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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我如今不喜欢江南的烟雨了。”
轻轻的一句话,如同针芒入心,朱济熿的眸中染上一抹疼痛,他缩回了手,默默把琴摆放在琴桌上。
凤歌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琴桌前,曲膝,跪下,她伸出纤长的十指轻轻试了试音,才开始拨动琴弦,从她指下飞出的曲声哀怨婉转,风裹着雨斜飞进来,屋里开始变得充满寒意。
朱济熿的眼神在曲声中不停变幻,一缕春风入室,吹乱了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
终是无法承受那曲中传出的悲伤,曲子只弹到一半,他便伸出一只手按在琴弦上,他凝视着凤歌的面容,哑声问道:“你是故意想伤我的心是不是?”
凤歌起身盈盈施礼,说:“不敢,还请三爷让我弹完此曲。”
那声“三爷”显得生分疏离,使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朱济熿恼恨地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她却静静地看着他。
“放开我。”她轻声说。
“我不放。”他却倔强起来。
凤歌缓缓地闭上眼,沉默片刻,她再睁开眼来,嘴角漾起一抹苦涩的笑,却以一种极缓慢而坚决的腔调说道:“三哥说这话着实好笑,你不是早已放下我,把我送给首辅大人了么?”
朱济熿的容颜瞬间苍白,他的声音透着无力,说:“凤歌,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好。”
凤歌痴痴地望着他,说:“那么你就带我走。”
朱济熿垂下眼皮,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
凤歌在那一刹那明白了什么,她咬着唇,泪,流了出来,濡湿了她的面颊,撕裂了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事到如今,我也想通了,这两年来,你一直不曾要过我,在你心中只有若艺,想来你早就是想着把我送出去,你是巴不得我越早离开越好,你好眼不见为净。”
凤歌突然发起狠来,低头狠狠朝那只手咬下去。
朱济熿的面色大变,他呆呆地看了看手背上的牙印,皮已破,血正从那里涌出来。他缓缓地说:“说到底若艺是我结发妻子,我怎能对不起她?再说大娘和大哥都希望你能择上一门好亲事。”
“所以我答应你嫁来金陵。”凤歌的眼眸中悲苦渐浓,始终没有滴下泪来,“如今我只想问问你,在你心里,可曾想过我的好?”
他的眸子深邃,温润的面容上凝结着抹不开的淡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优雅的浅笑,说:“你一直都很好。”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不肯在大哥和大娘面前求情让我留在太原府,是不是因为我来历不明?”她终于记起那件事来。
朱济熿转过身,抑制不住哀伤,他的语气仍旧温和。
“凤歌,忘记了过去不是你的错。”
“那你告诉我,我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
朱济熿没说一句话,突然疯了似地转身冲入大雨中。
凤歌踉跄地退后两步,面上带着酸涩与痛楚,她喃喃道:“他始终不觉得我好。”
她的目光凄怆幽怨。
朱篱说道:“郡主,你误会三爷了,其实他并不想那么做。回头我再给你解释,我得去把王爷拉回来。”
说着他便跟着冲出去。
幽幽琴声响起,凤歌低头拨弄丝弦,面色凄苦,她突然想起了两年以来的一切,那时他意气风发,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以为她会跟着他一辈子,但大哥的梦想却终究分开了他们。她终究要在这陌生的紫禁城孤独地过下去,一个人默默地守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寂寞一生。
、第三章 身不由己(下)
天湛蓝,微风。慵懒的阳光恣意地穿透云层,天地间万丈光芒,大红色的宫门上的铜钉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当凤歌站在大明朝最庄严、代表着最高皇权的金陵紫禁城外面,第一眼看见那连绵的宫墙及森严罗列的殿宇,神色平静淡漠,一双眸子中闪动着无奈和落寞,伴随而来的同时还有无尽的凄惶。
贴身丫头素锦对宫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一路走过去,看得她眼花缭乱,她不停地问领路的太监,那太监倒也很耐心地回答她的各种问题,只是在心里却暗暗笑话着她的无知。而凤歌则默默地跟在平阳王朱济熿后面。
宫殿翘角上悬挂着的铜铃随风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陡增加了这宫廷的诡异。
进入神武门,便有一名太监过来引路。
刚过武英殿,坤宁宫那边的太监便过来宣旨,说皇后娘娘要召见凤歌,而朱济熿则跟着先前那名太监去乾清宫觐见明成祖。
已记不清拐了多少个弯,又经过多少座殿宇宫院、亭台楼阁,凤歌一行人终于在坤宁宫前面停住脚步,坤宁宫外种植着许多玉兰树,枝叶蓊蔚。凤歌和素锦主仆二人在外面等着,那名太监则飞快地进去通报,不久他才出来带她进去,而素锦则跟着坤宁宫的一名宫女留在外面继续候着。
坤宁宫内弥漫着檀香燃烧后的气息,凤歌进去时,一个身形彪悍面目英俊的年轻男人正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他头上束着金冠,身穿盘蟒白袍,腰束一条绿玉带,他经过凤歌身边,停下来,打量着她,问那引路的太监:“她是谁?”
