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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引 作者:龙雨晓
第一章 山神庙中
黎明初起,天地苍茫,如同从混沌中初生。
土坡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头上缠块破布,手里拿着破碗,面目痴呆,眼神凝滞,盯着不远处一座很小的山神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青泥捏的黎明,青泥捏的山坡,青泥捏的小孩,青泥捏的破碗,青泥捏的山神庙。
山神庙暗青大门上的道道门缝里,透出道道红光,里边有人在祭神。
山神能庇佑些什么吗?
漆木山神身高一丈,混身赤红发亮,头戴天王沙金冠,身披赤红官袍,手举降魔剑,剑眉入鬓,虎目圆睁,白牙森森,面目狰狞。
一双男人的手将四只点燃的尺余黄香插在神案上的黄铜香炉里。火头分外明亮,犹如四只火眼,冒着烟。本已烟雾缭绕的庙内,又多了四条烟线。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青年文士,一个和尚,一个生意人,四个男人面向山神,抱拳跪倒在神案前四个明黄的跪垫上。中年男人说了话。
“将会有很多跟我们无冤无仇的人死在我们的手上,但不管我们心里多么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中华百姓,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如果事情能成功,愿以我四人性命祭神,以谢天地!”
四个人在神像前静静的跪着,一动不动,如同木雕。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那个最斯文的文士向后一仰,脱下了脚上的靴子,丢在了神案之上,一脸不耐烦地对其余三个道:“够了够,大哥,二哥,四弟,装神弄鬼一会就够?这尊泥菩萨能保佑什么?”
说话间,他抬起左手二指向着山神像上一挥,只听“啪”地一声响,神像手里的降魔剑冒了一股烟,应声掉下了一节。
文士把头巾也摘了下来,对着中年男人道:“大哥,我知道你带了酒肉来的,我的鼻子最灵了,还不拿出来,这才是罪过!”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转过脸来,鬼一般吓人,他的脸竟是一半赤红一半暗绿!虽然眉眼间不失英豪之气,可还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他站起身,从后堂取来一个大大的灰布包,还有两坛花雕。
文士刚要伸手去接灰布包,不想被一直默不做声的和尚半路给截取了,动作快得出奇。他的手隐隐发着金光,如同金属打造成的一般。他也不管别人,从灰布包中拿了一只烧鸡,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大口喝酒。
生意人一边把灰布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打开,一边对和尚说道:“二哥,你破戒了。”
和尚上猛喝了两口花雕,道:“反正要下地狱的,我平时吃斋守戒,今天不防狠狠地破一下!”
几个人又不说话了,地上摆了好几个油纸包,有五香牛肉,火腿,烤鱼,狗肉,还有一大包花生。
中年男人端着一碗酒,看着出神,却一口也没喝;生意人拿了一块烤鱼,一点一点撕着吃,显然没什么心思吃,但又不好意思僵着;文士谁也不看,一边吃牛肉,一边悠闲地喝酒。
“喂,范和尚,”生意人打破了沉默,道,“外边的孩子站了好久了,你却只顾一个人吃?他天天跟着你,你干嘛不收他做你的徒弟呢?穿得那么破烂,不如加入丐帮算了。”说着推开门,抛给山坡的小鬼一只狗腿。小鬼接过狗腿就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连句谢谢也没有。
和尚一眼也没向外看,吃得好像更起劲了。生意人看了看和尚,摇了头,关上门,很安静地坐下来,继续撕他的鱼。大滴大滴的热泪滚落在和尚的酒碗里,“滴哒滴哒”直响,可是没人去看他,仿佛谁也没注意。
和尚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擦了一把眼睛,说道:“要是这回,我们谁还能活着回来,请就替我照顾这个孩子。他跟着我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文士看了看门,仰起头来对着山神道:“我也有个孩子,托给了丐帮史帮主,他是孩子的亲娘舅。反正你带的那个孩子穿得也像个要饭的,反正我们谁也没打算活着回来,不如让他加入要饭帮得啦!”
