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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宅大奶奶王氏在听到宅里有关欺主恶奴的传言之后便找来香茶让她去问了一遭,等听到老家人死后如此凄凉,心下慈悲大起,拿出十两银子让下人给置办了一口薄棺、一身寿衣将周嬷嬷葬到丈夫、儿子们的身边。
自打周嬷嬷死后,钱宅上下就发现十三小姐越发的傻了,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满嘴听不懂的疯言怪话。赵姨娘新派来的丫环、小子们没空管一个傻小姐在玩什么花样,每天只管做份内的事,顺带看好水井、木梯、水缸之类的危险设施就行。在她们眼里,花影院可是宅中混日子的一等福地,只要傻小姐不出事就万事大吉。
花影院的管事嬷嬷自然是由老成忠厚的秦嬷嬷担当,只是赵姨娘片刻也离不开她,因而日常事务就交由她二儿子秦多福两口子打理。
“将饭食摆上,你们出去吧。”秦多福婆娘倒不像个农妇,身材高挑,颇有五、六分颜色,就是皮肤黑了些,想是在地里干农活时晒的。
小丫环们本就没心情看着别人吃饭,闻言倒是个个心喜,摆好餐桌后便齐齐退了出去。
多福婆娘轰走丫环关好门,并没打算服侍钱文进用饭,径直走到一边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木小食盒走到桌前尽捡那鲜鱼好肉装到一个盘里。
钱文进只管傻傻地看着,这种事以前的当值丫环们也做过,但都会留下一半,不值得计较。
多福婆娘见傻小姐没动静,越发的胆大了,沾点荤腥的又集到另一个盘里,嘴中不停咕哝:“糟蹋好东西,她一个傻子哪能吃得出鱼鲜肉美。我家四小子粉琢般可爱,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荤腥。看什么看?我这是在替你积福!你一个傻子有得吃就已经是前生多念佛投到好人家了。”
钱文进看着多福婆娘将所有好吃食装进食盒里时就知道自已又猜猎了,整个桌上除去一碗米饭、几碟素菜,其它的都在名义上被傻小姐或吃掉、或糟蹋掉了。
“作怪!自已吃吧。忙了一早上,连口热水都没喝就来服侍你了。”被钱文进不停傻笑弄得不明所以的多福婆娘拿起两个白面馒头、一碟素菜自顾坐到一旁吃了起来。
钱文进只管放声傻笑,不值得计较,我是傻子,能吃饱就行!
世间向来是怜贫惜弱、雪中送炭者少,却满目可见欺软怕硬、得寸进尺、落井下石之人。多福婆娘就是其中之一,面对钱文进傻傻的目光,心中从没有过一丝怜意,只是想方设法的大占便宜。
钱文进冷冷地看着,心中两个声音越发地不让她消停,好在互吵一阵后总是能得出相同的结论:
不值得计较!我是傻子,自然分不清铜钱与铁片的区别!
不值得计较!我是傻子,当然不晓得麻布与丝绸有什么不同!
不值得计较!我是傻子,品得出茶叶与树叶味道有什么不同才是奇事!
不值得计较!我是傻子,分不出一与十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
7。埋心葬发
钱山笑道:“那是,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宅子里要是没你老,能生生憋死我。五伯,你想想,一点小病能让小姐形容消减?一点小病能拖到老爷回来,再大做文章?秦嬷嬷真是个黑心肝,为了她家小子能有个好差事,生生将小姐眼睛也给弄坏了。可怜,傻子有委屈也是说不出口的。五伯,这回可是连赵姨娘也被老毒妇瞒过了,担了个老大的罪名还不自知,一旦事发,哼哼!”
五伯停下手中花活,唏嘘不已,感叹人心竟能险恶至此。发完一通感慨,轻声吩咐钱山以后老实做事,别胡思乱想,家中还有个老娘还等着那一月四百文买药救命。
“四百文能干什么?不过也总比没有的强。说实话,小的要是个女子早自卖给大户人家作妾了,每日里用身子将老爷伺候好了,月末弄个三、五两花费也尽够老娘瞧病的了。”
五伯被浑话气乐了,倒转花锄用木柄就对着眼前脑袋敲了下去,傻小姐可还在这呢!
