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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此时又浅含着一抹戏谑。
慧珍的心“扑通”一跳:自己居然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发呆!
她慌张地侧过身子,只觉两颊在寒风里也开始发烫。一片潮红从脖子下面浮上来,染在她莹白透润的肌肤上分外刺目。慧珍习惯性地低下头,一只手伸到耳朵旁,把毡帽上柔绒绒的野鸭毛抚弄着,甚是羞愧!
男人一直没言语,他的目光从头到尾死死地盯着慧珍,简直要把她看得千疮百孔了。他抬手摘下那枝罪魁祸首的梅花,递向慧珍。慧珍不敢接过,低头垂目瞧着自己的兔毛暖鞋,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要摘这支么?”男人问道。慧珍方侧回身子,将花枝接了过来。她的脸半遮在一簇簇秀枝繁花后,轻轻吐出来两个字“谢谢!”她轻柔的嗓音如同暖风一样从冻僵的冰面上拂过。
“二少爷!您回来了!”一声惊呼打断了二人。
慧珍回头一看,春巧把兰香带了来。心细的丫头还回了趟梅园,把花瓶也抱来了。
见着了主子,兰香高兴得把本意都忘了,将怀里的花瓶一并塞给春巧,迎着主子回房了。
慧珍长吁了一口气,全身松了下来。她唤着春巧把花布置到瓶里,说:“还差了一个花瓶,咱自个儿也要一束。一会你把花送到三奶奶那里时,顺便讨一个。”
春巧没有答应慧珍,自己扭着头盯着兰香主仆回去的方向,叹道:“那就是二少爷啊!生得怎么这样好看!兰姿那丫头这个倒不是胡说。”
慧珍涨红着脸呵斥道:“丫头!别去嚼那没边的舌头,对一个陌生男子品头论足,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说着拉了春巧便走了。哪晓得春巧意犹未尽,又一回头,这次却低声叫起来:“小姐!快看快看呐!他也在看咱们呢!”
慧珍僵着步子,训道:“咱们又没长三只眼、四条腿的,别人有什么爱看的?你不要再耽误了。怎么这时倒不说冷了?”
说着,慧珍忽然看见春巧的胳肢窝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骇了一下:“这不是三奶奶的青花六角盘么?你怎么这样夹着,摔坏了怎么了得!”春巧嘟起了小嘴:“不是要走那里吗?我顺便把这还了去。”慧珍点头称是:“这倒记好了。还三奶奶的时候记着道谢,说……”春巧抢嘴道:“说:难得这时节还能吃上青枣。多谢三奶奶心里记挂着。枣子又大又甜可好吃了!下回再有三奶奶还请捎点来。”
慧珍微微扬手捶了春巧肩膀:“哪有最后两句的,馋嘴丫头!仔细你的皮!”春巧嘻笑着躲跑开了。
走到了桥头,趁拐弯的功夫,慧珍飞快地往那个方向斜了一眼。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见那个威猛高大,猿背蜂腰的男人,一抖身上的黑白二色貂毛大衣,大步踏进了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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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珍把插上红梅的青花龙纹釉底瓶送到了婆婆丽娥的房里。那房里照样一股子呛人的烟气,慧珍实在不习惯,她沉着嗓子闷咳了几声。说真的,这花摘下了搁在这里,还真是有些糟蹋了。
二奶奶丽娥紧接着大抽了几口烟,才把乳黄的象牙烟枪移到几案上。旁边的丫头把早备好的烟丝换上。丽娥也不朝媳妇这边望来,而是紧盯着丫头的动作,说道:“这大雪天的,就呆在房里吧。整这些没用的玩意作甚?这一进一出的,夹带了好多雪风进来。今冬的木碳也不好,好半天了也没试着暖来!”
慧珍瞧了瞧角落华美的景泰蓝熏笼,里面堆着一样长短的乌黑木碳,正燃得红火发亮,还撩起了火苗子,一点烟子也没有。看着就叫人心里暖洋洋的。她在雪地里冻了半天,此刻进了屋来,当然觉得热气扑腾。也不知道婆婆说得是真是假?
心里一点子怅然若失,慧珍拜别婆婆,出了院门,将先放在树下的另一个大腹细口铜镀金花瓶抱着,往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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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园暖房内春意浓浓,与室外俨然两季。
二少爷兰轩已换上金丝镶边蓝袍常服,靠了大毛软垫,闭眼依在椅上。贴身丫鬟兰姿正上下其手地替他按摩。兰轩十分受用。兰姿巧笑嫣然,娇滴滴地问道:“爷,舒服吗?爷这阵忙,累着了。兰姿没有伺候到爷,每日茶饭不思!盼着爷早回来。”
还是闭着眼,不说一句话。
半响眼微睁开了,开口道:“刚才后园子里摘梅花的,可是新进门的大少奶奶?”他的嗓音浑厚低沉,十分动听。
兰姿一楞,停住了动作,没有反应过来。
二少爷不耐地微黑了脸,提高嗓子,冲外面喝道:“兰香。”
兰姿隔了几秒,想起来了:刚才大少奶奶的陪房丫头春巧来找过兰香帮忙。于是忙应道:“是了,是了。就是大少奶奶。”连忙又扭头也冲门口大声道:“没事!水热了提来便是,只管大门外的雪扫干净!”
