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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忙碌的鱼佳音,凤歌总会想起投井而死的素锦,想起三人同住一间屋子的情形,她便黯然失神地望着南方的天空。
有一晚,凤歌听见一阵生涩的笛声飘进耳里,她便问鱼佳音:“是谁在吹笛?”
鱼佳音跑到门口望了望,然后回转身,说道:“笛声是从皇上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凤歌又问:“今儿晚是哪位娘娘侍寝?”
“还不是那位朝鲜来的主子。”鱼佳音音厌恶地说道。
凤歌不再说下去,心想吕采女为了博得明成祖欢心,竟然也学吕美人仿权贤妃的喜好,可见她私下里为此下了怎样一番苦功。
一日下午,来宝传明成祖的旨意,说要赏凤歌一些物件,让凤歌亲自去库里挑。
鱼佳音替凤歌洗净手,嘴里说道:“宝公公,这事何必劳动姐姐亲自去取?我这就跟你走一趟吧。”
来宝看着凤歌,眼露怜悯,说道:“姐姐这一病,倒越发消瘦了些,皇上还想着姐姐做的糕点和沏的茶,盼着姐姐早日痊愈呢。”说着,他又对鱼佳音说,“佳音,你还算是个懂事的丫头,你赶紧跟我去取回皇上的赏赐吧。”
那日直到天黑,鱼佳音都没回来,凤歌只得由别的宫女服侍吃罢药,到了夜里,凤歌口渴难忍,唤鱼佳音沏茶却无人应答,反倒是烟翠捧着茶过来。
凤歌喝着茶,顺嘴问了一句:“怎么是你在我屋子里,佳音呢?”
烟翠冷笑道:“难为姐姐还记着那个小蹄子,此刻她正攀着高枝呢,哪里还记得姐姐跟前片刻也离不得人。”
凤歌以为鱼佳音讨好别的妃嫔去了,心想她始终不是自己从平阳王府里带出来的丫头,做起事来自然不会对自己巴心巴肝,于是她便淡淡地说道:“我管不了她,你生什么气?一切由着她去。”
烟翠忿忿地说道:“那小蹄子准是瞅准了姐姐心软,便敢胡乱来。如若换成是我,定不饶她。”
烟翠侍候凤歌直到天明,鱼佳音才回来,鱼佳音对烟翠招呼一声,烟翠冷嘲热讽地说道:“哟,攀高枝的回来了。”
鱼佳音白了她一眼,转身服侍凤歌梳洗,凤歌说道:“烟翠,你回去替我向昭容娘娘问声好,改日等我身上好些了,我再亲自当面向她问安道谢。”
凤歌只字不提,鱼佳音的去向。闲得慌时她便练字,练字时,她的脑子里满是马思敏的影子,写起字来更用心,她把马思敏写给她的那些诗词当成字帖反复临摩,有时竟然忘我到连饭也忘记吃,而那一天也就那样消磨过去了。
倒是有一次玉茗送药过来,才带着冷笑说道:“姐姐也莫为佳音那小蹄子操心了,人家如今可是攀上了高枝,过不久就该当上主子娘娘了。”
凤歌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难怪鱼佳音行为反常,原来她都把心思投注到明成祖身上去了,不由暗暗摇头,心想就算她费尽心思睡上龙榻,但她直到死也仍旧是个供皇帝娱乐的宫女。
“这事可别传到昭容娘娘那里才好,没的又招惹她呕一场气。”凤歌轻声说道。
玉茗便叹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娘娘为此气得连用膳也比先前少了,但皇上要宠幸谁,也不是娘娘拦得住的。”说着,她话锋一转,又忿忿然,“最可气的,皇上还说,等姐姐身上大好了,还让佳音那小蹄子跟着娘娘,这不是让娘娘活受罪么?”
凤歌长叹一声,心中暗想王昭容纵然再能干贤德,但也是后宫的女人,后宫的女人选择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人生道路,淡定平凡的生活与她们无关,在后宫这块角斗场上,她们就是一个个永不知疲倦的角斗士,而皇帝的宠爱及皇后的位置就是她们当中胜利者的奖品。她怔愣了一下,便笑道:“你的模样不比佳音差,你怎么不去混个主子娘娘当当?”