“您老别生气,逗个乐子。若不是有老娘拖着,我还真想搏它一回。你别瞧大奶奶整天的吃斋念佛,她那是满院狐媚不清誓不成佛。五伯,小子说这么多也是想让你老人家知道即便你不惹事,也会有火烧到身上。秦嬷嬷那一家子豺狼可是早盯上您一月二两银子的大匠分例了。”
“你小子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张嘴上。拿去。”五伯说完抛过一个小钱袋。
钱山伸手接住钱袋,嘻笑着连连作揖,“满宅也就你老人家可怜小子的难处,不保你保谁?”旋又正色道:“五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若是不想争、不想斗,趁早谋条出路,小子听说城外三处农庄上现在都缺老成人手主持。我在大少爷跟前还能递上两句话,包你老如意。”
五伯看看钱文进,摇头叹息不已,找退路的心思消散于无形。一来担心换个花匠之后傻小姐只怕连个玩儿的地方都没有;二来并不担心秦多禄那一家子在背后算计,伺候花草可没那么容易。
“你老就是心善。可是这年景心善的人命不长。”
五伯挥手道:“你小子才去过多少地方?走吧,要是让秦管家看见你又偷懒,包管扒了你皮。”
钱山嘻笑着离去,却没想到刚刚说得一通话,直如在钱文进心湖里扔下一块巨岩掀起涛天巨浪。
“绿花好漂亮、黑花好漂亮!”钱文进大叫着狠劲揉动手中鲜花。
五伯种了一辈子花草,对花草的感情比对人还深,眼见着傻小姐糟蹋鲜花,心痛之余开口就要训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骂一个傻子只能是白费力气。转身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花苑,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花要是被扯完了自有傻小姐爱钱如命的老父亲加以训斥,到时将别处花草移种些过来就是。
花苑里的一老一少各干各的,各自思量着心事,都没在意花苑门外转进三个人来。
“五伯!”
五伯赶紧迎上,“秦管家,你怎么来了?有姨娘要花派个小子吩咐一声就成。”
秦多禄摆摆手。
“敢是老爷有吩咐?稍等一下,我收拾下就来。”
秦多禄笑道:“都不是。五伯,老爷怜你年岁大了,也怕你一个人照顾不来偌大的花苑,便打发两个小子过来给你做个听使唤的小厮。两个傻鸟,愣着做什么?叫人啊!”
两个憨头憨脑的小子依言上前一步,却不知该喊什么,就这么张着嘴愣在原地。
五伯见气氛有些尴尬,便上前解围,“看样子倒是能吃苦的实诚人,两位怎么称呼?”
秦多禄怒目回身,扬手就是几记大耳刮子,“都是死人啊!?不会叫人,连报个名也要我教嘛!?真他娘的是一对愣货。五伯,别客气,不听话就拾掇,皮厚实着呢。对了,赵姨娘想要盆兰花养着玩,叫啥来着?嗯,反正就是花瓣上长眼睛的那种。你有就挑盆送去,没有就去知会帐房买一盆。”
“姨娘说得定是眼儿媚。正好有两盆,等会就送过去。”
秦多禄道:“有就最好。他们交给你了,五伯真要怜惜他们就要不让他们闲着。老爷最讨厌光吃饭不干活的下人。走了。”
五伯将秦管家送到花苑大门外才转身走回花房门口,摇头笑道:“管家手劲不小吧?你们两个也是,问你们姓名直管说就是,怕什么?”
个子较高的一位挠挠头,咧嘴笑道:“五伯休怪,我们兄弟脑子笨。刚刚在想是要报本名,还是要报来钱宅由管家给改的名。”
五伯被逗乐了,连说在宅里当然要报老爷或是管家定的名。
“小的叫魏大富,他是我兄弟魏大贵。年景不好,一向在农庄里卖力气混口饭吃。老爷、姨娘抬举,契了小的兄弟五年活契,招进宅里当个花苑杂役。”
魏大贵道:“五伯,我们兄弟都有一把子力气,你有活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就是脑子笨了些,若有不合你老人家意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打骂随便,只求别告诉老爷撵我们出宅。”
五伯道:“我这没那么多规据,别糟践花草就行。嗯,你们先将花苑里外打扫一遍,我送花回来就先教你们一些简单的花活。记着,不许吓着十三小姐。”
魏家兄弟应了,自顾拿起扫帚忙活开了。
钱文进见钱山、五伯先后走了,新来的两个小子又都是闷声不说话的主,觉着在呆下去也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又随手掐下一朵大红花蹦蹦跳跳地向主宅正屋跑去。
“父亲,给,黑花好漂亮。”
本想开口训人的钱若尘望着如病逝爱妾花弄影一般娇俏的女儿,这话到嘴边便没法喷出口去,心中泛起阵阵悲怜,本是只有八成傻的女儿现在倒是傻足了十成!想到此,胸中恨意上涌,觉着当时对老刁奴的惩罚实在太轻,应该打她一百大棍才对!