已经踏进房门的一只绣花鞋只好又退了回去。
兰姿殷勤地接着讲话,却是另一番内容:“爷,未过门的少奶奶又进府了,她在前门客房里候着,爷没有遇上?她可来了一次了,一直等着要瞧爷一眼呢!”兰姿一边汇报,一边灵眉活眼地悄悄观察着二少爷的表情。
二少爷兰轩今日回来,从后园子的偏门进府的,他先去拜见了爹和三娘。爹爹蒋呈锦见他就说了张家小姐的事,并叫他尽量避着,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所以二少爷就从月亮门子过来了,并没有碰上佩云小姐。
刚刚在梅林里遇到一个未曾谋过面的女子,他还在心底揣度了一下,以为是趁天寒人稀,张家小姐偷偷溜进了后园子呢!片刻才醒觉过来,那样一个旧式拘束女子,哪里像留过洋的?
兰轩打断丫鬟的话,懒懒地说:“够了!不要讲了。”他伸出大手掌扣住兰姿的双手,一把将丫鬟扯得滚倒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挨上了她的衣襟,熟练地剥开了数只蝴蝶盘扣……
兰姿娇羞地叫了一声:“爷!”,却把两只胳膊揽上了二少爷的脖子
生母之望
成亲后,大少爷梅鑫的精神头一天旺过一天。每日起了都往药行去打理。虽说晚去早回,也起了不小作用。他精通药材,又心细脑快,也是个一心向上的,如果不是被身子拖累,怕也不输二少爷太多。
慧珍奉二奶奶命不离梅鑫左右,每日随丈夫进出。照顾人的事情虽琐碎,却也轻松。梅鑫一进铺里就形同常人,慧珍就更加无需劳动了。看着妻子百无聊奈,体贴的梅鑫一有空闲便教她识别草药。
教的人一心想在新婚爱妻面前展示自己的专才,他希望妻子对自己刮目相看,从而更倚重自己。那叫一个高谈阔论,洋洋自得!
却不料学的人兰心蕙质,勤学好问,竟然全部会了去。
梅鑫见慧珍如此聪慧,更是喜欢她了!
提起这夫妻之情。梅鑫温柔细腻,嘘寒问暖的,比慧珍在娘家的日子强上十倍。起得早的时日,他就捉起笔,描慧珍的眉。他的鼻子都快凑到她的了。一股股温热的鼻息带着奇怪的药气,喷涌到慧珍脸上。
慧珍往往在这个时候屏住自己的呼吸,闭着眼睛由他勾画。
笔尖轻轻地碰触着她的眉毛,有些痒痒。慧珍情不自禁地要躲。结果笔一歪,就偏了。梅鑫的耐心好,又拭掉重新来过。
慧珍好想让他停下,梅红和春巧都在屋里,有时看得发笑又躲了。可是她怕他生气。因为他喜爱画画,最不喜欢挥动画笔的时候被人惊扰了。说不准,他就是把她的脸拿来作画了。
哦!他已经说了,等春天来了,花都开得娇艳欲滴的时候,就要让她立在花丛里,手执团扇,扑着蝴蝶,这样来画一幅美人图。
慧珍不懂这些。但是看着丈夫说得眉飞色舞,一扫眉间的瘴气,她便也跟着高兴。梅鑫大多时候都是郁郁少言的,难得如此有兴。
但就一件,慧珍甚觉难堪。一到晚上就寝时间,她就提着心,担忧丈夫要行房,巴不得屋里有两张床才好。梅鑫在那时候,总是焦躁十分,带的她也难忍,总想推开他跳下床去。回门子的时候,慧珍也不好跟继母说道。还好成婚至今,只有不多的两三次。梅鑫久病成医,自己的状况拎得清。他尽力克抑自己的心头欲念,为着要和娇妻享更长久的福气。
慧珍也是欢喜。她刚经人事,婚后仅有的几次也没带给她任何欢愉。她便认为这同房之事,与女人实在是苦差,能免则免。
夜幕再一次降临。乌黑的天空像被泼了满身的墨,焦急万分地盼着早晨的日光把自己洗刷得白白亮亮。
梅鑫早早地上床了。慧珍还在这里站一下,那里蹲一下。最后,她把女红篮子端了出来。坐到墙角的束腰圆桌旁,拿出一只鞋垫。上面一只长颈红嘴的仙鹤只绣到翅膀位置。这阵,她每天回来,都要把当日所学的草药,有什么效用,哪些忌讳都偷偷地一一记在纸上。她怕睡了一觉后忘记了,又不好意思在店里当着伙计的面写。其实她的记性很好,没有必要这么勤奋!不过,大部分的闲暇时间,慧珍都花费到了另一幅大绣图了。
手一会就冰冰凉了,像从冰窖里刚拿出来似的。动作也僵木,细针全不是平常那样,会娴熟地飞舞在鞋垫前后。慧珍停下来,把旁边的鎏金椭圆小铜熏笼移过来,抱在怀里。丰满白皙如嫩笋的手指搭到上面取暖。夜里的空气越发冷了!
