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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不敢转身去捡。
这个声音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很是沉稳内敛。
可我却一听便知道是谁。
我以为不会再见的人,终是狭路相逢,相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
莫塍十六岁那年的初春,失了母亲。
按礼数我不能前去吊唁,只听爹爹回来说莫塍红了眼睛跪在灵前给来人磕头还礼。少年强忍着未流一滴泪,待人接物虽沉稳周全,手却是一直在不住的发抖。直看得旁人唏嘘不已。
我当下便再也坐不住。是夜便趁着值夜护卫换岗时打开后门溜了出去。
其实我并不知莫府的位置。在街上兜兜转转了几圈便失了方向。因是初春,夜里甚是寒冷。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一人,只耳边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我终是害怕得蹲在地上小声啜泣出来。
不知何时一双脚停在面前。我抬头便看见一个瘦长的轮廓。
那人问我为何哭泣,声音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我说迷路,他又问我要去哪里。听了我说莫府,他在黑暗中低低笑了道:“我认得路,你跟我来吧。”便直接转身先行带路,并不问我是谁,为何要去莫府。
运气当真是极好。遇上了认得莫府的好心人。
到了莫府我却又踟蹰了。深夜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独自出走去敲别家的门,是极不合礼数的。若传了出去,只怕不光是我,爹爹娘亲都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管教无方。
那人似乎看出我的犹豫,招手对我说:“我带你走另条路。”
这另条路却是后门墙角开的一个狗洞。
“这是小狗走的路啊。”
“对啊。”
“没有别的路吗?”
“有啊,大门跟后门。只不过都有人把守。”
也罢。我安慰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立时便曲了腿跪在地上利索钻了过去。身后又传来带路那人低低的笑声,我也不去管。
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反正今后不会再遇见。
莫府的布局跟我家甚是相似。不一会我便摸到了大厅。只见昏暗烛光下,一个人着了素白麻衣,面朝棺枢跪坐。此时正垂了头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思考。
虽是模糊身形,但我看了一眼便知正是莫塍。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到他身旁静静跪下。死者为大,先给莫夫人磕头行礼上好香,我再偏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莫塍不知什么时候已抬起头,彼时正讶异的看着我。眼底隐约有流光闪烁。我看着他淤青的额头和肿胀的双眼,心便愈加疼痛起来。安慰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口发不出声来,只能握住他冰凉的右手。
莫塍低下头去看我们交握的双手。
滴答。滴答。
有温暖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这个在人前保持仪容,规矩行着礼节的少年,终是在我面前放肆落泪。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大滴的眼泪不停落下,带着愈加滚烫的温度。
这眼泪太过灼热,烧得我眼睛也酸涩起来。我抬手帮他擦眼泪,颤声道:“莫塍不哭。有我陪着你呐。”
隔了一会,我听见莫塍哑着声开口道:“新雨,为什么我娘亲能那么狠心丢下我走了呢?她明明说过要看着我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还说过孙子的小名要她来定。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他又道:“娘亲真的有很多缺点。除了食言,还记性不好,总是弄错我的生辰。她也做不出好吃的点心,可还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尝试。”
“只因我说了句想吃她亲手做的而已。”
“可是为什么,就算她有这么多缺点,我还会想下辈子继续做她的儿子呢?“
再也说不下去,莫塍的喉咙发出小声而又隐忍的呜咽。
我只能默默抱住他。
莫塍的身体和双手一样冰冷,且随着抽咽轻微的颤抖着。手下所触的背脊甚是瘦削。想到对方只大了我两岁,却要经受这般打击,双臂便更是用力环住。
哪怕只能温暖你一点点,也想要拼尽全力传达给你。
脑袋里只这么想着,便感觉到莫塍把脸埋进我的肩膀,同时大力回抱住我。
他说:“新雨,你一直都这么陪着我好不好?”
“嗯。”
“等我丁忧三年期满,你便嫁我可好?”
……
“嫁你?”
“便是做我的妻子。”
“嫁了你便不用做女红了吗?”
“不用。”
“嫁了你还会给我捉萤火虫吗?”