范和尚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安慰。
青年文士不知为什么突然笑起来,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我们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找一个最有意思的死法?哈哈,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想法并不怎么英雄,那才是最有趣的事呢?”
“老三,住口!”中年人长叹一声,将手的酒一饮而尽,道,“午时一过,我们直奔狗皇帝寝宫,不论如何也要取皇帝狗头!”
初春的黎明还没有脱去冬日的寒气,萧索肃杀。山风起时,庙前吹来了一些枯草,一个破筐滚到了庙前的空地上,摇来晃去,不能立足。衣着褴褛的小脏孩躺在地上,倦缩成一团,看样子竟睡着了。
庙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是些什么人?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去杀人,那为什么还说个没完?他们之前没有细致的谋划过吗?杀皇帝,万难之事,究竟要多长时间的谋划,多少次的商榷,才能有一个万无一失的万全之策?有万全之策吗?危险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也许都生无可恋,都不把自己的生死当一回,但难道说,只因为他们下了必死的决心,他们就不能再有为此说话,担心,犹豫,甚至是害怕的权力吗?
生命毕竟是生命,就算它只剩一个上午,也是宝贵的。现在离他们行动的时间还有二三个时辰呢,他们有权做任何事。
“干嘛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现在已经没有人退出了,我们不是没打算回来,是根本就不想活了。也许我们最本初的目的就是但求痛痛快快地一死,那还有什么心里话不能说出来?让自己死个明白,别人死个明白,大家死个明白,死个值,总比人人把心事藏在心里,弄得我们仿佛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沽名钓誉要强!我们死个糊里糊涂,所有的人可能会去传颂我们为国为民的英雄侠举,但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管不着,‘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我们管不着,管也没意思。”
说了这些话,年青文士从身边一把乌黑怪异的剑鞘中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铁剑,在供案上划了几下,供案上立即刻出了一个“韩”字。有很多高手都能用手中的刀剑在木板墙壁上挥出字来,但他这个韩字却是隶书,银勾铁划,就像是书法家写在上边一样,那剑上劲道的拿捏,已经准确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看着那个“韩”字,嘴角露出了一丝怪笑,收剑道:“瞧,高深的武功,好看不好练,好使不好学。不会武的老百姓都喜欢看我们拔剑出拳,有人出血才好,有人送命更佳,要是死一大堆人就太妙了。我们今天就要去做一件千古妙事,让百姓开心,没准还真能把他们从水火中救出来呢?”
生意人续道:“也许我们应该事后追忆,我们应该先干起来。我们说那么多的话,那些话还不是跟我们一齐死了?说不说有什么意思?”
他好像在问自己,于是自问自答道:“但求痛快!”说完他也在供案上,用记账用的毛笔在“韩”字旁边写了墨黑的“洪”字。只见他轻飘飘地写上去,与常人一点区别也没有,但当他写完“洪”字的最后一笔时,沾到墨的木料都化成了沙一般的细粉,撒落在地上。
供案上又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洪”字。
商人道:“这也是武功。不好看不好练,不好使不好学。在江湖中行走,如果不会武功,或者武功不济的话,那我们无论说什么都是屁话。实现自己的想法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然只配到村口的小路上去拣牛屎。”
“所以咱们有权力说话?”和尚道。
“理由充分!”商人道。
“我们是武林高手,功夫了得,当然有权力说话,谢谢,哈哈哈!”文士,和尚,还有商人哈哈大笑起来,脸色半青半红的中年人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我也写一个字!”和尚话一出口,文士和商人就哈哈大笑起来,中年人脸上也挂上了笑,看起来分外怪异。和尚也大笑起来,边笑边写,他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指触碰供案时,发出“当当”声,如同铁器敲击一般,而且指迹过处,木器都冒出烟来。
他写完归坐,众人一看,又哄笑起来,这回连中年也笑出了声,只见在“韩”、“洪”两个字旁边写的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串字,上写着:“闭嘴,还是武功!”