“父亲,给,绿花很美喔。”
眼见着傻女儿又从怀里摸出几朵揉烂的红花,钱老爷顿觉心如刀绞,连忙伸手接过,“傻儿啊,这一束花若是想从外面买回来,至少也要三十文。以后来看你老父亲就行,不要再摘花了,那都是银钱堆出来的。”
站在一旁的三少爷钱永在是个粗鲁人,向来大手大脚惯了,闻言笑道:“父亲,一束花值些什么?傻妹妹这不是在孝敬您吗?您要是心疼,赶明我上山挖几束野花种到宅子里也就抵了。”
“败家孽障!我没训你,你倒张狂起来了。说,凝红院的帐单是怎么回事?早与你说过那种烟花之地都是吃人不吐骨头销金窟!瞧瞧,一百两!以现在的年景够纳四个小妾或是买十几个丫环了。”
青楼送来的帐单?!钱文进来了兴趣,不再缠着老父亲,溜到一边猜测是不是自家三哥喝花酒泡粉头却又没钱付帐,结果让人追债给追到家里了。
8。蛇蝎心肠
钱永在对父亲的说法嗤之以鼻,咧嘴打趣老父亲吃酒都是专捡那三文钱一壶的兑酒水买,如何会晓得如今楼子里的行情,一百两梳笼一个有才色的清倌不过是中等花费,绝对不能算多。
钱老爷被儿子浑不在意的神色气得直哆嗦,起身冲门外喝道:“多寿,拿家法去!我今天要打死这个败家孽障!一百两!你知道你老父亲要省多久才省得来一百两!?”
钱永在许是嫌父亲不够生气,挖挖耳朵道:“父亲莫急着生气,等儿子将话说完。家里的丫环已经尽够儿子寻思了,儿子哪有闲心将银钱花在夜夜换新郎的粉头身上。是替一个朋友付的帐!”
“败家孽障!猪头驴货!你这是在剜你父亲的心头肉啊!自家梳笼好歹还能得个爽意,你你你,你充哪门子豪客?我打死你,早打死家业早得保全。”钱老爷不等家法拿到,夺过门外一个路过丫环手中的鸡毛掸子就杀向儿子,可劲地乱抽。
钱永在比两位哥哥蠢钝,可也远比两位哥哥皮实,抱着头只管让父亲抽,嘴中还不急不慢地让父亲慢点打,不用担心人会逃,若是累坏了身子骨,他以后还能向谁伸手要银钱?
钱文进听得掩嘴直笑,心道这位哥哥可真是个有趣的粗俗败家子。
钱老爷闻言确实打得轻了。不是心软,是心痛上面掉下的鸡毛,这要是打坏了,少不得又要花二十文买一根新的。
“父亲,我这新交的朋友不一般。他是咱们天华县新任县尊的独生爱子梅傲雪梅大公子!真正的白衣秀才,风流佳公子!”
钱老爷愣住了,停下手示意儿子说下去。刚听得两句又急忙蹲下伸手将散落鸡毛全捡了起来,心中寻思若是全能粘回去倒也和新买的差不多。
“父亲,您不是一直想在县里开家盐店吗?以往您插不进手,并非财力不足,实在是盐业一行早已是铁板一块。那些人哪是好相与的,若无官府点头,县尊首肯,决不会从手中漏一星半点与人。”
钱老爷轻哼:“费话,当你老父亲不知晓?官府的门路要是好走,事早成了。”
“父亲,您能办成才是天下奇事。一来您是善财难舍,可这种事不花钱打点衙门上下,根本不可能顺利得到县尊首肯;二来前边的县尊早被他们喂饱了,懒得再起事端。如今新官上任,正是要竖威风之时,前些时日就办了好些奸商。而且照咱们大夏朝的惯例,各家盐商都会均些分例出来送与新任县尊,以便他给好友、亲人谋些差事过活,也算是要在他任上求庇护的一种表示。梅大公子与儿子一见如故,他家世代官宦没兴趣自为商事,便答应替儿子关说一下。父亲,你说这一百两要不要花?”
坐在椅中看热闹的钱文进听得是摇头叹息不已,心道:“什么一见如故?一个秀才佳公子会与你这个大字只识三、五个的粗人一见如故?分明是故意作局诱你上勾。不过三哥虽说粗鲁少心机,但说得也不算错,想插手盐业也只有借官势才办得到。对梅大公子那种想赚银钱又不想损及日后清名、影响仕途的官家子弟而言,自然会选择一个好控制的无关人士作为合伙人。”
钱老爷倒是听得喜得眉飞色舞,口中直道:“亲儿,不愧是你父亲的种!不枉叫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