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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学声乐的？”结束前他过来和他们聊了几句。看起来也很年轻的男生，只说他毕业后没找工作，去北京漂了一圈，得罪了人，只好离开首都，又漂到这儿来……
“谢谢。”他走前，朝钟晓燃郑重其事地道谢，眼神明亮，“这五十块钱和一瓶啤酒，我会记得的。”
钟晓燃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她喝掉两瓶啤酒，已经有些醉意。看那人背着吉他走远，她低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曹知道，所有快乐的表象都将落幕，可他不知道怎样让她开心。事实上，在他心里一直横亘着那个担忧，那件他不知道的她的过去，是怎样糟糕的事情，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听起来并不新鲜的故事：因为妈妈不同意她退学重考艺大，她在段倚灵家里寄住了一段时间，去酒吧唱歌赚生活费。有一天那位彭先生拿着名片来找她，说愿意做她的经纪人，联络各种演出和出唱片的机会。钟晓燃转去他负责的酒吧里驻唱，待遇颇好，让她少了很多戒心。于是有天彭某说带她和几位唱片公司老板见面，对方正有意挖掘新人歌手时，她很天真地去了，到了酒店才知不对。
“还有几个女孩也在，我都不认识。我就站起来说要走，结果一房间的人都变了脸，姓彭的拉我到一边说了一堆。”钟晓燃看着手里的啤酒瓶，笑了一声，“那么恶心的话，他居然说得出来。后来我就说上洗手间，从窗户逃出去的。”
在大曹的想象里，哪里少得了猥琐老板的禄山之爪，一时拳头捏得铁紧：“都什么人在？我去把他们找出来，挨个套麻袋揍一顿！”
“说了我不记得了。”钟晓燃喝口啤酒，笑，“那么些难看的脸，谁会去记。”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大曹望着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最不愿回忆的经历，顿时觉得后悔，又恼恨得说不出话。
钟晓燃却又开口，语气轻快：“其实这事最戏剧的是结尾。我翻墙出来时被人看见了，两个男人，跑过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当时谁也不敢信，就跑掉了，大概是他们报了警。后来我听说，当晚所有那里的人都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啦。他们应该费了点劲儿才出来的，所以气得要命，都以为是我报的警……哈，不过可真是大快人心呢。”
她咯咯笑，听起来却更让人难过。大曹皱眉头：“为什么那两人会去报警？你当时……”
“哦。”钟晓燃微微停顿了一下，“那面墙上全是碎玻璃。我爬出去的时候大概挺吓人的吧。”
大曹的脑子里嗡地一响。他的心都缩紧了，一把拉过她的手臂：“你这个疤，是……”
“嗯。”钟晓燃缩回手，“我以前一直翻墙爬树什么的，本来真没当一回事。结果那天天黑下雨，从窗户跳出去就扭了脚，那墙上还有爬山虎，没看清就往外爬，真是头一回翻墙翻得那么狼狈……你没见倚灵当时的模样呢，她居然一见我就吓哭了。”
简直就是半个血人。段倚灵后来形容她，每每说起都扁了嘴，一副替她疼的样子。
钟晓燃把凉凉的啤酒瓶抵到额上，微微闭了眼睛。那一天的情形，其实她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也许是因为太疼了，也许是因为紧张，害怕，也许是因为有些细节，一想起就要呕吐。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无助。她记得自己在雨中走了很远的路，辨不清方向，这城市原来那么大，藏着那么多她从没见过的角落。没有一辆出租肯停下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没手机，没钱，她身上只有白衬衫和牛仔裤，血混着雨水，把它们染成触目惊心的模样。她只记得自己一直没有哭。哪怕在医院里，处理完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医生还说胳膊上的玻璃扎得很深，有可能损伤神经时，她也没有哭。也许是流了血，就流不出泪了？当时爸爸在外地出差，赶来的是妈妈，她本以为又会挨打，妈妈却抖着手抱了她。
你这孩子……想吓死我吗？妈妈哭着说。
