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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父亲要把她送到这里来呢?凌珊想不明白,刚才手被阿斯茹踩到的那一刹那,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片大漠活下去。
“我们知道你家没了,一定很难过,可是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来了我们部落,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夏国发生的事情,她们多多少少也都听说了一些,理所当然地觉得凌珊是为没有了家而伤心。
看她还是有所顾忌的样子,红格尔立刻又说,“阿斯茹居次刚才的举动,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她呀,大概是嫉妒吧!”
她惊讶,“嫉妒?”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红格尔悄悄跟她说,“你可千万别和她说是我们告诉你的。她呀,喜欢雁南王!”
听到这句话,心里好像是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凌珊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事,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似乎也都解释得通了,可是,他们鬼戎人不是喜欢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吗?
“居次是我们部落的骄傲,骑马射箭样样不输给男孩子,我们部落里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她!就只有小王爷,对她总是不理不睬的,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争强好胜的阿斯茹居次才会喜欢上他的吧!”阿诺兰笑着说,“居次是个善良的人,心肠也好,虽然任性了一些也刁蛮了一些,可是大家几乎都受过她的照顾,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了!”
凌珊笑着点头,表示自己会试着去亲近她,会努力为她做事,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她的主子了。
真诚淳朴的鬼戎姑娘看她看得开,也都放心了,阿斯茹的穹庐就在宋湛穹庐的斜对面,距离非常近,今后她们三人就睡在同一个穹庐里面相互照应,一起照顾那对别扭的主子。
夜深之后,阿诺兰和红格尔又去宋湛的穹庐里忙了一会儿,凌珊一个人呆在穹庐里收拾今天被弄乱的文房四宝,想要把父亲给的信取出来看,却碰到她们两个回来了,只好作罢。
银汉皎皎,宋湛举头望着紫蓝色的夜空中那一盘被散落的珍珠,观察着它们的明暗,它们的走向,看云彩遮住了哪些原本闪闪发光的星辰,又看彗星扫过了哪一片星空。
凌珊在穹庐里掀开了一角窗户,望着宋湛的背影,高高的,有些凌条,那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不能相认的亲人……
她回头看看已经熟睡的两个新同伴,她们是那样无忧无虑……
她从衣服的深处掏出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打开,接着外面璀璨的星光,看到父亲的字。骨力劲健、雍容雄浑,就和他的人一样。
看到这纸上寥寥百余字,凌珊仿佛看到了她那谨言的父亲,她从天山回来的这些年里,他几乎没有怎么与她说过话,他明明已经退出朝野,可似乎每天都还是要会客,有的时候他和他的朋友会在书房里面聊上一整天,除了母亲和兄长,不许任何人打扰。
但就算是如此,也丝毫不妨碍他在凌珊心目中所树立起来的威严形象,因为他的每一次举动,都让凌珊印象深刻……包括,他的离去……
他和母亲……他们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好像已经看到了全部。仿佛在他们的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当时的她,还有今后的她。
吾儿。
——她看着那些苍劲的文字。
汝得此书,必已家败人亡。循圣人之孝道,汝当悲不盛怀,谓之常情。然欲多失矩,情溢无行,情之不敛,运无幸耳。
魏贼谋逆,非一时所想。然今上笃信异教,枉负诤臣忠谏一片冰心,至今,亦无所叹兮。故事,汝姐夫云敬左迁县丞,吾昔知,易王宅心仁厚,雄韬伟略,可承天命,乃不知后为如何,是以谓宗璇使之为易州县丞,以察其虚实。
前日,汝姐有家书至,果若人言所谓。及云敬加贬,宗璇亦贬于定州,是为事新主焉。国之不顺,民之积怨,已如三尺寒冰,不可破焉,惟循势而谋,兴天命耳。
高平王洌,易王之承嗣者也。神瑞五年,遣于鬼戎,易王素忧之。闻其果毅多德,甚说之。
汝至鬼戎,果见洌,当谓其原委,谋其归位,以尽人臣之责。
父凌律,绝笔。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又来来回回把信看了好几遍,最后失望地把信收起来。
没有。
到头来他还是没有说一句和蔼可亲的话,明明是遗书,也没有半句对她的嘱咐叮咛,他想办法送她来,只是要她办成这件事而已。
信上所说的,她其实早就能猜到一些。他们看中的是易王,想让他当新皇帝,这是凌、星两家共同的决定。可是为什么要留在城中白白牺牲呢?是担心如果举家逃走会引起魏建的注意,害怕他不叛变吗?
