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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将门从外头关起,人就坐在门口台阶上,子规命她亲身守着,一个人不许放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杜鹃觉得自己膝盖都有些麻了,却总也听不到屋里有一丝儿声音传出来,她有些担心,但亦知道子规的脾气,也不敢就此进去打扰。
过后总算长新将儒荣带来,长岭亦随之而来,长新见这里无事,便再回去清风楼下守着。
杜鹃见儒荣到了,赶紧起来,又冲背后屋里叫了一声:“青姨娘,大爷到了!”
房门豁然洞开,子规笑如春花,婷婷于门首站立,口中直道:“给大爷报喜!大爷朝思暮想的那样东西,如今青儿替大爷弄到手了,请大爷就此过目!”
说着,子规从袖子里抽出封信来,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于儒荣面前。
儒荣简直被这从天而降的喜事,搞到头晕目眩,不能自己,他愣在当下,竟连手也伸不出去。
子规笑着向前一步,再将信笺抬高,比及儒荣目下,然后又道:“大爷,正是此物不假,请过目吧!”
儒荣这才醒悟过来,将明显带颤的手伸了出来,接过泛黄的纸片,就地细细研读起来。
没错,这是个,没错!儒荣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境,被揪住九年,动不得,就连大口喘息也不能够的心脏,又可以健康,而自由的跳动,他的呼吸亦有些急促起来,不过,却自觉比以前顺畅,而通达了许多。
子规温顺地笑着,此刻她与儒荣一样,皆是心满,而意足了。
晚间,安怀阳也得知此消息,同样大喜过望,待儒荣将信呈上,他接来,便亲手将信于面前烛火上烧毁,眼见其成灰成烬,他便随即喜不自禁,忘形地大笑了一场。多年来悬于头顶的一把利剑就此除去,叫他怎能不喜?
当得知是子规的手笔时,安怀阳也难得地夸了她几句,子规恭敬温婉地受了,一派娟媚韶秀,总是仪态婉娴。
儒荣自此,再无他想,他眼望灯光下,子规腹部高拱,脸如满月,心里就此许下个愿来:父亲若是当真再度出仕,自己便就此辞官!
儿子也算是尽孝一场,从今往后,也该享受下自己的人生了。
子规眉翠含颦,靥红展笑,亦回望儒荣,似万事足矣。
其实她早将自己父亲和安怀阳的字迹练到纯熟,待信得手后,立刻取出早前备好的同年旧纸,将封件原样抄出一份来,安怀阳才烧掉的,便是她亲手所抄之赝品。
真实的那一封,此时已经郭婆子之手,送出了尚书府,这会儿,怕已经送到苏云东手中了吧?
才刚见安怀阳得意至忘形的地步,子规心中无他,唯痛快而已。
人总说,复仇是盘适合凉了再吃的菜,放得时间愈久,愈是众香发越,香醑妙馔,子规此时才品出这话的滋味来,当真是,一星半点没有说错。
次日,苏云东传来消息,他刚于前日到达京中,子规吩咐他办的事,业已完成,一切水到渠成,就差最后,致命的一击了。
苏云东等了几日,却不见子规再有信来,心下不免有些着急。如今皇上正宠霜姿,只是龙恩不测,骤来骤去,也许今天是你,明天就成了他人,若不抓紧这个时机,将证据献上,错过之后,就是有实物,也送不得皇帝面前了。
又等了三天,苏云东实难忍受下去,他让郭婆子传信入府,请子规务必过来,他要亲自见她一面。
依旧是瑞喜坊,依旧是上次那间小屋,苏云东没变,可他眼前之人,却由往日的清冷小娥,转眼就成了丰韵小妇。
眼瞅着子规身子臃肿得厉害,虽则模样还在,可在苏云东看来,她的眼神,却全然改变了。
“你怎么还不叫动手?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就再不得来。我们多番努力,难道就此白白浪费了不成?待安家发现芩如不见了,就更是麻烦!”苏云东等了片刻,不见子规开口,唯有自己先行发难。
他本不想这样冷酷无情,难得见面,出口便是指责,可不知怎得,见到她衣服底下,高高隆起的腹部,他气就不打一气来。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不再揪心了,可事实是,他不见则已,比及见了面,他更比以前痛苦得厉害。
子规难堪地站在苏云东面前,默默承受对方的指责,垂首难言,双手安放在自己肚子上,一声不出。她答不上来,苏云东的话,全是道理,她实在无从驳回。rs
第四十章 白茫茫一片干净
苏云东久不见子规答话,心头怨气更盛,恼怒之下,口不择言道:“我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是不是?你担心事情若照计划好的进行下去,你腹中孩儿就要没了父亲,你自己也终将失去爱。。。”
不待他将人字说出口,子规猛地抬头,眼中除了悲凉,便是绝望。
“你说得没错,东哥哥,是我糊涂了。此事不宜再拖,明儿我就将信带进宫中,交于霜姿。”
子规的话,叫苏云东顿时收声不言。他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你真有这个决心?其实他很想这样去问,可他更想问得却是:你真的不爱安儒荣?真的决定送他去死?
