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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星归觐九重天-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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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珊本来就怕碰那些东西,心里百般不愿意,可看凌宗璇日渐憔悴,又不敢再说不字,只好让人在他的病榻前添置了一张书案,有初拟的诏书送来的时候,她就把内容念给凌宗璇听,然后依照他所言,一五一十地把该修改的地方修改过来。

但她总觉得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每天一丝不苟修改着中书省送来的诏书,知道了太多朝廷官员的想法,心里越发不安。
她不敢开口,但把为难都写在脸上,偏偏二哥却当做没有看到似的,有时甚至让她自己看着修润,说完便阖眼休息,让她更加担心害怕。
凌珊既希望自己修润过的诏书能够顺顺当当地颁布出去,这样她就不用背上有失公断的责罚,可又希望门下省那边的给事中可以把他们觉得不对的诏书都涂归,这样起码自己还有纠错的机会。
可是偏偏,什么都没有。

她想到写得一手好文章的凌晏,可父子不能同省为官,根本不能让他帮忙。她又想到下笔有神的星荀,可她没办成他拜托她的事,她哪里还敢去找他?
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凌珊只希望有谁能来阻止这一切。
终于,在某个秋雨萧索的午后,那个人出现了。
可这个人却是她此时最不愿见到的——当今圣上。



皇上来的时候,凌宗璇正在午后休憩,凌珊自然没有离开寝殿,室内昏暗,她点了一盏豆灯写字。
他进门之前没有传话,若不是凌珊听到动静,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凌珊没来得及用白绢把正在写的东西盖起来,一时又没头没脑地用手遮住宣纸,被皇帝看到这样的举动,他又惊又奇,一言不发地看着凌珊。
凌珊咽了咽喉咙,只好把手放开,伏地行了个大礼。
他绕过她的身后,拿起书案上写了一半的白纸,说,“看来最近的诏书都是你修的。朕还想着佑枢最近是找了谁来代笔,字迹竟如此秀逸清健。”
佑枢是凌宗璇的表字,凌珊心里苦笑,仍然俯首在地上,“多谢圣上夸赞。”

“你这写的是什么?”他没有叫凌珊起来,由着她跪在透着凉意的地上。
凌珊看瞒不住了,只好如实回答,“是奴婢在鬼戎时候的见闻,关于鬼戎百姓的一些风俗习惯。”
皇上沉默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凌珊不敢抬头,大气也不出。
“朕听太后说,你从前在鬼戎呆过一段时间?”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问。
她始终低着头,声音不高不低,“是的,当年家父听闻逆贼有谋反叛乱之心,便请大哥的商友将奴婢送到鬼戎去避难。”
“你可曾见过洌儿?”
凌珊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只能隐约分辨出声音是从她的头顶传来的,“回皇上,奴婢见过高平王。”
“哦。”皇上这一声中带了一些感叹的意味,令人捉摸不透,他又问,“你觉得,高平王是个怎样的人?”
她微微怔了一下,这问题之前也有人问过她,但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会关心的问题吧,毕竟那是一国的储君……

凌珊不可能拿出之前的回答来答复皇上,她想了想,说,“殿下是个很英俊的人。”说罢,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她又不敢用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只得听候一直不吭声的皇上发落。
“朕明白了。”他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凌珊看到她写了一半的白纸飘到了自己面前,“你且认真写吧,诏书,该让中书省的官员自己来折腾。”
她的额头点在冰冷的地面上,应道,“奴婢遵命。”
皇上看凌宗璇在休憩,也不打扰他,吩咐凌霄宫的人不得把他曾经来过的消息告诉宰相,然后便离开了。
凌珊在他走出宫殿之后才敢抬起头,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神放空了一阵子之后,委屈得无声落下泪来。



不久,皇上就派中书舍人来到凌霄宫,把办公的书案设在了凌宗璇寝殿旁的偏殿内,若是需要修润的诏书就现场修改。
尽管那天被皇上吓了个半死,但凌珊好歹把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可有一件事倒是令她意外,那边是接住这个烫手山芋的中书舍人,竟是另一位宰相的儿子——星荀。





48

48、第四十七回 犯太微 。。。 
 
 
在二哥病重的这段时间里,凌珊多少知道了一些朝廷发生的事情。
皇上封自己姐姐弋阳长公主的女儿常氏为长林公主,嫁于鬼戎右谷蠡王乌恩其为妻,此事让弋阳长公主十分不快,跑到继晷殿大闹了一场,又去太后那里哭诉了一番。
这事惹得皇上很不高兴,由此更是引发了朝廷上的一轮争议。

