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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云七-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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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饭毕。阿七只觉帐中憋闷,便起身走出毡帐。乌末跟在身后。
二人离那毡帐远远站着。不知何时,刮了半日的北风忽而转作东风。原本凛冽的朔气,似是变得稍稍湿润起来。





三十三 花如关外雪(3)

遥望天地,俱是广袤无边——阿七心中慨然,低声道:“到了此处,方知天高地阔,人便好比那小小蝼蚁,种种利欲私念,都能抛诸脑后才是,如何反倒恁多纷争?”
身侧乌末却冷声笑道:“此时你这样说!若是逢遇久旱,再来此处,只怕却是另一副心绪了!”见那阿七迟疑不语,乌末便接着说道:“我在北祁十数年间,遇上三次大旱,彼时水草枯竭,饿殍遍野,人畜尸身散落各处,若再有瘟疫肆虐,此处便如地狱一般,哪还得闲情直抒胸臆,淡泊远志?”
未及乌末说完,阿七已是明了。半晌,终是低声问道:“由此便是衍祁三次交战,最近一次,更是历经数年?”
乌末便冷冷道:“你们衍国国土广袤富饶,却要与我大祁争夺这北地零星散布的水甸子。水甸子虽说水草丰美,于我们而言万般珍贵,却是不宜农耕。自前朝起,你们陆续迁来人丁垦殖耕作,那些百姓终因不耐酷暑严寒,土地贫瘠,加之思乡心切,纷纷逃回故土。即便如此,衍国仍不肯放手,寸土必争,几番将我们祁人逼上绝路——”
“乌末兄!”阿七忽而说道,“多次战乱,祁人铁骑南下之时,扰我疆土,欺我平民,烧杀淫略,无恶不作,北境边城数十年不得将息——如此,也是将你们逼上绝路么?”
乌末冷嗤一声,“古往今来,既生逢乱世,为求开疆拓土,福泽子嗣,如此也实属无奈之举。”
“国之纷争,不是我等小民三言两语便可说清,”阿七心下颓然,低声叹道,“云七只知——无分世间贵胄贱民,抑或蜉蝣般朝暮生死,皆不可视如草芥,人人却要好好活着,不负生而一世。”
乌末闻言,不觉便敛了怒意,沉声笑道:“云公子如此悲天悯人,乌末实在惭愧。然佛语有云,大威大德。割肉喂虎,削臂饲鹰,严守杀戒,实乃小慈悲也——”
“云七出身微寒,亦是一个俗人。辨不清那庙堂之上、执掌生杀大权之人,心中所怀的大慈悲。”阿七垂首,低低说道,“此生惟盼不见杀戮纷争,可恨日日所谋之事,于此愿却是南辕北辙——”一语既出,暗自一惊——莫不是人在这无垠旷野之间,一时忘情,竟失了往日的心机与分寸?
抬眼果见暗夜之中,乌末双目炯炯,将自己望着。不知为何,阿七却当即释然,眸光坦荡,仿若此间荒原——“北地之行一了,云七只盼能如乌末兄一般,随心所欲,四方游历。”
乌末盯着阿七,终是放声大笑,“我乌末自五岁起,游荡二十余年,自负交游甚广,不想现下才结识了你这样的兄弟!”一面说着,抬手又向阿七肩上拍去。
拍得阿七只得顺势一退,口中陪笑道:“乌末兄实在是膂力了得!”
乌末便笑道:“实不相瞒,当日乌末曾与冒鞊之兄忽莫儿比试射猎,结果却是乌末略胜一筹!”
阿七早前便曾听闻祁王冒鞊有一异母兄长,膂力惊人,举族无可及者——便也笑道:“云七有幸,得见北祁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实不敢当。早先我曾两次败于苏将军手下,若妄称第一,岂不有辱我祁人的颜面!”
“那晚乌末兄与苏公子一决,苏公子乃是以柔克刚。”听那乌末忽而提及苏岑,阿七心中黯了一黯,却仍是轻声笑道,“若当真比试射猎,乌末兄必不输他!”
此话在乌末听来,甚是舒爽,即刻便大笑道:“好!你既如此说,若他日见到苏岑,必要与他再较高下!”