他不敢问,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害怕知道答案,仿佛一早算出那答案会不如他意似的。
“信交给皇帝只怕不中用,如今皇上眼中只有安怀阳一人,安怀阳又老奸巨猾,能言善辩,仅凭一封九年前的信,就算还有芩如出面,只怕还是扳他不倒。”苏云东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于是重新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子规点头,她早已虑到这里,这时就道:“信自然不能直接交给皇上,却是应当交于太后手中。”
苏云东闻言抬头,惊向子规看去:“太后?”他有些不敢相信,可过后想了想,竟又点了点头。
没错,太后。
太后最疼就是应王,而应王死于安怀阳之手,这信,就是最好证明。自然,芩如的话也可一证。
若过得太后一关,取信于她,她自然不会白白放过杀死自己小儿子的凶手。
可这也是一招险棋,太后不是容易说话相信之人。霜姿于她,中间更是隔了不知多少阻碍,安怀阳如今又正春风得意,朝中他的门党不少。也许太后并不喜欢他,也可谈不上厌恶,如今想要一举灭其根基,又谈何容易?
“也没别的法子了,咱们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也尽了最大努力了,谋事在人。成事看天吧!”子规看出苏云东心中所想,遂轻轻叹了一句。
待回到家中,子规心中郁郁不快,她总觉得自己辜负了苏云东,其实自己该爱的人是他,可惜心不从愿,独自一人处,她卸下面具。自叩问心门,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爱的。却竟是安儒荣。
胎儿在腹中一天天变大,动作也越来越频繁,子规每每感到酸楚难当,他日长大成人,不知他或是她,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母亲?当他或是她,得知真相时?
是你杀了父亲?!会这样问吗?
子规深深将头埋进自己胸口,一时间感到窒息。
又过了几日,苏云东依旧等不到子规的消息,他激怒起来。求了郭婆子,竟扮作个收炭灰的小厮,混进了尚书府。
这几日尚书府中正是忙时,安怀阳决定留下皇帝身边,圣心大悦,当即赏了大宅一座。于是这里搬东西的搬东西,督造的督造,又有要去新宅子里迎来送往的,人人忙到不迭。
苏云东跟在郭婆子后头,一路无人理会,竟自入了垂花门,过后就是子规的小院了。
“东哥哥!你怎么来了!”时值晌午,子规正在房里用饭,见有个小厮进来,过后将头巾摘去,原来竟是苏云东!
“你说我为何而来?你前面说过的话,原来竟都是哄我?哄得我走了,自己就安心了?你如今唯惦念腹中胎儿的父亲,却将你自己的父母,全忘了个干净!”苏云东怒不可遏,张口就斥。
子规从桌边站起身来,所幸刚才郭婆子进来时,她已将众人散去,不然听见这话,必是不可开交。
“东哥哥,我并没有。。”子规正欲辩解,苏云东却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去:“没有什么?想必你如今见安家复又飞黄腾达,也许安儒荣许你诸多好处,你就安安心心地,要留下来做个安家奶奶了是不是?我早听说,安大奶奶活着也同死了一样,如今安怀阳自谓信已到手,到周家还有何顾忌?给你个名份,还不是如端一碟小菜上桌一样容易?”