以兵部尚书常蹇为首的朝中主战派纷纷上疏主张北伐战争结束以后,立即开始筹备与鬼戎之间的战事,而以太傅娄擎苍为首的主和派则一直在强调连年征战,国库渐亏,百姓不得休养生息,变动阴阳、伤害和气,会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天下再动干戈。
行事果决的星云敬去征伐马曙庭,皇帝每天在朝上面对着两边吵个不停的文武百官,他们各说各的道理,又没有谁能给一个能一举说服他的意见,令他更加心烦。
他下令凿开了紫微宫与凌霄宫之间夹城的墙,各自开了两道门,一下朝就到凌霄宫来找凌宗璇。
每到这个时候,在凌宗璇寝殿中的星荀和凌珊就会退出来,让他们两个在其中议事。



星荀来到凌霄宫以后,与凌珊的关系一直都是形同陌路。
尽管他们每天都有很长时间一同陪在宰相身边,可二人几乎都不说话,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好像不认识对方似的。
星荀所起草的诏书字字珠玑,遣词用字都恰到好处,言简意赅无可挑剔,自从他起早诏书以后,凌宗璇几乎都不必修润,只是看过一眼之后就着人送去宫里让皇上画敕,也没见到门下省那边驳回的。
凌宗璇似乎对这个下属很满意,平日里劳心劳力的事情也渐渐交给他来处理,自己安心养病。
但他的病终究还是拖得太久,就连凌珊也看得出来,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了。

凌珊在厨房煎药,思量着章宁公主——现在应该只能称呼她为宋掌灯——大概因为这件事,在后宫之中更不好受,而袒护她并且把她留在拾翠宫的星诗若恐怕也要被攻击。
在横街以北,连帮助一个人都要权衡几番,凌珊无奈叹气。

“人家说煎药的时候啊,就要满心欢喜地祈祷病人服下汤药之后康复,唉声叹气的,就是灵丹妙药也会失效的。”
身后忽然飘过一个声音,吓了凌珊一跳,她回头看到星荀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他双手抱在胸前,靠着门沿,薄薄的朱唇边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先前凌珊答应保星诗若平安出宫,可是现在星诗若怀有身孕,不管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她都不可能再离开北面宫城了,想到这里,她无颜面对星荀,背过身来看着面前的药罐子。

星荀撇了一下嘴角,款款走到凌珊身边,默默说,“万物唯心,怪不得你。”
他这么轻易就原谅她,反而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凌珊摇头,“先前我只是在宫里当个宫教博士,面对着那群未成气候的选女,都已经觉得她们个个高深莫测,更何况是那些能在宫里叱咤风云的妃嫔?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诗若肚子里那个孩子。”
星荀看着她,好像在看一样没有见过的东西,解颐一笑。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至圣如仲尼,冠冕堂皇称‘君子不器’;至贤如武侯,猜忌疑虑而事必躬亲;至尊如始皇帝,一统天下亦焚书坑儒。这世上人之所为,无不是为逞一己私欲,只不过最后他们站在了胜利的那一方所以才被人歌功颂德。”
凌珊为他的直言所震惊,怔怔看着口无遮拦的男子,颦眉道,“这样的话若是让别人听到,定要说你狂妄不羁。唉,你本就狂妄不羁了,还怕人说么?”
星荀笑笑,温和地说,“你不是别人,我才开口说的。如今我也是个五品常参官,每天五更不到就要爬起来上朝,有时还要宿直,牢骚都发不完,哪里还有心情冲别人说这些?”
冷淡如凌珊,也被他的话逗得低声笑了,她转而又敛容道,“你肯入仕,是为了诗若吗?”
他眉眼静好,眼中藏着一丝倦怠和落寞,“不是。”
凌珊惊讶,她果真不明白,“那是?”
见到她肩头落下了一根断发,星荀轻轻为她捡去,他淡然笑着,却不去给一个答案。



秋末的八月二十五日,荧惑逆行,犯太微东藩上相。
太史局的监侯们进言说恐怕宰相的病情再拖不得,皇上为此大动肝火,气急败坏地下令除了监侯和天文观生这两个职务,只留灵台郎两人和那六十个天文生。
可惜事情并没有证明星官们的胡言乱语,凌宗璇渐渐陷入了迷乱,时常连人都分不清。凌珊见药石无医,心如刀割,可守在他身边又不忍垂泪。
皇上为了能让近臣在辞世时能够心安,特进凌晏为吏部尚书,还准许他不必宿直,在家中侍奉父亲。