他们想利用这个逆贼的叛变来推翻现在的皇帝,以正义的名义推举新的皇帝,而他们灭族的牺牲必将换来新皇毋庸置疑的信任和感激?
凌珊不愿再想这么可怕的事情,不该是这样,谁会这样?她想到和刘景一路从凛都而来,路上无处不是贫困潦倒的百姓,饿死、病死在路上的随处可见,而负责把守城关的士兵们个个吊儿郎当,毫无规矩。听说魏建要把皇帝赶下龙座,就连刚刚能拿起镰刀的孩子也都积极响应投入战争。
是皇帝把自己逼到了穷途末路,而她的父亲仍然在等待时机,他不愿冒险,做那个谋害君王的臣子……
哥哥和姐夫都已经去投靠了易王,祭漩所去认的义父也曾经险些成为易王的岳父——他的手中,有永兴都督府的八万精兵。
死去的人将会成为表率,留下的人也不会闲着。为了这一场谋略的成功,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凌珊望着依旧站在外面的宋湛,呆了呆,看见阿斯茹从穹庐里走出来,走向他。
红格尔说,家没了就没了。可是,什么是家呢?家,难道不应该有温暖的亲情吗?
13
13、第十二回 兰闺 。。。
大漠的春天,清晨总是带着很重的寒气,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满地霜露,仿若水晶。
牧民们起得很早,人声响起来,牛羊的声音也会跟着传开。
阿斯茹一大早就来到了凌珊她们的穹庐,看到凌珊跪在地上跟她请安,她撇撇嘴,似是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大漠不兴这一套。”
凌珊只好站起来,本来想要说的称谢也自行免了。
“你的手好了吗?”她坐到围炉边坐下来,随后从矮桌上拿一块干酪吃起来。
“已经好了。”凌珊看她在下人的穹庐里尚且那么随意,看来传言中鬼戎人主仆之间毫无规矩是真的,“居次想要我做些什么?”她还记得她刚见到她的时候,问过她鞋子上的花样是不是她自己绣的。
尽管阿诺兰和红格尔都已经去伺候宋湛了,可阿斯茹还是说得小心谨慎,“我要你帮我补一件衣服。”
“补衣服?”
“嗯。”她点点头,好像已经把昨天发生的时候抛到了九霄云外,坦荡荡地说,“我告诉你,但你不许和别人说。我把颛渠阏氏礼服上的绣花给弄坏了,可是又没有人会绣,你……应该学过吧?”
凌珊暗自在心里庆幸,幸好当初和小蝶学过一些,否则如今对阿斯茹来说她就全无用处了。她一定要尽力得到她的信任和欢心,这样她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如果被赶去喂马或者放羊,别说她根本不会,她也永远不可能接近宋洌了。
“会的。”她欣然回答。
阿斯茹看她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没有了那副一腔心事不愿述说又委屈万分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跟我到我那儿去吧。”
她说着拉凌珊出去,凌珊吓了一跳,连忙挣开。
“怎么?”
