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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笑笑看着这个自己一手简拔的小友,道:“武英殿修书的事情不要懈怠,等这部书编完,就是历代文坛盛举也不一定能及呢!”
旁边一人道:“天色近午了,今日这顿饯别宴,是南园兄做东,纪大人好吃肉食,今儿全是荤的,放开来吃吧。”
纪昀拱手向钱沣致谢,接着笑道:“担心我什么?到了西北,据说都是牛羊肉,我这大肉肚子以后可以常常餍足所欲喽!”说着,见菜上来,一时兴起,挽起袖子拿筷子挟起一只淋淋漓漓的酱肘子,略让一让便大嚼起来。他的豁达大度让前来送别的人抛却了心中的酸楚,也一道愉悦笑对,在简陋的草棚中喝酒吃肉。
有人提议道:“就这么吃,嘴里太寡淡,岚翁一肚子的好笑话,可否拿一个出来侑酒?”
纪昀笑道:“你看人挑担不吃力,我还没吃饱,哪有笑话出炉?”他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是一转,边用筷子搛起碗里一只甲鱼的裙边边道:“这东西有地方也叫它鳖,东西是好东西,不值钱,却能滋阴补益。我倒想起我上次在于重棠(于敏中)那里吃过的他招待同年的一顿饭。你们都知道的,老于他恪行皇上对大臣的要求,从来克勤克俭,朴素自修,那日请客,说怕坏了朝堂的风气,就按驿站的规矩四菜一汤。我们几个都答应了。端上来的四菜一汤,你们猜猜有什么?两个梨切了一盘,还是捂熟的;红萝卜拌蒜一盘;隔了夜的韭菜肉丝一盘;烧白菜一盘;汤就是甲鱼汤,可惜甲鱼不新鲜,大概是死了才做的。”
大家听他揶揄于敏中,内里多有些受于敏中排挤的,便都笑起来。纪昀虽在夸于敏中“俭朴”,其实人尽皆知他是个手长嘴短的。有人催促道:“老纪快接着讲啊!”
只听纪昀又道:“老于和我客气,直往我碗里夹生梨和萝卜。可我是个‘肉食者鄙’的,一口都咽不下。老于便敲汤碗:‘老纪爱吃肉,这鳖是荤的,多吃点!’我吃了一口,道:‘人生最大苦事,莫过于生离死别(生梨死鳖)啊!’”
大家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哄堂大笑,小小草棚霎时热闹不已,纪昀也陪着笑,笑笑却想到自己远去西域,龙沙万里,此刻再豁达,将来是不是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数,大约也是要“生梨死鳖”了,笑容变成苦笑又变成干笑,忙斟酒劝菜掩饰过去。
世上无不散的筵席,饯别的酒席终至零落,众人捧着酒杯,心里不免渐生悲凉,纪昀拱手做谢,道:“诸位,纪昀犯下国法,能得不死,已经是感念天恩皇恩,自觉幸运之极了。今日一别,还望诸君勉力,为我大清昌荣再辛苦!”当下便有人掩泪,不过还是不得不一一散了。
奕霄自忖自己虽然不是纪昀的弟子,但一直蒙他提携照顾,才有今天的际遇,感念之情更甚于其他人,见其他人都离开了,他还是在一旁帮着纪昀捆扎行囊,放上马车,最后抹着泪道:“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
纪昀爽朗笑道:“能见自然好,不能见也无妨。我就是一个匆匆过客罢了,并不值当什么。在我见过的这些年轻人里,既不迂阔,又不势利,你算是少有的,能得皇上厚爱,将来飞黄腾达是必然的。我年纪大了,其实最想的还是四处游历,最后回归林泉,自己著书立作,了此一生罢了。”他拍拍马车,看看官路远处,轻声吟道:“平生心力坐销磨,纸上烟云过眼多。拟著书仓今老矣,只应说鬼似东坡。”奕霄看他那张饱满的脸颊上是复杂的笑意,心里不由悲酸。
“老爷,车套好了!”车把式说。
纪昀点点头,对奕霄笑道:“我该走了。有一句忠告,你年纪轻,心肠直,不过于重棠在朝几十年,根基极厚,不要轻易招惹他。诸葛一生唯谨慎,要多磨练几年,自己翅膀硬了,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奕霄含泪道:“我明白。不过朝中有此大蠹,我心里时时刻刻放着。”
纪昀愣着神儿,半晌轻轻道:“皇上对你好,但他得顾忌着清议,所以你万不可恃宠生骄。我这次事出,实在是有人‘好心’告诉我卢见曾的事情,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事后想来,这‘好心’人只怕也存不善之念,而我一念之差,便把自己带入万劫不复……”他今天一天,此刻神色最为阴郁,但见奕霄懵懂,也没有再点破,楚叹一声,对奕霄笑一笑,又对车把式道:“走吧!”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1)说实话,对英祥的这段奏对极其不满意,但水平有限,时间又紧,就凑合了。本意向借这个在民间待了很多年的人之口来表达我对当时乾隆盛世底里一些污浊的想法。
、俊儿入读上书房
纪昀发遣,武英殿修《四库全书》的总裁事务就落到了于敏中的头上,奕霄毕竟年轻,觉得无法与此人共事,勉强在他手下干了一段时间,推说自己要准备下一次的会试,便有请辞的意思。辞呈递上去,内阁的人知道他在乾隆心中地位特别,没有敢就答应,而是上报到皇帝那里。
乾隆叫来奕霄,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武英殿的事情太枯燥,做得没意思了?”
