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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送离
这一夜,乌岳一遍一遍,不断的要着她,直到天色开始发白才起身离去。
这一夜,墨九累坏了。哭也没用,力气又敌不过他,只能躺着任他去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看到一双英挺的眉,下面一对漂亮的黑色眼睛,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一个低沈的男声,依稀的在她耳边叫着──小九。
不知道为什麽,胸口某一块地方好像有些异样,一点热一点痒一点点难受。只是容不得她去细辨,已是支持不住昏沈过去。
早上的太阳拉开了新的一天,墨九被婢女们叫醒,挣扎着掀开粘住的眼皮。床上只剩下了她自己,全身上下是半点力气也没有。婢女面无表情的掀开床被,见着墨九光溜溜的一身狼藉也没多大反应。看清了她身下的落红,才不慌不忙的绞了帕子伺候她起身。
墨九的神志还在混沌着,乖乖的任她们摆弄。穿上婢女拿来的新衣裳,被搀扶着出了房门。一路是言府大门的方向,门口停了座轿子,旁边以言老爷为首站了熙熙攘攘的一干人。这里面有下人,有女人,一张张的面孔,对墨九而言,是全然的陌生。
墨九终於有些醒了,他们也在打量着她,对於她,他们似乎也是陌生,目光里又有好奇又有些复杂。
言老爷对着墨九,只说了一句话:“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女儿,你姓言。”
墨九还来不及说些什麽,就被人扶上了轿,帘子落下,轿身起,摇晃几下,便不带停顿的前行。
墨九怔怔的坐在轿内,她就这样被送离了言府,离开她从小长大的院落,没有半句解释,那麽的迫不及待,如同扔掉破了的器具一样的简单。眼眶里涨涨的,却是干涩至极,张妈和丹儿,她们知不知道?知道不知道她昨晚经历的,知不知道她们的墨九,此时此刻已经离去。泪,还是掉了下来,最终……张妈是没能等到自己。
轿子晃悠着行了许久,在一扇窄小的门前停下。轿夫掀开帘子,示意墨九下来。门口站了一位老伯,佝偻着背,见到墨九便行动缓慢的转身进了门。墨九擦去脸上泪痕,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低头跟在了他的身後。
墨九身子不适,走的极慢,那老伯也不催促,颤颤巍巍的在前面带着路。走啊走啊,墨九边四下乱瞄着,心里是暗暗的惊奇。进来的门是小小一扇,没想到这门里面的地方大的离谱。满眼的树啊,山啊,水啊,亭子啊,到现在还没见到一角屋檐。这一老一少在阳光下辛苦的挪动了很久很久,眼前终於出现一扇半圆的拱门。过了这门,在走过一片片眼花缭乱的花花草草,终於瞧见了几间连着的房屋。老伯蹒跚着上了台阶,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侧身对墨九点了点头。
墨九迈过门槛,这是不大不小的一间房,布局简单,床榻,桌椅,衣柜,一应俱全。里面还有个隔间,放着张小木桌,桌上有笔墨书册,桌後有张矮榻,旁边还放了一把筝。房里有股不通风的闷味儿,布置不算新,但比起她的院落可是好太多了。
墨九的心里憋了许许多多的问题,想着那就问问看这位带她一路进来的老伯,可是看到他花白头发,佝偻着背,一脸的褶子,嘴里还在喘气,於是话到嘴边下意识的变了样:“老伯伯,走了那麽久你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先进来坐下歇一歇?”
