神的,皇上看了高兴才有可能答应你呀!”劝了半天,冰儿只肯用了一支银镶珍珠的簪子,并加了一件石青缎子的夹坎肩儿。
乾隆忙完早上的政务,从养心殿出来准备去给太后请安时,正看到冰儿直挺挺地跪在门口等自己,诧异一闪而过,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不禁涌起厌烦来,见抬舆的太监放慢了步伐,他轻轻跺了跺肩舆的底部示意继续走,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径直向慈宁宫而去。冰儿起身,伸手攀住了肩舆的轿杆:“阿玛,您听我说!”
抬舆的怕带倒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什么都不要说!”乾隆端坐其中,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眼神中俱是冰冷无情,“你不开口,朕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好了:刑部的秋决,用的是奏本,朕已经御笔批复,昭示百官,昭告天下,就是说,现在什么都成了定局了,绝对不可能再改变了!你给朕死了为慕容业求情的心!”
冰儿脸色发白,仍固执地要试一试:“可是他……”
“朕再说一遍:他今天伏法是没法改变的!你最好赶快把他忘了!”
“那哪怕让我去送一送……”
乾隆没等冰儿说完就打断道:“朕今天没空和你啰嗦!今天一天,你所有的请求朕都绝不会答应!听好了,”乾隆一字一顿地说,“是绝不会答应!有什么其他事都等明天——不,今天午后再说。”他转脸道:“走。”
乾隆态度的冷硬和粗暴让冰儿伤透了心,也让她心中原本的哀婉和柔软消失殆尽,叛逆的个性重新燃起。好!她想,你不答应我,我偏要做到!你不让我看望慕容业,我就偏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冰儿二话不说直往东华门而去,可在景运门口她就被守卫的侍卫和护卫拦住了:“五公主,皇上刚下的口谕:您今天一天绝不可以离开宫门!”
“绝”这个字眼把冰儿惹怒了,她咬着牙冷冰冰说:“如果我今天非要出去呢?!”
几个侍卫交换了一下眼色,和声道:“公主,您这又是何苦要和皇上作对呢?让奴才们也为难不是?”
在养心殿门口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结果却惹来一肚子气,她已经准备了要破罐子破摔了。抬头看看,云层很厚,灰蒙蒙的隐隐可见一轮日头斜倚在宫墙上方,冰儿此时哪还有理智!她左右一瞥,从一个侍卫的腰间“刷”地抽出一把刀来:“我今天就是要试试看!我今天就是要和皇上作对!我今天就是要出宫门!”
侍卫们自然为难之极,虽也抽出腰刀,但面对的是皇上的爱女,也不敢动手,还是苦苦劝着。冰儿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谁拦着她,谁就是她的仇人!一个侍卫的刀无意一动,心弦绷得紧紧的冰儿便把手中长刃一挥,将那柄腰刀打落在地。景运门的侍卫班领赶紧上前,未及喝止,冰儿的刀就毫无忌惮地挥了上去,一道血色闪过,那名班领肩头到胸口衣服绽开,红色鲜血洇了一片,周围一片惊呼,赶紧扶住,冰儿一阵眩晕,隐约见又有人过来,她的刀又刺了上去,那个侍卫的武功没有她好,刀正好顶在他的脖子上,冰儿手上稍稍用了点劲,血“呼”地从那侍卫的颈上冒了出来:“别逼我杀人!”
两员侍卫都伤不致命,但是那样狠绝的刀法,若是再深三分,只怕就要喋血当场了。侍卫们惊得说不出话来,冰儿平时大大咧咧,去书房等时候也能见到,素来觉得她是属于稚气莽撞的性格,今天却见到她急红了眼时那可怕的神色和不顾一切的冲动。终于另一个侍卫班领结结巴巴道:“公主,您三思!……”
“我不三思!”冰儿狠狠地说,“你们都逼我!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出去!”
那侍卫班领左右为难,终于一狠心冲大家使了个眼色,众人心知肚明,放下腰刀。冰儿也慢慢放下手中的刀,试探地后退了几步,见侍卫们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才回转身飞也似的向东华门跑去。
而东华门口,又是一道关卡。
东华门是上朝、觐见官员进出之处,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然而后宫之人一般却是不允许从这里出入的,所以衣饰清素的冰儿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认识的指指点点,认识的也甚是奇怪,有几个人向冰儿打招呼,冰儿根本看不见,一门心思往门口而去。
“公主!止步!”门口侍值的是傅恒的次子、冰儿的四姐夫、和硕额驸、内大臣福隆安。他继承了傅恒严肃又温文的态度,不卑不亢地拦住了冰儿,目色一动,旁边守门的侍卫和护军形成一道人墙,隔开外面的人。当然,早上他也接到乾隆“绝不允许五公主出宫”的口谕,而且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严重后果。
冰儿对傅恒还有些忌惮,因而对福隆安就不像对景运门的侍卫一样,她哀求地说:“姐夫,求求你,就让我出去吧!你知道的……”
福隆安道:“是啊,情有可原,但没有这个道理规矩。公主回后头去吧,今天你是出不了这个门的!不要闹得太大,大家都不好看不是?”
冰儿的脾气又上来了,她心想今天砍伤了景运门的侍卫,乾隆肯定已经生气了,错是再犯是不犯,结果差别也不大;何况慕容业今日将赴死,最后一面不见,情何以堪!于是,她便要硬闯。
而福隆安何等机敏,早就眼色一使,两旁的数十个侍卫、护军不动声色围了过来。当冰儿闪身想出时,福隆安横手一拦,冰儿抬手反抗,福隆安又是姐夫、又是表哥、又是乾隆宠臣,可不对她客气,反手一推,冰儿一个趔趄,而那些围着的侍卫护卫们也拔刀相向。东华门口好奇的人们不由就要探头探脑来看个究竟。福隆安又道:“何苦来,公主!天家脸面要紧!快回去吧!”
就如战阵一样,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冰儿知道她的武功虽然出色,比起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侍卫来还是有距离的,真被绑回去了,丢面子事小,再见慕容业就是今生断想!念及此,冰儿的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流下。正在毫无办法时,突见一顶金顶红轿抬了过来,原来是冰儿的三姐——和敬公主。和敬公主在轿内看到这样的情景,忙在门口停了下来,身边的公主府护卫驱散开了周围的人,和敬公主疾步来到冰儿面前:“咦?这是怎么了?”
“姐姐!……”冰儿越发委屈。和敬公主征询地看着福隆安等侍卫,福隆安轻声道:“回三公主,皇上禁止五公主今儿个出宫,奴才这也是没法子……”
和敬公主猜出了个大概,忙笑着说:“我道什么事!冰儿,要说姐姐今儿个也有事要求你帮忙呢!你姐夫他这两日身子不好,我寻思着也找了不少太医,都是些庸才!你的医术我是知道的,我正好向你讨教个方子,顺便向皇阿玛讨要几味药材。”
若是在平时,冰儿定是什么都要放下的,但今天不同,姐夫再亲毕竟还是隔了一层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她望着和敬公主:“姐姐,今儿不成。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
“我知道,我知道,只不过现在皇阿玛不同意还是枉然不是?听话……”
冰儿却在这时重重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今天若见不到慕容业最后一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他……”和敬公主见冰儿神色已大不同于往常,心里竟也是一悸,伸手去拉冰儿,“他已经是救不回来了的,你何苦呢?你就是去见他,又有什么用呢?”
“今儿不见他,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冰儿痛彻心肺,话简直是呼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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