“会给你捉很多。”
“嫁了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一生一世都会对你很好很好。”
少年的声音里满含着真挚。我想了想,便拿出新绣的荷包:“姐姐说我的女红有些进步,可以留着以后送给喜欢的人了。我想今日便送给你。”
莫塍接过来看,见是两只戏水的鸳鸯,便看着我笑了。
眼睛微眯,略弯了嘴角,浅浅露出皓白牙齿。当真是好看的要命。
莫塍缓缓托了我的脸颊,手指细细描我的眉眼。
然后他倾身过来,在我额上印上浅吻。
心跳如雷之时,我听见他说:“但求此生能与新雨,相伴到白首,永世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
一时间脑内思绪翻涌,回忆如决堤之水纷至沓来。那夜少年印在额头的一个吻,还有相携白首的承诺,每个细节似乎都还鲜活深刻。却抵不过时间捉弄,如今我与那人虽再重逢,今生却已是再无缘相守。
身后人不见我动作,遂弯身拾了银子,行到我跟前递给我道:“姑娘银子掉了。”
我低头慌张接过。
他似是看见我脸上伤疤,拱了手道:“在下唐突姑娘了。”
这句话里掺杂着歉意,还有拘谨。
我不由的抬脸去看。
相较于五年前,脸上轮廓更是锐利许多,浓密飞扬眉毛下依旧是那双深色双眸。长长睫毛垂落下来,更显得深沉静谧。
果然是莫塍。
只是神色陌生。是面对不认识的人时才会有的淡漠神情。
预想的情节被推翻。没有彼此淡淡说声好久不见,也没有拉扯住追问这些年的下落。不是故人久别再重逢,却是相见不相识。
莫塍不认得我了。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曲折变故我无从得知。
我只能看着他的淡色嘴唇开合道:“在下是奉命前来长乐调查连环凶案的莫塍。姑娘一人出行需得小心。在下还有事务,便先行一步了。打扰。”
我便看着他和身后两个随从转身离开。擦身而过时,我还能闻到他身上浅浅乌沉香气。
他今日穿着玄色衣裳,再无其他点缀,显着简洁干练,更衬着肤色白皙。以往略显瘦削的身形,如今变得很是挺拔。看来传言倒真是不假,来的这位钦差真是个英俊青年。
怀揣着一肚心事回到朝花门。师父仍躺在床上睡得香甜。摸他额头体温正常,新换的纱布上也只印了小点血渍。看来师父的身体很快便能恢复了。
于是我静静退出关好房门。接着去厨房清洗了食材,放入煲内加了水炖煮。胡思乱想中两三个时辰很快便过去。揭开盖子一看,汤色浓郁醇厚,尝了尝也甚是鲜美。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楚新雨如今也能做出可口食物,学会照顾他人了。娘亲在天上看见了不知是会欣慰还是会心疼。
盛了端去给师父。师父睡眼惺忪的喝着。
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问我:“我的衣服呢?”
“拿去洗了,正想着待会补补。”
“你可看见衣服里的东西了?”
“啊,你说这个么。放在你桌上。”
那是一株茎叶细长的貌似野草的植物。只是叶子顶端分叉,且泛着隐隐深蓝。
师父看了便深深松了口气道:“还好。”
又吩咐我:“把它洗净捣碎成末,然后敷在左脸上。”
我心中立时便有了个猜想,于是开口问道:“你受伤便是为了这株草?”
师父咽下一口汤:“我给银子他不要,便只能抢了。原先以为只是个帮人看病的,却没想功夫倒也很是了得。”
其中细节,他一概不提。
他虽不提,我却也能想象他曾处于何种凶险境地。
只是为了我这不懂尊师重道总是揶揄他的徒弟。
初次去逛黄西街道,我是哭着回来的。路旁行人不停在指指点点,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幼儿更是看见我的左脸便吓得大哭不止。我至今记得那母亲避之不及的表情。
我还记得她说:“这么吓人就不要出来!”