“我也来凑个趣儿,‘中年人笑着站起来,双掌一合,在供案上有两尺左右的地方凌空一抓,只见供案“嗤”地一声响,出现了一个“阳”字。
“还是武功!”
哈哈!几个人开怀大笑。
第二章 大开杀戒前的回忆
那刚刚在供桌上刻了一个“阳”字,脸色半红半绿、怪物一般的男人是四人中的大哥,三个兄弟都等着他说话。他原本是个性格豪阔的人,此刻面对的是自己过命的好兄弟,也并没有什么不能对他们讲,但他真得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这口酒分外的辣。他皱起了眉头,双目紧闭,想要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理出个头绪来,可是心里的乱麻却越理越乱,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掉入了漫无涯际的大海,一片过去的大海,回忆之海,整个人静静地下沉,越沉越深,再也分不清哪一些是记忆,哪些是回忆,哪些是过去,哪些是意识到的,哪些是无意识的……
阳是没有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要是没有那个人,在那样一个时候,向他伸出一双拯救生命的慈悲之手,他已经死去不知多少个年头了。
四五岁的时候,阳已经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了。他的父母双亲被强盗杀了,他的叔叔带了他一年,狠心地抛弃了他。
阳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起,他被抛弃的那个时节,正好是春天,一个倒晦的春天,而会在回忆里变得很美,甚至很可爱的春天,因为,如果是严冬的话,一个五岁的,没有谋生能力的孩子,恐怕活不过两天。所以,他感谢那个春天,并且因为那个春天也不怎么太恨他狠心的叔叔,他常常这样想,他的叔叔毕竟是春天而不是冬天抛弃他的,而且,他还给他塞了两个馒头。
两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阳得学会要饭,生存的本能,让他自然而然地向所有的人伸出了他稚嫩的小手儿,眼睛里也过早地出现了深深地哀伤。
怜悯之心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么彻底,阳有时能讨到一个小钱,或者半碗馊汤,或者美味可口的烂水果,或者比石头还有份量的馒头,他就靠这些东西,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渴了就喝口井水,下雨了就在别人的屋檐下躲一躲,刮风了他就藏在狗洞子里避一避(这当然是狗不在家的时候)。就这样,春天,夏天,还有秋天,阳都挨了过去,但紧接来的一个季节,对他这样一个小叫花来说,简直就像是过鬼门关一样。那个年月,每下一场大雪,街上都会冻死好几个叫花子,成|人尚如此,就更不用说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雪夜。
阳已经三天没有要到一口吃的了,肚子饿得要命,混身又冷又累。天渐渐黑了下来,凄厉的北风呼嚎着,卷着鹅毛大雪,刮得人看不清一尺以外的地方。阳光着脚在雪地里不停在跑,他原来的两只破烂不堪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跑丢到哪里去了。他冻得失去知觉的小脚,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噶噶”的声响。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只是天地苍苍,白雪茫茫,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孤独,无助,心觉得非常害怕,跑起来会让自己觉得在远离什么,又仿佛在接近什么。但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远离,什么也没接近,世间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天地无边,黑夜无头。想着想着,已经精疲力竭的阳,丧失了最后的一丝勇气,一头扎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阳到现在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光着脚,眼中含着泪,心中满是委曲,在雪地里奔跑。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着妈妈,想着爸爸,甚至还想起了他那个狠心的叔叔。
可是尽管阳跑了很久,妈妈,爸爸,叔叔,谁也没出现,生命,似乎在此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五六岁的阳从晕迷从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一张床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正用一把把雪给自己搓身体。这个男人又黑又瘦,高颧骨,厚厚的嘴唇紧闭着,小眼睛,说不上丑陋,但也绝不能算是英俊,看着不像坏人,但也不怎么像一个好人。就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在阳的眼里简直是天下最英俊的,简直是天下最善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