太监回答道:“回汉王殿下的话,她是凤歌郡主。”
那男子眼里露出奇怪的光芒,说:“凤歌?”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住不再移开。
早在山西时,凤歌时常听平阳王朱济熿提起明成祖共有四位皇子四位公主,除了四公主咸宁公主尚在宫中,其他三位公主俱已出嫁。
长公主永安下嫁广平侯袁容;
二公主永平下嫁富阳侯李让;
三公主安成下嫁西宁侯的儿子宋琥。
除了皇四子不幸夭折以外,其他三子俱已封藩。
太子朱高炽体形肥胖,就算在大冷的天,他也汗流如雨,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态度温文尔雅;
皇二子汉王朱高煦被侥勇善战,在征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
皇三子赵王朱高燧,容颜俊秀,但却态度蛮横骄纵。
凤歌没料到会在坤宁宫碰见朱高煦,她避开他的视线,赶紧垂头见礼。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晋王原打算送给太子的凤歌郡主,早知道是你过来,爷我就……看来有人犯傻却让马思敏平白捡了一个美人。”朱高煦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哦了一声,嘴里说出话来酸溜溜的。
屋内传出一个慈爱的声音:“高煦,你在外面同谁说话?”
“没、没谁。”
“你还不快过去,你父皇都着人来通传了好几次了。”
朱高煦用轻浮的眼神看着凤歌,脸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笑,嘴里高声应着:“母后,我这就过去了。”答毕,他又压低声音说:“凤歌,我记住你了。”
他再三回头看看她,才兴奋地离去。
再往里面走,凤歌便见到一个气度雍荣华贵的中年妇人,她坐在一把沉香木椅里,手里正拿着针线缝肚兜;妇人的模样秀气,姿色不及一路看过来的一些宫女,但眉宇间的慈悲亲切令人一下想到了早晚叩拜的观音佛像,她那认真的样子像极了普通平民人家的贤惠妻子。
凤歌心下估摸着眼前所见之人应该就是皇后徐氏,她上前行了叩拜礼。
徐皇后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扶起她,端详着她,说:“凤歌,让我好生瞧瞧,你这模样真是可人疼,和思敏倒也般配。过来坐下吧,到了我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徐皇后接着便问了她一些生活起居上的事,她也如实作答。
然后徐皇后便说:“打今儿起,你就住在柔仪殿,直到出阁;往后你有什么缺的短的,尽管告诉我,我会让下面的人给你送去。”
凤歌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回道:“多谢娘娘。”
“过几日你便要嫁去马家,马思敏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他做起事来就像拼命三郎,没日没夜的,成了亲以后你要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要多体谅他一些,我们不仅要关心自个儿丈夫的衣食起居,更应该对他们的前途事业也有所助益。这话我以前对其他夫人都讲过,我希望你也能以此自勉。”
凤歌点点头,脑子里却想着这位皇后娘娘果真如史书上所言那般是女中豪杰,难怪在她过世以后,明成祖不再立后,只是让她对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尽贤惠本分的职责,使她的心情变得郁闷极了。
“我这里倒没有什么稀奇玩意,我就把我从娘家带来的这对玉镯子给你。”
徐皇后说着,便命人拿来一只锦盒。
凤歌把锦盒捧在怀里,又是一番道谢。
从坤宁宫出来,已近晌午,先前那名太监便带着她们去宫中的掌事太监那里报到。
、第四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上)(改)
永乐五年三月十五,明成祖下旨凤歌郡主于四月初五下嫁当朝首辅马思敏,从下旨当日开始,满朝文武纷纷向马思敏道贺,而马思敏在人前做出一副喜悦的样子,接受着各位大臣的祝福,而暗地里却心乱如麻。
那日马思敏缓缓走向洪武门,怔怔地瞪着前面的宫门,陷入沉思,突然一声浑厚的讥诮声响起:“马大人,你可算是攀上高枝了,成亲以后你就是皇亲国戚了。”
马思敏收回思绪,转过身,只见在他对面站着一名中年官员,看着那人,他暗暗蹙眉,那人是都指挥佥事纪纲,虽然同为明成祖面前的宠臣,但他对纪纲素来厌恶,只因纪纲性格阴鸷,行事欺下瞒上,在外强夺富商田产家资,在朝明里暗里欺负朝中文武大臣,拿咱们今天的话来说,那丫从根子上就不是一只好鸟,偏偏明成祖还把他引为忠臣。
马思敏自然听出纪纲话里的幸灾乐祸,他淡漠地说:“纪大人,要不咱俩换换?”
