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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阳公主见元氏也不开口,便拧了眉斥道:“胡闹!如今你妹妹们都在跟前呢!”言语中倒带了几分宠溺。
赵暄便笑着松开那岫儿。此时只听沐阳公主又道:“瞧你这副样子,如何去接太子妃?”
“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我只怕那燕初一眼看上你,到了京中竟不肯嫁给昳呢!”幼箴在一旁笑道。
“你也不必得意,”赵暄轻轻一笑,“到时我只对那冒鞊说,大衍聘太子妃没有彩礼,只把幼箴公主送过去便是了!”
五十九 古都建陵(11)
幼箴到底年轻,顿时羞恼气结,恨恨道:“好,你若说了,我便央求父皇,命你也娶个蛮夷之地的女子回来,相貌粗鄙不说,腰身比你倒要壮上两圈——”
此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景荣,突然轻声开口道:“殿下这说得就不对了,蛮夷也有绝色女子,不说远的,我们自沐阳出来,路上偶尔见到随商队东来的西炎舞娘,个个高鼻深目,肤白如雪——”
幼箴赶紧笑着打断她:“快别说了,舅父出征那年,带回一批西炎女子,父皇一个未留,让舅父自行犒赏将士,暄那时还不到十五,便日日追着舅父讨要,舅父被他扰得实在无法,给了他两个,现今还在乐班里养着吧?”
沐阳公主原本笑着看小辈们斗嘴,听到此处却听不下去,先对幼箴景荣道:“你们女孩子家,知道什么不好,倒偏偏留心这些!”转而又将赵暄一瞪:“你父王只你这么一个儿子,就不能成器些!”
赵暄便笑道:“景荣却好,随着姑母一路过来,长了不少见识;哪像幼箴,镇日里跟着我们在外面疯跑,倒没一点长进!”
景荣听他如此说,不禁垂了眼,唇角扯出一丝淡笑。
女儿这副形容,沐阳公主自是看着眼中,心下便有一番计较,口中却道,“还要她如何长进?即便这么着,任妃娘娘都要来拿你问罪了!”一边说着,侧脸看了小元氏一眼。
小元氏在一旁听得已有些走神,此时赶紧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姑母说的,世子听在耳中,也要往心里去些。明日便要启程,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沉稳些总没有坏处。。。。。。”一面说,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几案上,只见对面的赵暄闲闲执了绿玉茶盏,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触杯壁,竟似触到自己心上一般,声音便渐次低了下去。
沐阳公主在旁边也跟着点头。赵暄便略略低了眼,轻笑着应道:“王妃、姑母见教的是——暄记住了。”
此时幼箴突然问道:“那陈书禾,如何才将将过了靖州?”
赵暄眼风将她一扫,笑道:“他走的水路,自然慢些——”
沐阳公主便回头对小元氏道:“这陈书禾是何人?我来了这些日,倒有好几次听人提起。可是詹事院陈许之子?竟如此出息了?”
小元氏便摇了摇头,“此人是今届的榜眼,据说文才极佳,名动京城。他的出身我虽不知,却听说并非望族。”
“倒有多大年纪?”沐阳公主又问。
小元氏将赵暄轻轻一望,道:“应是比世子大个三两岁,确是青年才俊。”
沐阳公主微微点头,将眼转向赵暄:“与暄可是挚交?”
只见那赵暄眉梢轻挑:“书禾未曾婚配,我直接问他要了八字,命人合算好了交与姑母,岂不省事?”
六十 古都建陵(12)
“胡闹!”沐阳公主道,“我是想到人家年岁轻轻,家中又无助益,便有如此成就,回头再看看你,岂不羞愧?”
赵暄轻轻一笑。此时外面便有侍卫上前来,先跪下施礼,接着起身回禀:“世子,车马已备好了——”
沐阳公主赶忙拦住:“才刚坐下一会儿,又要去哪儿?”
赵暄执起茶盏啜了一口茶,笑道:“城东义平侯府上,头几天便下了帖子,七皇叔这又催着过去。启程前只怕不得见了,等我自北地回来,与姑母再絮吧。”说着便起身与众人作别,转身离去。
赵暄一走,席间竟似默了一默。沐阳公主便先开口叹道:“琛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一味跟着侄儿们胡混!”