三十四 花如关外雪(4)

阿七点头称是。此时东风渐缓,只觉颊上似是飘来一星水滴,不禁奇道:“那里来的露水?”
乌末闻言,立时仰面望向天际,忽而放声呼喊:“苍天佑我大祁——”
不多时,只见雨滴纷纷洒洒,遥遥自天际落下。乌末亦不躲闪,只立在旷野之中,双臂舒展,仰天大笑。那祁女与三个孩儿,亦是冲出毡帐,手持木盆瓢碗承接雨水,俱是欣喜不已。
阿七便与众人一道,立在雨中,回首却见毡帐门前,映着昏黄的灯光,地上隐隐有暗褐色的血迹,混着雨水,终是渐渐冲淡,消逝不见——呆呆想道,若是年年得遇甘霖,可否便如这般,化解了戾气?一念至此,心中怅然,眼眶一酸,便落下泪来。
雨势转急,此时只见乌末忽然回身,大步走上前来,口中斥道:“还不进去!”阿七兀自怔怔,却被乌末一把扯住手臂,拽进毡帐之中。
“你这人,说傻却不傻,怎的倒有三分痴性?竟如妇人一般!”只见乌末似是哭笑不得——“箭伤未愈,又不可受寒,在雨中呆站着抹泪,却是何故!”
这厢阿七早敛了心神,见那母女四人仍在帐外,离得却远,便抬手将面上一抹,洒然笑道:“不过是雨水,何曾见我抹泪?”
乌末只当阿七身为男子,羞于应承,便冷嗤一声,倒也不再理论,只命她将衣袍脱了,向火上烘烤。
阿七低头看时,所穿裘皮外袍已是微潮,只得依言脱下,仅着中衣中裤,坐在火边慢慢烘烤。此时那乌末便丢过一张兽皮与阿七披了,也向火边坐下,面露鄙夷:“你们衍国男子,样貌最是单薄,我在京中,便见过有男子竟如美妇人一般,倒被奉为第一美男,实在丢脸!”
阿七面上便有些讪讪,“乌末兄却也不可以偏概全——”
“你却不信?你便不说了,即便是那苏岑,亦是生得女相!”
阿七不禁笑问:“如何算是女相?”
乌末嗤笑道:“生得倒比你们的女子还白些,如此还不算女相?”
阿七了然一笑,又见祁人母女向毡帐走来,于是不再言语。
深夜。
祁人民风粗犷质朴,如是不分男女,几人俱在毡毯之上和衣而卧。
阿七顾不得毡毯气味怪异,紧紧裹了兽皮躺着。睡得迷迷糊糊,仍觉那气味萦绕不去,心中便十分不爽。如此倒还罢了,夜再深些,只觉背上层层沁出汗来。当下悄悄起身,掀起厚厚的帐帘,冰凉的夜风便拂过面上。
雨已住了。那风仍从东南轻轻吹来,和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即便是这遥远的北地,南方温润的风,仍带了些许初夏的甜软。
漫漫天际,无月无星。不知为何,却有遥远的天光,在极北方、天地交接处浮现。隐隐可见暗空中舒卷的巨大云朵,仿若远古巨兽一般,缓缓向北而去。
阿七牵了白马,目光追着那些云朵,心中一荡,终是跃上马背,随它们北去。





三十五 花如关外雪(5)