玉茗冷笑一声,说道:“姐姐,我才不想攀那高枝,再说这后宫里的娘娘们虽多,但一年到头又有几个人能见到皇上的面?还不是跟我们这些人一样白白在宫里虚耗着?如若主子们慈悲,放我回家去,那才是我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凤歌对玉茗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看来在这后宫里还是大有明白人在,并非一个个都上赶着去做皇帝的枕边人。
直到五月,明成祖一行人才到达北京,然后便住在西宫,西宫是在原来的燕王府的基础上扩建而成,随行的一众妃嫔仍交由王昭容管理。
北京的天气夏季炎热,而明成祖却极为高兴,不住地说“朕终于回来了”。
住进燕王府邸的旧址隆福宫的当晚,明成祖没有召幸任何一名妃嫔侍寝,他坐在椅子里长久地沉默。
一众宫人都不敢言语,王安挥手让众人退到宫门外面候着。然后王安自己也退出了屋子,并小心地掩上门。
凤歌轻声说:“公公……”
王安伸出右手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他低声说道:“姑娘,皇上和皇后娘娘在这里住了许多年,所谓睹物思人,也不过就是这个理儿。”
言语间流露出无尽的沧桑。他摇着头唏嘘不已。
凤歌终于明白什么叫相濡以沫,也终于明白在那位无情君主的心底始终还为自己的糟糠之妻留着一席无可替代的位置。转瞬她想起自己和马思敏,当日她狠心拒绝了他的好意,当日他那悲伤绝望的模样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的心痛了起来,她了解他,她仿佛这才是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她自己亲手把他永远地从身边推开了,她和他再没有重续前缘的那一天。
她下意识的抚着戴着胭脂玉锁的位置,唇角扬起一抹凄凉的浅笑。
此时她强烈地思念着自己的家人,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只有妈妈的怀抱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天,漆黑;夜,冰冷;人,何处是归程?
、第六十九章 妃计。王昭容大权旁落
由于次日明成祖要在奉天殿升殿,凤歌便早早入睡,而吕采女那生涩的笛音仍旧飘荡在整座西宫上空。
恍惚之中,她仿佛回到了上海,回到了成都的家中,也看见了慈祥的双亲,她伸出双手正要去拥抱他们,但是天却忽地暗下来,她的父母便被那黑暗掩盖得不知所踪,而她竟然重新回到山西那个小站台里的小树林里,她不住地奔跑,却跑不出那茂密枝叶汇集成的一片阴翳,一股巨大的恐慌生生注入她的身体,她的脖子如同被人掐住一般,她猛地醒来,从床上坐起,用力喘了一口气,一股细细的夜风从窗棂的缝隙处吹进来,她感觉额头凉凉的,她伸出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她忽然想起了在靖南侯府有一晚,马思敏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她,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睁大眼睛急急地向门口张望,却听见来宝的声音:“姐姐,可醒了么?”
她蓦地清醒过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替她赶走梦魇,从今往后,她在这宫里无依无靠。
强忍住内心的酸涩,凤歌向着门口,说道:“来宝,有什么事么?”
“姐姐,快四更了。”
凤歌便收拾心绪,立即穿衣下床,匆匆梳洗罢,便跟着来宝向隆福宫跑去。
凤歌和来宝赶到隆福宫时,明成祖已经起床,伸展着双臂由王安替他穿上新做的龙袍,经过一夜的休息,明成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和不苟言笑。似乎昨夜的悲伤只不过是他脸上跌落的一丝微尘。
奉天殿里,大臣们恭恭敬敬地三呼万岁,而明成祖也乐呵呵地接受百官的朝贺。
后宫的争斗在妃嫔们住进西宫各宫院之后的次日便不可避免地拉开了序幕。
第三晚,当吕采女吟唱朝鲜小调的歌声划破长夜传向四方,也传到了王昭容住的长春宫里。
凤歌带着两名宫女巡夜路过长春宫,却听见从里面传出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凤歌提着纱灯上前叩响了那紧闭的门扉,接着烟翠来开了门,烟翠一脸惊惧,见了凤歌,急急地说道:“姐姐,你快进来瞧瞧吧,我家娘娘像是中邪了。”