义平侯赵琛乃沐阳公主堂兄,义平王嫡子。依北衍祖制,皇室王侯一律不得有封地,只可久居京中;若无因功封赏,承袭王位爵位需自降一级。义平王乃先帝幼弟,其嫡子赵琛因未立下功绩,便被衍帝赐封为义平侯。
此外先帝另有一位同母兄长,早夭,其遗腹嫡子赵瑭,宗室族谱之中排行第六,略略年长于赵琛,被衍帝封为忠平侯。
赵瑭赵琛均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年少时亦是游手好闲,如今一众子侄当中,与赵暄可谓是气味相投,纠集了京中一众豪门纨绔,镇日里走鸡斗狗,赌马玩鹰,纵情声色,乐此不疲。
却说这赵暄带着几名侍从,骑马出了别院。季长便策马近前来,低声道:“方才幼箴公主问起陈大人一行到了何处。”
“哦。你如何回的?”
“只回说已过了靖州。”季长答道,“公主便有些不悦。”
赵暄摇头笑叹,不再言语。
不多时到了义平侯府。只见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织——却是赵琛新纳了一名姬妾,如今府中正大摆喜宴,请的无非是一众成日聚在一起的狐朋狗友。
那大门上的小厮见了赵暄,赶紧过来见礼,凑至马前,口中笑道:“我们侯爷等候世子多时了!”
赵暄低头见是平日里跟在赵琛身边的人,便跳下马来,将手中缰绳掷给他,“七皇叔如何让你在这里候着?”
那小厮便附在赵暄耳侧,低声笑道:“侯爷说了,交代给别人不放心,原是今日得了一样稀罕东西,特为请了行家来府中鉴赏呢!”
赵暄一径往门里走,面上换了惯有的放浪神色,轻笑道:“只告诉你们侯爷,若是新婶婶,我还能鉴别鉴别,其他的倒罢了!”
小厮笑道:“今日这行家说的可不是您,是我们侯爷专程自南边儿请的!”
“哦?”赵暄诧异道,“竟是什么稀罕东西,还要专程请个人来?”
此时便见二门上的小厮上来请安,“侯爷正在偏厅待客,请世子随小的过去——”
赵暄便将身上的玄色披风丢给自己的侍从,独自跟了那小厮过偏厅去。
进得厅来,抬头便见左边案上一株重瓣芍药,花开得却早,雪团一般,朵朵都如碗口大小,不禁多看了两眼。此时便听赵瑭在里间笑道:“我赢了,快拿银票来——”
六十一 古都建陵(13)
侧脸看时,只见赵瑭、赵琛并一名陌生男子,自里间书案旁走来。赵暄便笑道:“六皇叔赢了什么?”
赵琛取过右边几案上一只打开的八宝镶金乌木匣子,内中却是一块上好的美玉,鹅卵大小,通体碧绿,莹润清透,竟好似那异域琉璃一般。
赵瑭便指着那二人道:“我早说唯有名花佳人方能入了世子的眼去,他俩偏偏不信,非要将宝贝一并摆着,赌你到底留意哪一边。如今还不是我赢了?”
“这便是七皇叔刚得的稀罕物?”赵暄笑眼将那玉石一瞟,“如今美人儿独在洞房枯坐,皇叔倒在这里猫着,还不过前厅去待客!”
赵琛便对赵暄道:“不忙,先来见一个人!”
赵暄这才将眼望向赵琛身侧的男子,见对方身着天青暗纹云锦长衫,心下便先带了几分疑惑——云锦乃上用之物,而此人自己竟不曾见过。
男子上前,刚要见礼,赵瑭便笑道:“今日都是至交好友,无分尊卑,那些繁文缛节,倒也罢了!”
那男子便略略躬身一揖,嗓音朗如珠玉:“靖南程远砚,久仰世子美名——”
赵暄一边回礼,面上仍是一副嬉笑神情:“好说好说——”此时却见对方抬起头来——俊眉修目,神采照人,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中不禁沉了一沉,便将目光错开,望着赵琛轻笑道:“这位定是皇叔所说,早前在靖州偶遇的鉴玉高人了!”
赵琛点头称是。
远砚谦然一笑,“世子、侯爷谬赞,程某不过自小随父辈从事玉石买卖,玉器经手得多些罢了。”
这时赵瑭便道:“既如此,远砚兄也不必过谦,只与我们讲讲这玉的妙处吧!”
远砚淡淡笑道:“这玉并非我大衍之物,与西炎羊脂白玉全然不同,乃南方异域所产。倒有一个名字,行内曰‘翠’。此玉常常一红一绿伴生,绿的既曰‘翠’,红的便称为‘翡’——”
“名字取得倒妙——”不等远砚说完,赵暄便闲闲两指捏起那玉,唬得赵琛赶紧伸手在底下接着,生怕被他一失手打了——只见赵暄随口说道:“可惜此种翠玉大衍识得的人却不多,也不值几何,皇叔自己收着赏玩便罢了。”
赵琛平素除了胡混,倒也算有一雅好——喜欢四处搜罗美玉,偶在靖州寻玉与程远砚结识,一见如故。此番花重金得了这玉,前日在城中闲逛,又恰好遇到远砚进京,便将他请至府中。此时听他二人如此一说,便讪讪开口道:“我不过看这玉石通透可喜,放在掌中甚是温润妥帖——”
“这便是了。”远砚澹然一笑,“所谓金有价,玉无价——若当真得了侯爷的眼缘,又岂是区区银钱所能估量?”