梅鑫欠起身,朝慧珍这边望来:“你还不睡么?”语气里好像有一点急迫!两只黑黝黝的瞳仁反射着蜡烛黯淡的光芒。
“我……还不困!我这鞋垫子起头三个月了,一只都没有绣完!”慧珍赶紧放下手中的熏笼,又拾起针线来。
“这些东西,交给梅红和春巧就完了。把自己弄得那么忙干啥?专心把那副图绣好吧。我看你还在偷偷写什么草药在纸上?”
“啊?你见着了!我也是混写。不当真的!”丈夫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慧珍有些不好意思。
“你写了那么多,分得清楚哪个是哪个?改天我给画些图在上面,往后再看就不会弄混了!”梅鑫好心地主动请缨。
慧珍心里面有些暖乎乎,嘴角泛起笑意,表情顿时柔和了不少。
“快睡吧!别冻着了。”梅鑫又催促一道。
慧珍不好再拖沓,只好把东西收了。她唤来春巧,准备热水。自己坐到镜前,把头上身上的金玉除掉,小心地收到首饰盒里。最后一根簪子取下,一头乌亮的发瀑布一般地泄下来,发梢在臀后一阵甩摆,扇起一股香味……
春巧端了用过的水,出屋后,把门紧紧地掩上了。
慧珍脱掉层层叠叠的暖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紫红亵衣。她缩着肩上了床,把两旁高悬的帐幔去掉花钩,赶快钻进了被窝。
纱帐把里面挡得干干净净。
一会儿,只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喘气声。“这边!这边!”是梅鑫焦急的声音。片刻又是一句:“别动呀!”语气里带了些恼恨。
“啊!胳膊……压着了。”一声轻呼,这次是慧珍。
接下来,有稍息的宁静。然后,传来重重的叹息声。梅鑫把头死死地埋在枕里,似乎要把自己闷死在上头。
慧珍的头钻出了帐幔,伸手把脚踏边的暖笼盖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还冒着热气的帕子,又缩进帐里了。
二奶奶房里。
大少爷梅鑫又被母亲二奶奶丽娥叫去了。丽娥躺在那张红木贵妃椅上,背靠织红锦暗黄软垫,双手里依然拢着一个黄铜和田玉嘴烟枪。因为儿子身子不好,经受不起烟气,便暂时灭了火。
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年好上的这口,丽娥记不清了。
吸烟的女人,心里演着好多是是非非。旧的、新的,搅成一团乱云。
然而,唇红里缓缓溢出的青烟,打着滚上漂去,就不动声色地帮她按捺住了一切。微湿的眼,稍纵即逝的哀伤,都被烟雾卷走了。她只要把最后一点红光闪闪的烟头,死死地仆在灰缸里。灭了,心就骤然平静了。
不过,下一回烟点燃的时候,又会如收魂香一般,把丽娥脑海里存心去掉的东西又召回来。
做过的,永远抹不掉!正在受着的,也躲不了!
屋子里余烟袅绕。窗格子糊的绢纱,由于多年的烟熏已经变成浅黑,快看不出本来的色了,从上面透过来的光线便不多。
梅鑫坐在一侧的大椅子上,也斜斜地靠了一个垫子。他简直有点看不清母亲的面容了。就听见母亲的声音打那躺椅上悠悠地飘过来,时断时续:“……身体起色不少,还需小心护着,不能轻看了……这鹿茸是上好的贡品,用在那刀刃上才好……”
梅鑫低头打开金丝绒长盒,见那茸片致密圆大,果然好品相。旁边躺着几根粗黑的鞭状物。跟上回拿给他的东西也差不多。母亲的用意不言自明。
梅鑫回过神来,母亲的话又荡进了耳里:“兰轩的婚期已定。你既先于他成亲,也理应早得子……娘知道你难。可你也要体谅娘的苦处。你爹怎么对娘的他几时把娘放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