说到这里,苏云东眼见面前桌上,金樽玉觥,香醑妙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就推出去,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巨响,桌翻物尽。
此时说也不巧,正值儒荣从院外进来,他本欲与子规同用午饭,不想被父亲拉过新宅子说话,就回来得迟了。
正走进院门,他张眼就见杜鹃在门前台阶上坐着,见他进来,忙不迭起身,却不为迎他,反倒欲向屋里走去。
儒荣心细如发,立刻发觉有事,即命长岭上前拉住杜鹃,又掩住其口,不叫出声,自己则悄悄走上前去,离开门口,却凑近窗下,仔细聆听里面人说话。
“东哥哥!”子规一字一泪,语气凄洌,“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楚青,就再不堪,也绝不是你口中那种,见利忘义,唯财做亲的卑鄙小人!”
楚青!这二个字如闪电划过漆黑长空,瞬间将安儒荣的混沌不明的心境照明,原来,子规竟是楚青!
楚家?楚明柏?九年前的灭门血债!
安儒荣不想也得想起来,不愿提也得提出来,楚家,是他心中永远也摸不去的耻辱标记,那代表着他人性中最黑暗,最不能见人,最叫人鄙夷的部分,他本想永远忘记,不料于此时,在自己后院,自己最心爱,最信任的女人身上,被再一次揪了出来。
“那你为何迟迟不愿动手?”苏云东步步紧逼。
“我只是想,我就快到日子了,这孩子可怜见的,若能叫他见得自己亲爹一面,再。。。。”子规终于忍耐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是怎么样都可以的,怎么样都受得下的,可这孩子到底无辜,他来得不是时候,为娘的,对不住他,也是前世冤孽,今生不能不偿。我知道这一步必将要行,可叫孩子见一见父亲,若他日长成人后,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子规泣血,字字惊心。
安儒荣人在屋外,却感觉整个已碎成齑粉,一片完整的也寻不出来了。
苏云东不说话了,子规更是说不得,屋里屋外,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作用,儒荣这才又听到苏云东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不逼你,这事,本该由你决定,也许我太过急进,总之,听你的信儿吧。”
儒荣听见这话,当及就将身子向后退去,正好后头杜鹃屋里空着无人,他就躲了进去。
待到苏云东走后,儒荣提着如有千斤重的脚步,慢慢踱回院子里。
说也奇怪,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似乎已将一切想清楚了,又好似重将上一年过了一遍,梅下初遇,拼死带出,雨中守护,床前煎熬,最后,于家中,鸳鸯成双,鹣鲽情深。
人的一生,需要多少东西?有这一年,自己也就够了。
刚才在杜鹃屋里,二分钟内他就想明白了许多事,那封信,子规总是勤于练字,又常临摹父亲的帖子;霜姿入宫为何入宫,子规又为何总是闷闷不乐。
安儒荣不是个傻瓜,他只是让爱蒙住了眼睛,一经提醒,许多从前不明之事,如醍醐灌顶,全然皆通。
“大爷!”子规正坐着默默流泪,忽然惊见儒荣自已进来,心脏腾地飞速快跳,一时几乎晕厥。
儒荣不声不响上来,将她扶坐于炕沿,过后又将双手交叉安放于其腹部,满面不舍。
杜鹃怎么也不来通报一声?所幸东哥哥走得快,子规心惊肉跳,只是见儒荣似毫不知情,片刻也就安定下来。
“你觉得怎样?”儒荣静了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子规不解,口中嗯了一声,并无他话。
儒荣又问:“我如今算算,也快到日子了,”说着将自己的脸也贴近子规身上去,口中恋恋道:“真想亲眼看看他。”
子规复又大惊,这话不正如刚才自己所说一样,且实在不祥,听进自己耳中,字字刺心。
“大爷如今也耐不住性子了?眼看就快了。”子规强按下不安,缓缓开口,安慰儒荣。
“我知道,只是到底是你我之骨肉,我日日想,夜夜盼,只想着,若能亲眼。。。”
子规见他又提,情不自禁就握住他的嘴道:“大爷!别再说了!到时候,稳婆抱出来,大爷定是第一个见到之人!难不成这也有变?”
她话说得肯定,语气却犹豫不决,说话声音更是颤颤巍巍,眼中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儒荣不说了,却也不抬头,像是觉出她哭了,又不愿让她难堪,便装作不知情,只管将脸,紧紧,紧紧贴在她,和他们的孩儿身上。
子规被他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