赵琛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远砚兄真乃琛之知己也!我初时一见,便觉与它投缘,不惜重金也要买下。今日听远砚兄一番话,心中更是豁然——”
赵暄嗤笑一声:“皇叔眼光向来独到,不只是玉,连人也如此吧——”
“若你指的是染翠,倒还果真如此!”赵琛笑道。
这染翠便是今日的新嫁娘,原是京郊某处染坊的浣纱女,出身低微,与偶在溪边饮马的侯爷仅一面之缘,便被接入侯府纳为妾室。初时一众浪荡子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女子,纷纷拥到侯府,一见之下俱是瞠然——这染翠姑娘既无如花容颜,又无窈窕身段,连中人之姿尚且不足,尤其一双手,因日日浸在水中劳作,竟是粗鄙不堪。
“女人亦如这玉,”只听远砚开口道,“同一块石料,落至不同匠人手中,许是打磨成一件俗器,亦可出落成绝世珍品。”
“正所谓可心之人,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赵瑭突然笑道,“前厅贵客们恐是等得急了,诸位还是快些过去吧!”
“程兄果然真知灼见!”赵暄闻言,将玉放回匣中,轻笑道,“只做玉器生意,倒是可惜了——”
远砚抬手轻揖,低眉笑道:“世子取笑!”
四人出了偏厅,便见那赵晅一身便装,自游廊上匆匆赶来,隔着老远扬声道:“你们竟在这里躲着,让我好找!”
六十二 古都建陵(14)
行至近前,赵晅先开口笑道:“今日不但要恭喜七皇叔娶得佳人,一并还要与暄王兄践行,明晨怕是不得见了!”
“哦?”赵琛疑惑道,“皇上不能亲临,特命朝中百官明日为世子送行,再三叮嘱我等不可缺席,殿下这是——”
赵晅便对赵暄苦笑道:“母妃今早只说身上不适,怕是春上旧疾又要复发,父皇便命我每日辰时去景沅殿探视。还望王兄见谅!”
“殿下何必说这些见外话——”赵暄将手一挥,又不耐道:“走便走了,最烦见那些枯老头子,不回家颐养天年,镇日里只会在庙堂之上吵吵闹闹,唠唠叨叨——明日更不知要耽搁到几时了!”一面说着,一面往前厅走。
赵晅向来羡慕赵暄秉性随意,便也赶紧笑着跟上:“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岂敢让父皇知道?”接着又道,“来时可巧遇到隋将军进宫面圣,许是再议明日启程之事。王兄此去,路途遥远,怕有月余不得见了。”
赵瑭便笑道:“当日听闻皇上派世子前去迎亲,我倒吃了一惊。好在隋将军向来行事稳重,我等也可放心些!”
此时赵晅方注意到一直跟在皇叔身后的锦衣男子——只因赵暄赵瑭等人结识的狎朋昵友甚多,三教九流,甚或优伶娼妓,故而先前也未曾留意。不料打眼一望,却见此人举手投足间,全然不似常人气度。不禁开口问道:“这位是——”
赵琛便将远砚引至赵晅身前。一番寒暄过后,赵晅抚掌笑道:“我如今只见过两名男子,风姿能与暄王兄一较——”
赵暄独自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口中懒懒道:“只因殿下久居宫中,阅人太少的缘故!”
回头却说那阿七,与苏岑在靖州城郊一处破庙之中宿了一晚,次日清晨,佯装药力未解,无力行走,爬上马背便赖着不肯下来。苏岑竟也懒怠与她计较,自牵了马,缓缓向靖州城城内走去。二人至此算是达成共识——苏岑自是不能放了阿七,阿七也咬死不肯多说一句,苏岑便应允若是一路乖乖跟着自己,便也不为难她。
阿七明知自己不是苏岑的对手,心中又料定他必是一路北行,如此权当暂时多了一个保镖,好过自己赶路。便装作是被迫跟着苏岑北上,暗中却计划到了京中再设法逃走。
天光尚早。靖州城沿街各处商铺将将开门洒扫。阿七骑在马上,脑中片刻不得停歇。路过闹市一家客栈,店面看着甚是阔气,阿七抬手指了那招牌,口中道:“有间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