老伯喘气的节奏顿了一顿,抬起下垂的眼皮看了眼墨九,接着便转身又蹒跚着下了台阶。眼看着老伯就要离去,墨九有些无措,又有些沮丧。老伯努力的跨下最後一个台阶,喘了口气,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我是这里的管事,你可以叫我乌伯。你就住在这儿,一会儿会有丫鬟过来,有什麽吩咐她便是了。”说完,兀自慢慢吞吞的走了。
墨九呆呆的对着乌伯的背影点了点头,也没发觉他背着身是看不到的。全身疲惫的很,一路走了那麽久,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环顾四周,想坐一坐吧,却总觉得有些不妥。
於是墨九就这麽僵硬的站在了房中央,看着眼前房门外,日光大好,一片鸟语花红。
第十一章 乌家
所幸没一会儿,乌伯提到的丫鬟便匆匆赶来。见了墨九先是锐利的打量了一番,接着敷衍的福了福:“我叫山儿,是来伺候言小姐的。”
墨九一边急着去扶她,一边手足无措的呐呐:“别…别……你……我……我叫言墨九。”
山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墨九的手,自个儿直起身站好。墨九见她对自己正眼不瞧的样子,更是无措的涨红了脸,所幸这时候山儿又开口:“看言小姐的样子,也是累了,我去准备些茶水点心。”说完,也不等墨九反应就自顾自的出去了。
墨九又被孤零零扔在这陌生的房间里,再看了看四周,还是忍不住在凳上慢慢的坐下。这一坐,身体终於得到放松,窗门大开着,和风徐徐吹拂,墨九慢慢的趴在了桌上,眼一闭,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墨九这一住下,已是十多天过去了。
丫鬟山儿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开始时只做着自己的本分,在墨九面前是半个字也没有多的。後来也许是见墨九外表普通,性子也是老实内里的很,於是总算有一句没一句的解了些墨九的疑问。
墨九从山儿口中知道,这一大片土地园林的拥有者,姓乌。乌家地位显赫,在朝廷里也是举足轻重的。说到这里,山儿的脸上带上了十成的骄傲。
当朝的皇姓是邬,与“乌”字重音,照理说,乌家应须改名,否则是大不敬的。只是开国的邬皇帝没有半点介怀不悦的意思,反而下了旨,准许乌家世代沿用其原本的姓氏,一起沾沾皇家的荣耀。
这可不是一般的恩赐,即便那时朝里有不服眼红的,邬皇帝也全压了下去。
乌老爷为人刚正,作为朝中重臣,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还赐了婚将表妹下嫁与他。婚後一对如花美眷生活美满,乌夫人还诞下了一对双生儿。那个时候,乌家风光无限,朝中无出其右。只是帝王的心思,又有谁能揣测的出的。朝中一场纷争,乌老爷就这麽没了。没多久,乌夫人抛下一对垂髫小儿,一尺白绫,也随着他去了。
听说当时邬皇帝悲痛欲绝,还亲自出宫来乌府吊丧。再後来,听说邬皇帝的身体一日不比一日,前些年驾崩,其中一个儿子坐上了皇位。乌家之前受了那般打击也是门庭清冷,衰败下来。所幸双生儿长大成人,乌家大少爷入朝为官,为皇帝器重,二少爷着手经商,也是日益做大,乌家就这麽一点一点的重振了起来。
墨九张大了嘴听着,这起起落落的,张妈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来便是这般吧。山儿说,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叫姝园,它是一个好大好大的园子,里面住了许多位像她一样的小姐。进了姝园,没有两位少爷的准许是不能私自出去的,平时练练琴写写字,会有先生专门进园来授课指导。
可是墨九还是有些不明白,和她一样的小姐是什麽意思?爹送她来这里是要她学琴棋书画的?那为什麽在言府不能学呢?还有一句最难以启齿的,只能将它憋在心里,来这里前那晚……那些……那又是怎麽回事?……
“要少爷允许才能出去……那……他们会来姝园吗?他们什麽时候来呢?”
山儿听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翻过来,翻完了,故意上上下下打量墨九一回,来姝园?就凭你?眼里有很多些轻视。
“是不是等我学会弹琴写字,我就能见到他们,我就能回家了?”