奕霄心里有些委屈,但牢牢记着纪昀告诫他“不可恃宠生骄”的话,叩首道:“臣还是想下场科考,武英殿事务繁杂,怕耽误了功课。”
乾隆笑道:“你爹娘没有跟你说,你如今不必科考也自然有似锦前程?”
奕霄嘴唇翕动,到底没有逆着乾隆说什么,眼神一瞥,乾隆知道他心里有委屈,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奕霄终于忍不住抗声道:“臣不是功名心热,但不愿靠着祖荫!”
“这是怎么说?”
奕霄磕了个头:“皇上明鉴!臣身份不过举人,如今蒙皇上拔擢,忝列高位,就算别人不说,臣自己也不好意思。所以才愿意下场试试,无论中试与否,都无怨无悔。否则,靠爷娘靠旁人,总归不是自己的本事。”
乾隆笑道:“你倒是很有志气。”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朕不让你会试,也有朕的道理。”
奕霄怔了怔,昂首问:“臣愿闻其详。”
“倒有点你娘当年的样子。”乾隆一笑,正色对奕霄说:“想必你爹娘已经告诉你你的身份,其实就不论你母亲,你祖父那里,尚有一个科尔沁郡王世袭罔替的爵位在,你说怎么办?”
奕霄一愣,半天才说:“臣……至今连科尔沁都没有去过。这个王爵,不敢承担。”
乾隆道:“你祖父萨楚日勒一支已经几代单传,若你不肯要这个位置,朕便得从旁支择取人选,必然是五服之外。你倒是大方,你就不问问你祖父和爹娘,家里偌大一个王爵,就忍心拱手送人?!”乾隆见奕霄说不出话来,踱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头道:“所以,你的当务之急,不是钻研八股文,而是好好学着国语蒙语,学着如何做一个扎萨克郡王,学着如何管理好一片草场,为朕和大清江山的北部疆域的平靖立功。”
这实在与奕霄以往所学、所想、所愿相去甚远,一个读罢儒家书,心怀天下事的少年儿郎,突然发现自己虽会有个尊贵的位置、有不必犯愁的用度,然而却没有了报效天下的宏愿和赢得身前身后名的机会。乾隆很快就在奕霄的眼睛里发现了盈盈水色,心里暗叹:“毕竟还是个孩子!”原有一想不由又先搁置了下来,只温语道:“朕是这样想的,武英殿的事不做也好,你现在年纪小,还是以读书上进为要,不过不要再去看八股了。朕在上书房为你留一个位置,就和分府的皇阿哥一样,每日半天进书房就读,娴习弓马,学会满蒙语言,其他时候,愿意到军机处学习亦可,愿意在翰林院读书亦可。如何?”