纪纲连连摆手,笑嘻嘻地说:“这是皇上给大人的恩赐,下官哪敢抢大人的荣耀?”
说着,一拱手,纪纲匆匆走出去。
马思敏眼中掠过一丝讥讽,那使他的表情生动了一些。
夜,寂寥。
首辅府。
马思敏独自坐在书房内,随手翻阅着前一日从地方州衙送上来的折子,一片绿叶从窗前悠悠飘落,他搁下笔,探出手轻而易举地就将它接住,放眼窗外,触目处,月华如练,满眼春色,接着他收回视线,痴痴地望着书房照壁上悬挂的一幅神态俏皮、眉眼俊俏的少女画像。
画中人系他未过门的妻子兰儿。
望着画像,他心中涌上一片苦涩的柔情,然后他开始回想,回想他和兰儿的一切。
永乐二年,明成祖看完户部呈上的官员名单,决定裁员,在裁员前,他派尚在家替养母守孝的马思敏到各地暗访以查官吏们的官风,同时追查建文皇帝的下落。
马思敏从接到圣旨开始便以一身道士装扮游走全国,当他到达利州已是深秋九月初一,那天恰好是利州传统的女儿节。
因为利州是中国唯一一位女皇帝武则天的故乡,所以利州人为了纪念她,专门修建了一所寺庙,并把它命名为“皇泽寺”。
那天去皇泽寺烧香求姻缘的女子很多,在万千穿得花枝招展青春正盛的女子当中,兰儿恰似一朵山中幽兰,焕发出独有的灵气,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被她深深吸引;
在利州那半个月,他忘记了一切规矩,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出生侯门的富家子,临走前他瞒着家里与她互订了终身并许下两年之约。
一直以来,因为他过人的聪慧深受父亲靖南侯的宠爱,靖南侯把马家光大门楣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他曾经以为他和兰儿能相守一生一世,共赏一帘江南的烟雨,可到头来他和兰儿却最终成为门第之见的祭品。而他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兰儿长满青草的坟冢。
江南的烟雨下了一年又一年,满眼的姹紫嫣红和荣华富贵却掩饰不了他内心的凄惶和孤寂。
正想着,突然秋生从外面跑进来,嚷道:“爷,你在么?”
马思敏顺口答道:“什么事,你跑得这么急?”
“找到你就好了,这书房里连灯都没点,黑灯瞎火的。”
秋生今年十六岁,从他八岁时就开始跟着马思敏,算来正好八年整,他做事很细致,只是那张嘴像个女孩子一样絮叨个没完。
马思敏这才发现屋里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清寒的光辉透着诡谲和凄迷,他说:
“你别管点不点灯了,你不在前面和那些丫头玩猜谜,怎么又跑过来了?”
“老爷来了,正找你呢。”
马思敏将落叶扔掉,站起身来,说:“那我们就过去吧。”
刚走进府内大堂,便见靖南侯马少华沉着脸,严肃地站在大堂中央。
马思敏进去喊了一声:“爹。”
“平日里我看你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到了亲事上你就不开窍?”
马思敏一听便立即明白,靖南侯对几日前在御书房发生的事仍耿耿于怀。
“儿子知错了。”他的神色淡漠,双眸中却闪动着无奈和苦涩。
靖南侯没在继续追究,他反而叹了一口气,一脸神伤地接着说:
“既然是皇上赐婚,你就好好地奉旨娶了凤歌郡主,你要知道我们做人臣子的事事得小心谨慎。虽说我曾经举兵助皇上从建文皇帝手中接过江山,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带兵打仗,老话说‘树大招风’,皇上着手削藩,朝中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