山儿有些古怪的看着墨九,那一双清透的眼睛,暗含着期待。想说什麽,却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沈默。
第十二章 姝园里的日子
转眼又是十多天过去,墨九呆在姝园里,乖乖的跟着先生学琴啊画啊,几乎是足不出户。
有时山儿难得露出善心的一面,劝她出门去园子里走走,赏赏花草,墨九也是一脸严肃的拒绝。
墨九很用功的想把那些她完全不会的东西学起来,一来,也是受了角阁里那些冷嘲热讽的刺激,二来,心里抱有丝希望,想着早些努力学会,也许她就能回去,回到她的小院落,回到张妈丹儿的身边。
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识的字开始多了,弹出得琴音勉强能听出个调儿了,可乌家两位少爷呢?连个衣角边儿也没露过。她孤单的生活在姝园中的一个角落,能见着的,除了山儿,再没别人了。
言家那边没有半点音讯,对她不闻不问,没有山儿,她下一刻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无人关心。
她似乎是被遗忘了。被遗弃在这个姝园,与外面隔绝。心里那点希望,一天一天的在缩小,像是快要燃尽了的烛火,只差一口气,就要灭了。
墨九想张妈,想丹儿,想她半旧的院落,想她不受拘束的生活。她发了疯似的想。她觉得她大概是在“痛苦”了。
所以她忧愁了,她郁郁寡欢了。
学东西提不上劲了,一边听先生教导一边在灵魂出窍。下棋时只看着棋盘发呆,弹出的琴音像是有东西掐着了脖子,掐了放啊,放了再掐。山儿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落荒而逃。
於是某一个白天,山儿极力要求墨九不能只在屋子里呆着,该去园子逛逛,墨九没再拒绝。姝园是美丽的,!紫嫣红,鸟语花香。二人沈默的走了段,山儿见墨九一脸恹恹,眼里没了光彩,也是想着法子提她的兴致:“你看,这里的花开得真漂亮,我今天做了点杏仁酥,我现在回去拿点茶点过来,我们去前面亭子里边看边吃,好不好?”
墨九闷闷的“嗯”了声,山儿满意的点头,转身去了。
墨九看着这园里景色,想起了言府那颗她最爱爬的大槐树。那个时候她躲在树上看着树下人的各种姿态。他们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尤,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看客。有时天色晚了,她偷偷下来,再偷偷溜回院落,张妈都是热好了饭菜,知道她又偷跑出去,也不舍得多说她一句,只慈爱的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狼吞虎咽。有时候丹儿嘴馋,吃过了还来抢她的,张妈一边骂一边笑,她和丹儿也是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闹。其实那些饭菜,是很粗陋的,只是大家在一起,分抢着吃,也是格外的香。
墨九一边恍惚的想着,一边漫无目的胡乱的走,也没发觉,在无意间,已是走出了姝园。
眼前的景致还是一片差不多的绿绿红红,墨九转过一片树林,一声怒喝,突的传入耳中。
“……一帮混蛋!!”
墨九一个激灵,猛的从恍惚中惊醒。一个有些年迈的声音接着低声应:“爷……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拿身体置气啊……”
“怎麽??连你也要来安排我麽?!那帮老东西!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麽?!”
“……”
“去去去!都给我滚远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滚!!都给我滚!!”
墨九听的清清楚楚,爷?乌家少爷??脑子里一下子有些乱了,有许多东西涌上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个什麽想法。光听就能听出这一句句里的怒火冲天,下一步该是前还是退?风吹过,身体一阵热又一阵冷,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战。
“谁在那里??滚出来!!”
墨九僵住了,下意识的要逃跑,可脚步竟是迈不开。身前有动静悉索,不一会转出来一个人。
乌伯见到墨九似乎也是大吃一惊,迟疑着,表情有丝异样。
“乌伯你还在等什麽?!”又是一声怒喝。
乌伯再也不敢耽搁,伸手一推,将墨九推出了树林。
第十三章 飞来横祸
墨九没提防,一个踉跄,摔到在地。一束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刀子似的,墨九立时又僵硬了,趴着一动不敢动。
“你又是个什麽东西??”
这句话问得很是刺耳,墨九偷眼看向年伯,年伯满是褶子的脸上没什麽表情:“言小姐,大少爷在问你话,照实答便是。”
墨九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半抬了抬头:“我……我叫言墨九。”
前方是一个大红亭子,亭子里坐着个男子。黑发束起,剑眉星目,一身白衫,看着明明是一派温润儒雅,可眉眼里却带了几分残忍的暴戾。他的手里正执了只白玉杯,石桌上凌乱倒着几个酒壶,显然已是全空了。
男子往墨九这边瞟了一眼,眉间皱起,一脸的不屑厌恶。
“她是前些日子,从言家过来的。”站在一旁的年伯开口补了一句。
男子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冷冷的嗤笑了声:“这倒是有些趣了,怎麽?乌家是开了善堂了?什麽不济的东西都敢往这儿送了??”
年伯垂下脸,没有作声。
“一帮下贱的东西!乌家是你们可以随便糊弄的麽?!”
说着男子突然一扬手,那白玉酒杯直直的向墨九飞去,一下正中了墨九的额角,被砸到的地方立时肿了,破了皮,有血丝缓缓的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