奕霄知道,虽然是征询的语气,但这可不容自己说个“不”字,委委屈屈点点头谢了恩。乾隆看他落寞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舍,又想起那个素未谋面,却已经掉在贼窝里的外孙女,如果自己狠下心不去“捞”她,那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这样想着,不由把心里那片慈爱一股脑放在奕霄身上,柔和地说:“你放心,朕为你挑的路一定是最好的。”叫马国用又给奕霄颁赐了一大堆东西,才让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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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霄进入上书房读书,没想到还是躲不开于敏中。他作为文华殿大学士,虽然不是天天来给皇子皇孙们进讲,但一代硕儒,隔几天总要到上书房看看,把自己所知的学问讲给这些贵胄听。奕霄听他嘴上一套极其冠冕堂皇,而想起他暗藏私心,排除异己,又纵容弟弟和亲信胡作非为,却在皇帝面前一派君子之相,更加厌恶。
于敏中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奕霄进入上书房,本就是异数,他做官做老了的,很明白其间有奥秘,反而对奕霄很是亲切。这日讲完一卷《十三经注疏》,特意把奕霄叫来,温和地说道:“何休注《春秋公羊传》,里头微言大义,不可不细加领略。皇上近期也在读《春秋》,万一考评到你,也不至于茫然了。”
果然,下午乾隆来考察皇子皇孙们的读书情况,入手就是《春秋》,几位皇子皇孙没有得到于敏中特别的指点,说起来磕磕巴巴,眼见乾隆的眉毛就揪成一团,似要发火的样子。奕霄心里一热,有些想上前显摆一番,可是蓦然又冷静下来:自己虽然是乾隆的外孙,但是身份并没有昭告天下,何况“外孙”和“亲子孙”又隔了一层,自己一时显露,岂不是为自己遭忌埋下祸根?纪昀所道“恃宠生骄”一条,实在必须时时刻刻警惕才是。因而反而把头一埋,也装出副害怕被考察的样子。
唯有陪读的福康安,论身份是傅恒和夫人的嫡生儿子,二十出头年纪,坐在还不到十岁的十五阿哥身边,朗声道:“《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奴才近来读的是《左氏春秋》,细细琢磨其间‘艳而富’之处,略有心得。”于是不顾旁边或艳羡、或妒忌的眼神,微昂着头,朗声说了自己的见解。
乾隆赞许地对福康安点点头,转过脸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他的儿孙们说:“你们看看,读书还不如福康安!《春秋》里的微言大义最值得品鉴琢磨,按理十二岁以上皇阿哥已经读完十三经,若是注疏还不娴熟,可见平日里是如何用功的了!……”
大家乖乖挨他骂,一声都不敢吱,最后听乾隆道:“十三经学得最透,如今内阁里还要数于敏中了,转天叫他来给你们进讲。”
他甩手走开,众位皇子阿哥们才松了口气。下午读书如果不遇到皇帝考评,一般过了午就可以回家了。乾隆较长的皇子们都已经分府在外,有了福晋儿女,巴不得早点回去歇息。四阿哥永珹笑着对五阿哥永琪道:“今日下午松快松快,去我那里看看我新买的画儿?”
五阿哥永琪皱着眉头揉着腿说:“不知怎么,这两日腿里老不松快。上回围猎大约是受了些寒气。”
永珹关心地说:“寒邪入侵,还要当心,回去好好吃几剂解表发散的药物,别让寒气入了脏腑。”永琪笑道:“已经叫御医开方子了,可是药苦得我半死,喝一碗要倒半碗。只好让这病慢慢地治罢!”
他们说说笑笑,确如手足般亲密,唯有皇后乌喇那拉氏的嫡子永璂,一个在角落默不作声地自顾自收拾,也没有人来理他。永琰对他道:“十二哥,今日怎么有些匆忙?”永璂呆呆地望着他,全不似一个十九岁少年应有的爽朗敏健,好一会儿才说:“今儿是先母的冥寿。”
永琰不由噤口不言,其他阿哥的目光都在永璂那里一瞟,各个也不说话,却见永璂目中渐渐含了些泪光,只是一如往常的沉默不言,慢慢把东西收拾好,带着外面候着的自己的小太监回府了。
那日回去不久,五阿哥永琪身子骨却一日坏过一日。他在众皇子中原是最得乾隆喜爱的一个,几年前九州清晏失火,弘昼等内务府大臣慢吞吞地过来救火,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被乾隆一顿痛斥,革了爵位作为惩罚;而永琪独个儿从九州清晏里把乾隆背了出来,这份孝心让乾隆心存感怀,再加上永琪读书习武都是上乘,自然地让他有了些偏爱,隔年加封皇子时,独独把永琪封为亲王,赐号为“荣”,亦是个极好的字眼。其他皇子看在眼里,妒在心里,但是本朝与康熙朝不同,皇父的尊严极盛,而皇子们不许结交外官,不许管理部务,除了偶尔帮皇帝跑跑腿、祭祭祀、看望看望生病大臣之外,别无事情可做,也断绝了他们的野心,所以再妒忌,也只好在心里下功夫,不似以前似的拉帮结派,互相排挤。
开始,乾隆拿着御医送来的脉案,病症为“附骨疽”,长在腿上,多起于风寒潮气,但并不是无药可治的重症,也没有太当回事,只嘱咐御医好好为他调养,又怕他称病不好好读书,特意要求每日还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