那时候她才哭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那是我十八岁的成人礼。”也许是喝多了酒，钟晓燃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说话。大曹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她知道他是可信任的。夜色朦胧，她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很亮，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那一天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比如梦想也意味着诱惑和陷阱。我知道坚持自己并不一定能实现它，坚持的过程也一定痛苦，可是有些事如果妥协了，梦想就再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如果放弃，那就更加没有实现的可能。”
她跳下石阶，跑上刚才那人唱歌的地方。喷水池里的泉眼冒着汩汩的水花，她站到那些泉眼中间，张开两臂大声说：“我会唱下去！就算没有人听，就算最后只有这样的舞台——”
风扬起她的发。她有一瞬想哭，可是随即便告诉自己，要笑！
地面的射灯仿佛忽然明亮，她的微笑在那一片水流晕开的光影中，明朗，坚决，宛若盛放在山涧的花朵，每一瓣芬芳都承受着流水的冲击，却又伴着这流水的乐声，永不枯败。
“还有我啊，”大曹说，大步走上前去。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里清晰而坚定：“我会是你永远的听众。”
不知哪里的零点钟声，忽然在夜空中敲响。喷水池的水流瞬间蓬起，耀出一大片晶莹的水光来。他听见她的笑声，轻快悦耳，心里仿佛有什么，也在这一刻瞬间飞升了——是的，她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刻，他许下了他一个人的海誓山盟。
岁月多长。路有多长。爱有多长。
就让我的爱，陪你一路歌唱。
“怎么回事？你们俩都关机，想急死我啊？”
大曹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就见乐铭风青着脸站在那儿，手里两只大旅行袋。
“昨晚手机都没电了……你这就回来了？这么着急干嘛？”大曹打了个呵欠。
“不是让你比赛结果出来就告诉我？”
大曹斜眼看他：“你这么看重结果？怎么着，她要是被淘汰了，你就不喜欢她了？”
乐铭风皱眉：“你扯什么呢？她被淘汰了？”
大曹又打个呵欠：“我可没这么说。”
乐铭风显然是误会了这话的意思，脸上已经挂了笑，抬手扔一只旅行袋过来：“你妈让我带给你的。还问我大小曹们是不是还活着，为啥快两个月了也没一个电话。”
“收到。”大曹翻翻旅行袋里的一堆衣物吃食，“等下就给母亲大人请安——”
他去卫生间洗漱，刷完牙一抬头，从镜子里看见乐铭风站在门口，倒吓了一跳：“看别人刷牙，你什么时候有这嗜好了？”
乐铭风一脸若有所思，并不理会他的打趣：“向宇说昨天试唱，那个姓彭的故意给她难堪，是怎么回事？”
大曹把昨晚钟晓燃说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乐铭风攥着拳头坐在那儿，脸色变幻不定。大曹猜他多半要发火，可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说：“她为什么要告诉你？”
大曹愣了一下。乐铭风抱了头，语气沮丧：“她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昨晚那是特例。要不是我问，她多半也不会说。”大曹忙解释。
乐铭风看看他，神色和缓了些，又说：“我要是早点认识她就好了。”
大曹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去书房的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来。乐铭风接过去看，上面是一个唱歌的女孩，倚着立麦斜斜地站着，穿一件黑色紧身背心，迷彩色的松垮长裤，短发削出锐利的造型，发尾染了红色，垂在雪白的颈间。她很瘦，可是这一身打扮却有种利落的性感，尤其是那副锁骨，光影里更显得精致而诱人。
“干嘛？”他诧异地看一眼大曹。
大曹抬抬下巴：“认不出？”
再仔细看，除去浓重的妆容，那眉眼，神情，竟是……钟晓燃？
这一下太过惊讶，乐铭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曹咳了一声：“我也是昨天听她说在酒吧唱过，越想越觉得像，翻出来一看，果然是。这是在旧梦酒吧，那天我们和莫雅菲一起去的，你记得吧？”
对了，那是他刚刚开始和莫雅菲谈恋爱的时候。乐铭风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忍不住伸手去摩挲：“我怎么一点也没印象……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