凤歌听说,便赶紧往王昭容的屋子里跑,挑开帘子,便见王昭容披头散发,双眼发直,神情慌乱,赤着脚站在屋子中央,一把断成两截的玉梳躺在地上,玉茗抱着王昭容,连连喊道:“娘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奴婢。”
王昭容指着门口,呵呵作声:“有人要害我,来人,快,快给我把门窗都关严实,我不想听见这种声儿。”
从烟翠的细述中,凤歌才知晓王昭容发疯的始末,原来入夜时分,王昭容对着镜子由玉茗替她卸妆,闻听到吕采女的歌声后,她愤然从玉茗手中夺过玉梳用力扔在地上。
玉茗倏地明白过来,她立即起身召来烟翠等人关上门窗,才杜绝了那歌声。可是王昭容仍旧喊着有人要害她。
“你们快扶娘娘去床上躺下,我这就去请太医过来替娘娘好生瞧瞧。”凤歌说道。
玉茗答道:“姐姐不要走,我已经着人去请李太医了。”
接着玉茗替王昭容抚着胸替其顺气,一边劝慰道:“娘娘,这声儿都没了,也没人敢来害你了。”
王昭容指着窗子,嚯嚯地说:“你瞧,她就在那里呢,快,快给我打走。”
很明显,王昭容出现了幻视,精神出了问题。凤歌心想。
王昭容突然看着凤歌,拉着她的手,哭起来,说道:“凤丫头,你千万别走,这里有人要害我,你可要替我盯着她。”
凤歌便柔声说道:“好,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说着,她使了个眼色,便和玉茗一道把王昭容扶到床上躺下。
宫里的李太医过来诊断后,开了一剂安神的方子,明成祖也惊动了,他看着痴呆的王昭容,拍着她的手,轻轻叹息。
知道皇帝和昭容有体己话要说,宫人们都陆续散去。
连续几日,明成祖都滞留在长春宫,再也不去仁和宫吕采女那里走动。无疑这一战,王昭容已赢了吕采女和鱼佳音,小桃过来向凤歌探听王昭容的消息,凤歌见她怯怯的样子,便轻声斥道:“小蹄子,你直管侍候好你家娘娘,别去打听主子们的事。”
可是王昭容的事还是私底下透露了出去。鱼佳音借着替明成祖通报王昭容的病情之机常出入隆福宫。
鱼佳音有一种特别的才艺,无论看见什么事物,她都能随口编成小曲用吴侬软语唱出来,那软软糯糯的腔调使劳累了一天的明成祖能得到身心放松,她捶背捏腿的力道恰到好处,也使明成祖离不开她。
鱼佳音一来,凤歌便识趣地退到宫门外。
西宫里多种植牡丹,有一晚,鱼佳音戴了一朵牡丹花到隆福宫,牡丹的妖娆与她的俏丽相得益彰,在烛光下她更显得楚楚动人。
那一晚,鱼佳音把王昭容的病情说得很严重,明成祖听罢,面色肃然。
“太医们说过,昭容娘娘得了这病,怕是不中用了,这后宫里的事繁杂,半刻都离不得人,总需要个主事的才行。”
明成祖的眸中闪烁着忧愁,他的嘴角下搭,缓缓地说:“这后宫里的妃嫔里就王昭容处事最得朕心,朕整日只处理朝事,对后宫里的娘娘们倒不大了解,佳音,你常在后宫走动,依你看,这后宫里,除了王昭容,还有哪位娘娘可掌管后宫?”
凤歌已经走到门口,听见那些话,她停了下来。随明成祖北上北京的汉人妃嫔绝大多数都是才十多岁的年纪,唯有王昭容老成些,吕采女虽然年纪大,但她是朝鲜人,若她掌管后宫,汉人妃嫔们一定会不甘心。
鱼佳音恭恭敬敬地说:“奴婢在宫里观察多时,在众位娘娘里,只有吕采女办事大体,娘娘们也服她。”
凤歌暗暗摇头,从鱼佳音的话里,她已明白鱼佳音是准备和吕采女联手夺去后宫的主事权。
她推开门,抬腿走出门槛,果然听见明成祖随后说道:“佳音,从今儿起,你协助吕采女代掌后宫。凤歌。”
凤歌回转身,垂下头,应了一声。
“你去长春宫走一趟,传朕口谕,让王昭容安心养病,这后宫之事,她不必记挂在心上。”
凤歌又应了一声,出了门便赶往长春宫。
王昭容的神智已恢复正常,只是脸色苍白,她手里捧着一碗莲子羹慢慢吃着,见了凤歌,她浅笑道:“凤丫头,这么晚过来,可是知道我这里有好茶?”
凤歌笑了一声,说:“奴婢是来传皇上的口谕。”
当凤歌把明成祖的意思一说,王昭容杏眼圆睁,她用力把碗往地上一掷,气咻咻地骂道:“我还没死,那小蹄子就敢咒我?”接着她冷笑连连,说,“玉茗,佳音那小蹄子,以为掌管后宫就是拾了一个香饽饽,这后面可有好戏瞧了。”
、第七十章 相顾无言
凤歌笑道:“娘娘何必为这事呕气,宫里人都知道娘娘的贤能无人可比,等你将息些日子,身子好些了,这宫里的事还不得你操心?”
玉茗和烟翠同声附和。
王昭容捋了一下头丝,握住凤歌的手,诚恳地说:“凤丫头,我就先将息几日,这些日子你可替我把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盯紧了。”
凤歌心知王昭容放权是心不甘情不愿,也许是久居后宫之故,所有人都明白,那掌管之权一旦交出,就意味着那人失宠,她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