满满的责怪和嫌弃。并不是我做了什么坏事,只是因为我残破面容吓着了她的孩子。
于是我躲在朝花门里再不出门。师父问我也不肯说。
再后来师父出门去挣银子,几日之后我便只能对着空空的厨房艰难做出去街口采买的决定。
为了避免重复上次的遭遇,我在脸上蒙了块深色的纱巾。
开始倒还顺利,只最后在米店付钱时一没留神纱巾滑了下来。
店主毫无意外的睁大了眼睛。
我赶忙蹲地捡起纱巾戴上。却由于太过慌张,纱巾总是滑落下来。我正愈加手忙脚乱,头顶传来店主温和声音。
“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人,姑娘无需太过介怀。”
店主是已五十多岁的老人,他拉我起身,把米袋放入我手中道:“胡师傅已跟我们打过招呼。姑娘尽管放心。”
我看着眼前笑容慈善的老人,恍惚见着我那不苟言笑待我却很是宠溺的父亲。
是久违的温暖。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去街上细问了那日之事,便去寻了那母亲很是大吵了一架。他说:“我那徒弟本来好好的面貌损了已很是伤心,你却还来责怪于她。她好容易迈出家门,你却让她别再出来。你也是孩子的母亲,若你的孩子被人这般对待,你倒是何种心情!”直说得那妇人无言以对。
他又去街上每家摊口店铺打点招呼。还跑去酒楼喊了一圈。
这样连着到了第三天,街上的人看他出现便道:“知道啦!知道啦!”
不要问我如何得知,自有那王妈张嫂李婶娓娓道来。
只师父依旧一脸懒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跟现在一般,博了命却只字不提。
只舔了嘴角一脸满足道:“可以再来一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交
一连炖了好几天的补汤,师父吃得越发圆润,只是我荷包里的银子已是捉襟见肘。这天师父又叫嚷着要酒喝,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像个孩子似的耍赖道:“不给我酒喝我便不吃饭了。”
我听了便拍手道:“极好极好。这样便省了许多银子。”
师父见没得逞,索性破罐破摔道:“那你就饿死为师好了。”
“饿不死。怕是光瘦掉身上这层肥肉,便要好些日子呢。”
师父气绝,一个翻身不想再看我。却不想压到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我赶忙上前去查看。不见血渗出来,应该是没撕裂刚长合的伤口。便松了口气道:“饮酒不利于伤口恢复。师父再等几天才好。”
师父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时即便不情愿也还是轻点了头。
安抚好师父,我便出门买米去。
刚开了门,便看见故人站在门外。抬头见了是我,便微微勾了头行礼。
莫塍说:“在下想请姑娘帮个忙。”
简单说来,便是让我装成貌美女子来引那凶犯上钩。
以前的莫塍,是断断不会让我以身犯险的。
如今的他只礼貌微笑道:“那日见着姑娘淡定从容之态,觉得很是合适。”
那天我根本不淡定不从容好吗!没看见我连银子都掉了吗?
我干脆拒绝道:“大人没看见我的容貌吗?”
莫塍道:“这点姑娘不用担心。凶犯也不是一一见过受害者容貌。只需把美人的名气传出去,不怕他不入瓮。”
我不是担心好吗?我是在拒绝你啊!听不懂吗!
我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干脆拒绝道:“我不愿意。”转身便要关门。
“酬劳一百两。”
关门的动作便是一顿。咬咬牙,继续关。
“三百两。”
再顿。再关。
“五百两。”
“好。成交。先交定金来。”
拿了一百两,添足了米油,另多买了些肉骨鲜鱼,炖煮好了端给师父。
师父吃得一嘴油道:“今日很是丰盛啊。有什么好事吗?”
我略过他的问题,拿出剩下的银子道:“我看师父身子日渐康复,没几日便应该能下床走动了。若吃食不够便自己出去买些。”
师父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快速扔下碗筷,攥住我手道:“难道你又要抛弃为师离开吗?你不能这样啊!为师现在这副样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我走呢?你走了谁给……”
“我只是出门一趟。会回来的。”我迅速截断接下来早已耳熟能详的台词。
“出什么门?”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师父放心,我除了这里也没地方可去。”
“我不信!”
深深叹了口气,我悲壮地伸出小指。
作者有话要说:
☆、诱敌
没几日,长乐府开始流传一个消息。
沉寂了一段时日的飘香阁为了重振旗鼓,花大价钱请来了京都的名妓前来助阵。传闻那名妓发似墨云,肤胜白雪,尤其一双剪水双瞳,男子看了一眼便会被勾走魂魄。此外这美人还精通诗词歌赋,且弹得一手好琴。当真是才气美色兼得。
便连那刚来的钦差也被迷住。日日也不寻思着破案,只顾流连在美人榻处乐不思蜀。
于是那衙门口的群众更是激愤,大门隐隐有再破的风险。
激了民愤的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