凌珊手里还拿着梳子,“我还没有梳头。”
“梳头?”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恍然地点头,“我忘了,你们夏国人都是要梳发髻的。那你待会儿自己过来啊。”
她忙点头答应。
阿斯茹对她笑了笑,神情轻松地走出去了。
和昨天见到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凌珊看她走出去的时候,心里面不由得这么想。她应该真的就是喜欢宋湛的吧?昨天晚上,他们在外面说些什么呢?凌珊先是好奇了一阵,但又很快催自己忘记。这不是她应该去管的事情。
在大漠里,几乎所有的游牧民族到了五月中旬,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杀羊马祭天活动。这一次,单于会来到左贤王庭,在这里聚集诸王祭天。
这一天的意义,大概与中土的春节差不多,辞旧迎新。寒冷的冬天和料峭的早春过去,河畔的青草已经长得格外繁茂,牧民们宰杀牲畜,祭奠大漠的神明,感谢诸神在严冬的庇佑,也祈愿新的一年羊肥马壮。
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牧民们前三天就会开始忙碌。马倌们要去套取壮实的马匹,各家各户都要圈出最肥的羊,每个穹庐都忙得热火朝天。
凌珊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面,所有的人,无论是贵族还是贫民,大家都一起劳动,一起筹备着盛大的祭祀。
在京城的那几年,学了诸多规矩,早已经将在天上上自由自在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来到大漠之后,望着苍茫茫的天,风吹草低,叶草清香,感觉心都要跟着打开来。
她不愿看那些牲畜被宰杀的时候惨叫的模样,于是每天都跟着阿斯茹去放羊。
起初,阿斯茹看她身子瘦小,看她百般哀求才带着她,但是去了几次之后,发现她倒是挺能适应大漠的生活的,不但本来生疏的骑术越发熟练,连圈羊的本事也见长了,两个人每天早出晚归的,一整天都呆在山里的草原里,聊天、唱歌、骑马、吹芦笛,也越发亲密了起来。
凌珊的马是跟红格尔借的,那还是宋湛之前送给她的礼物,跑得快,却温顺,很容易驾驭。
她每天骑着马从山的这头到山的那头,感受着风吹过耳畔的时候呼呼的声音,袖子里灌进清凉的空气,任凭自己的发髻散乱。马儿没有停缓就跳下来,滚在草地上也不觉得痛,开心得咯咯直笑。
人还不就是要过得自由自在地才快活吗?
阿斯茹把带来的牛肉干分一块给她,自己打开水袋咕噜咕噜喝起了里面的羊奶,她们两个坐在半山腰上望着山上的羊群,心情舒畅地吃起了午餐。
“没有想到你不但会绣花,还会骑马。”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候那个文弱的模样,真是像一场梦一样,阿斯茹看她毫不顾忌地大口吃肉,问,“你们夏国女孩子,小时候都学这些吗?”
凌珊摇摇头,“女红是每个姑娘都要学的,至于骑马,那是因为小时候跟我一起玩儿的都是男孩子,我嚷着让他们教我。刚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也学不会,还曾经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腿,在床上呆了整整一年!”
阿斯茹鄙夷地瞟了她一眼,笑道,“看出来了!”
她也不生气,反而说,“如今想想,幸好当初学了,否则来了大漠,还不知道要怎么适应这里的生活。”
阿斯茹看她说得真诚,并不似有假,她尽管是鬼戎左贤王卓力格图的女儿,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但是她所有的叔伯都没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儿,因此她也没有过朋友。
本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凌珊这种文文弱弱的姑娘,心里有什么话憋着都不说出来,一点儿也不爽快,但是认识时间长了以后发现,她也是一个很随意的人,一点儿也不拘谨,加上她长得好看,说话也总是讨人喜欢,阿斯茹也不由得开始喜欢她了。
“对了,你来的时候带的那些笔啊墨啊的,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多带点衣服鞋子?”阿斯茹想起来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凌珊抿了抿嘴巴,说,“衣服之类的,到哪里都会有,样式不同尚且还能图个新鲜。但是,笔墨纸砚却是大漠没有的,如果我不带来,想用的时候就用不着了。”
这倒是她没有想过的,她笑着拍拍她的背,“你们夏国人的想法就是和我们鬼戎人不一样!”她想了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我就是不喜欢读书识字,小时候阿爸也给我找过你们夏国的老师,教我识字,可是我觉得,我们又不记东西,有什么事情说了就是,学那些做什么?可是后来……偶尔有觉得如果能知道书上写的是什么就好了。”
“你是想知道,雁南王看的是什么?”
阿斯茹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一下子全红了,连忙背过身去,“才不是!我干嘛要知道那个病怏怏的人每天看些什么啊?”
她这个害羞别扭的模样,忽然让凌珊想起了小蝶……小蝶也是一个被宋湛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孩儿。凌珊心里叹了一声,想起那时见他的模样,那应该是一个不轻易交付心事的人吧。
“真的不想知道?”她跪在阿斯茹后面,下巴放到她的肩膀上,笑嘻嘻地问。
她耳朵红红的,闷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不想。”
“真的?你确定?”
阿斯茹仰起头不耐烦了,“确——定——”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凌珊说着又坐了回来,自顾自地继续吃牛肉喝羊奶。
她居然知道些什么吗?阿斯茹吃惊地转过身,看她自信满满地样子,咬了咬嘴唇,指着她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