“那不废话吗。”大曹哼了一声，“你当时一双眼睛全长在莫雅菲身上吧。”
乐铭风听而不闻，心里只想：原来我早就见过她了。却听大曹又说：“我前两天在旧梦还看见一个人，很像莫莫……”
乐铭风这才把眼光从照片上移开，抬头看了他一眼。
“八成看错了吧。”
三十五 第一次约会
三十五
坐车回了大学，乐铭风没打电话给钟晓燃，想去给她个惊喜。她却不在寝室里。他想了想，转去琴房找她。
登记本上果然有她的名字。乐铭风上楼去找到她的琴房，站在门前居然心跳有些促。
从门上的小窗户里看去，她不在钢琴边。门一推就开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心里奇怪，走了两步就看见钟晓燃，蜷在窗下的长椅上，竟然睡着了。
乐铭风忍不住想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天热，她只穿了一件背心，领口处还有潮湿的痕迹。这些天都是三十多度，琴房里像蒸笼一样……他忽然觉得心疼。从大曹那儿听来的故事，看到的照片，一时间都浮起来，竟让他的胸口有些发哽。
她似乎从不是他想象的样子。无论是平日里的安静羞涩，藏起来的倔强挣扎，亦或是舞台上不经意的纯净诱惑——可是无论哪一种，都让他禁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把她抱进怀里——眼前的女孩还安静地睡着，白玉般的小脸，挺秀的鼻子，头发长了，有一缕软软地弯在脖子光洁的皮肤上。或许睡得并不舒适，她微蹙了眉，粉色的嘴唇微微翘起，好像在埋怨什么似的。
窗外，蝉的聒噪忽然隐没了。他心里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扑通。扑通。
“哇，不是吧？别告诉我你天天到琴房都是睡觉来的——”
被段倚灵叫起来时，钟晓燃还有点迷糊，低声应她：“我早上去打篮球了。有点困。”
段倚灵拿了本琴谱当扇子：“我刚才看见主席下楼去，他是来找你的吧？”
钟晓燃抬头看她。
“没来？”段倚灵愣了愣。钟晓燃的手机却响了。
虽然她没说几个字就收了线，段倚灵还是从她微微羞涩的表情猜到是乐铭风，于是笑：“是不是他看见你在睡，没好意思叫你？”
“他没说。”钟晓燃低着头，“就问我晚上要不要去楚格那边找他，一起吃饭。”
“哎——这不是约会么？”段倚灵夸张地叫，又上来拉她，“快点，回寝室去打扮一下啦，我帮你！”
莫名其妙这么大劲头。钟晓燃被她拖着往外走，忍不住问：“你不在家孵空调，跑学校来干嘛？”
这回换段倚灵同学羞涩了。
原来是她听说大曹的摄影作品得了奖，又准备与实习的图片社签工作合同，于是决定送件礼物给他表示庆祝。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送什么，跑来找钟晓燃做参谋。
“要不你明天陪我去逛街挑一件好不好？”
钟晓燃应了她，回寝室去冲澡。出来却见自己床头堆了一大叠衣服，桌上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段倚灵手一拍：“哎呀，出水芙蓉来了，我都帮你准备好啦！”
那全是段同学的家当，吊带裙什么的。钟晓燃不理她，走去翻自己的衣柜。段倚灵一把把她的柜门推上：“听我的，穿裙子啦，第一次约会哎！”
“不穿。”
“穿啦，为啥不穿？”
“我才不要为他打扮。”
这话听起来倒像在赌气，段倚灵瞪大眼：“为什么？”
钟晓燃拿毛巾擦头发，半天才闷声说：“莫雅菲回来了。”
——也许，今晚他只是要跟我说分手。
这念头一冒出来，胸口就是一阵疼，却听段倚灵大叫：“那又怎么样？那就更要跟她斗啦。”
“我不想跟谁斗。”钟晓燃把那些裙子放回段倚灵的床上。如果他不喜欢我，跟谁斗都没意义。
却被段倚灵在头上狠拍了一记。
“你就这么没自信？”她叉着腰瞪她，“你这根本是逃兵！胆小鬼！你看我，知道大曹喜欢别人，我都卯足了劲儿追他呢，你别这么没出息行不行？”
怪不得女侠明显比往常激动些。钟晓燃看看她：“你确定他喜欢别人？谁啊？”
段倚灵往椅子上一坐：“不知道。我看见他在酒吧追个女生来着。也许是他以前喜欢的人呢……对了，你可以帮我从乐铭风那儿打探一下！”她跳起来：“就这么定了啊，你就当回女间谍吧，去□一下主席……”
“喂！”
到底是穿了裙子。
钟晓燃一出寝室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路人的眼光全在看自己。最后选的是一条深牛仔蓝的大摆长裙，配白色小背心，再搭一顶竹编的小圆帽。这一身虽然还是被段倚灵批做保守的学生气，可是比起她以往那些看不出身材的松垮装扮，毕竟是清新柔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