九月初三这天,意识迷乱的凌宗璇认出了守在身边的小妹和儿子,他紧紧握着凌珊的手,让凌晏为自己写一封上书呈给皇上。
凌晏强忍着泪水,铺开宣纸听候父亲的临终之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向皇上谏言。
但皇上好像感知到了这位随着他出生入死的近臣的召唤,在他的弥留之际,星夜来到了凌霄宫。
凌晏连忙从坐席上离开,伏地行了个大礼,而凌珊扶着瘦得嶙峋的兄长,看着面容惨淡的皇上,泪眼涟漪。

“陛下……”凌宗璇消瘦虚弱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颤音。
“佑枢!”皇帝箭步走到近臣的病榻前,握住了他颤抖的手。
“陛下……臣命不久矣,忘情进言……”宰相深深望着皇帝的眼睛,两行泪落了下来。
皇帝亦是哽咽,“卿请直言。”
“韩王生于王府深院,长于妇人之手,未常识忧惧,无由晓风俗,虽神机不测,天纵其才,然开物成务,终由外嘉。昔圣人制礼,尊嫡卑庶,储君者,当为人极,崇重以承天命。太子虽身在鬼戎,仍为圣上嫡长之出,臣求请陛下断不弃父子之情、君臣之礼,早日将太子迎回凛都……咳!咳咳!”
他只怕自己不能说完,中途竟不肯又一丝停顿,凌珊看着臂弯里的兄长,心里有千万般滋味说不出来,只能垂泪。

“卿弥留至此,尚忧国之社稷!”
凌宗璇却忽然剧烈地喘起气来,不断咳嗽,咳出了许多血在凌珊的裙裾上。凌晏见状立即跪行过来,直直望着已经快要不行的父亲,他也是面色苍白,泪如雨下。
宰相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他一手紧紧握着皇帝的手,一手攀着凌珊纤细的手臂,抬头望着他的妹妹,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要交代她,偏偏已经无能为力。
忽然,凌珊感觉到攀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没了力道,她生生震了一下,呆呆看着合上双眼的哥哥,哭得发不出声音……



皇上废朝五日,亲临哭吊,并下诏内外百官及朝集使都来赴丧,追赠其为姚侯,谥号宣昭,陪葬鸿陵。皇上还亲自为凌宰相撰写了碑文,发丧时在北辰殿城门上目送出殡的队伍。
出殡回来那天,凌珊的指甲又断了一节,她恍恍惚惚地回程的车里,任由侍婢为她修好指甲。
她没办法忘记二哥临走前看着她的眼神,她说不出那双眼要传达的意思,有责备,也有欣慰。她猜想,二哥一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凌珊手中握着凌宗璇交给她的青玉,泪流不止,哭着哭着,忽然一股气压在胸口,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继而昏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凌珊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中书令府的房间里。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坐起来呆呆看着房间里一处阴暗的角落,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想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依照哪一个来做决定。
西边的窗户投进橙黄色的光,凌珊怔忪望向刻漏,见到正是傍晚了。她从床榻上下来,坐到镜前梳头。
许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府内侍奉她的丫鬟走进来,对她行了一礼,便走过来为她梳丧髻。

这发髻她已经梳了三年,眼看就要换了,偏偏……
凌珊看着自己右手上平整圆滑的指甲,那些她接连逝去的亲人啊……
想到这里,泪水又落了下来,她连忙抬袖拭泪,透过镜子问身后的丫鬟,“晏儿呢?”
“回小姐,公子在外头与嘉善公主说话。”
她听了一愣,凌晏的未婚妻来了……眼下这桩大好的亲事,又要再拖三年了。

“小姐,嘉善公主来传话,圣谕的意思是请您到宫里去住。”丫鬟说完,表情好奇古怪地看着镜中错愕的凌珊。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
丫鬟也刚为大人的死哭过,面上的愁容为散,想为小姐高兴,却也只是苦涩地提了提唇角,“上谕说小姐自幼身体羸弱多病,又接连痛失至亲,此番又因悲痛晕阙数日,特着小姐去宫里住。”她说到这里,欣悦地说,“小姐你昏过去的这半个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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