不知过了多久,低矮荒草渐渐绝迹,阿七纵马冲下一处低洼宽谷,茫茫夜色中,大片的高草草地,便映入眼帘。阿七猛地扯下伸向马侧的一丛枯黄草茎,其上水珠四溅。一面缓缓驻了马,一面低头再看时,只见茎端生了细小的芒穗,并非蒿草,亦非芦苇,却是北地水甸中惯有的芨芨草,一蓬一蓬,生在砂土之上。
寻了地势稍高处,挽辔立马,却见这草地一直向北延伸到连绵砂丘的尽头,再往远去,暗夜沉沉,已辨不分明。
许是春日里无雨,枯草尚未返青。远远望着——这芨芨草密丛而生,皆近一人多高,广阔无边,若非战事,周围必驻有牧民。阿七却也知道,凡生此草之地,多是干涸数十甚或上百年的河谷河滩,近处多有洁净水源。想到此处,便打马上前,向草场而去。
阿七骑在马上,缓缓穿过茂密的草场。草顶已没马背,风拂过,那枯草便如麦浪一般,一波一波层叠而至,暗夜之中,仿若在墨色的河水里趟行。索性将缰绳松开,任由那白马仰着脖颈,在夜风中细细辨知气息,慢慢向草场深处走去。
待那白马打着响鼻,缓缓驻了,果然脚下便是一方泛着鳞波的小小湖面,湾在密草深处,岸线曲折,湖水清澈,水底砂石隐约可见。阿七将将滑下马背,白马便俯下头去饮水。
将手浸在水中,只觉一丝清凉,自那指尖直传入心里。阿七抚过水底的细沙与卵石,好似魔怔了一般,幽幽对那白马叹道:“你怎知我要寻到这里?”
一面说着,解下青潭,继而除下外袍与靿靴,丢在马背上。
白马沿着河滩,慢慢寻那新草。阿七便赤脚趟进水中,渐渐向湖心走去。湖水清泠,此时于她却是合宜。直到湖水没至胸口,方停下脚步,身后长发便随着水波荡漾开去。
耳侧是风拂过枯草的沙沙声,微微的水声。偶尔,极远处传来一声鹤唳,此外,唯有空寂——阖上双目,一颗心终是渐渐沉寂下来。
此时身后传来泠泠之声。阿七即刻回头看时,却是那白马也涉水而至,在自己身旁停下。阿七笑骂一声,拍拍它的鼻子,牵了缰绳向岸边折返。
出来水面,浸透的中衣贴在身上,方觉湿冷。阿七束好头发,望了望四周,心知此时人迹罕至,便放心将湿衣脱了,准备稍后在此处生火烤干。将将要取过外袍避体,却听湖湾处哗啦作响,竟像是有人击水。不比方才,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阿七面色煞白,立时扯过外袍裹了身体,反手向马背上抽出青潭。
湖面不过区区十数丈光景,此时果见湖湾处惊起一只孤雁,鸣叫两声,向西北飞去。另有一名男子,片刻间便凫水而来。
阿七已不及整理衣袍,当下后退两步,心中慌乱,唯有一手抓牢身前衣襟,一手垂于身后,紧紧握了青潭。
待男子走出水面,才看清他身量极高,窄腰宽肩,却是上身赤裸,湿发披在身后,腰间缠了祁人惯用的麑皮腰封,长裤湿漉漉的裹在腿上,亦是赤了一双脚。
薄唇未启先笑,“姑娘好兴致——”





三十六 花如关外雪(6)

阿七将眼向男子面上一望,接连又退后两步,脚下却踩了砾石抑或草梗,硌得足心生疼,却无暇低头去看,只有咬牙隐忍。
男子离她三两步驻下,亦不再言语,目光却在她身上流连回转,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果然,随着一阵风,未系带扣的裘衣,下摆便随风鼓起。阿七原是赤身裹着裘衣,此时双腿便裸露在外。风旋着袍摆起起伏伏,却是越掀越高,那男子便笑着,视线顺着阿七的脚踝,一路向上看去。
那衣襟被风吹得眼看便要开至胯间,阿七心中冷哼一声,藏在身后的青潭划出一道光弧,向男子胸口扫去——
男子退身闪过。阿七原本就未尽全力,见他身形后撤,立时便知即使自己方才全速发剑,亦是不能伤他分毫。如此也无心恋战,只怕交手越多,反而露拙,当下便想着如何逃走。
此时那男子却回头向身后一望,湖对面荒草间仍是空无人迹,复而对阿七轻声笑道:“我本要帮你,你便如此道谢么?”
阿七见那男子并不上前,便迅速结上腰间的系带,心中方觉踏实一些,不料听他如此一说,心底咯噔一下,脱口恨道:“你却带了多少人?”
男子一愣,忽而低声笑道:“不多,将将四个——”
阿七怒极,只觉心口气血翻涌,立时又将青潭挥出——那男子避过剑锋,反而抢上前来,抬手便扼住阿七执剑的右腕,指端稍一施力,那青潭便叮呤落地。
阿七大惊之际,男子便看出她左臂有伤,继而一手将她右臂翻转,挟在背后,另一手向她腰背间一揽,将她箍在自己身前,“怎的脾气这般暴躁?当真少见!”
阿七直到此时无计可施,心中方懊悔不已——这宁王世子,先时竟被自己看低了去!
当下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好,你们这五副招子,我却是要定了!”
“只我一副便可,”赵暄挑眉接笑道,“你却放心,方才独我一人瞧见了。却多亏我好意提醒——”
“住口!”阿七斥道,此时抬眼越过赵暄肩头,果见对面隐隐有几名男子,俱是黑衣黑马,正缓缓涉水而来。
未过湖心,只听赵暄声音清冷,吩咐身后众人,“将马留下——”
众男子立时驻了马,不再上前。为首的正是季长,将手臂一挥,其余三人便随他掉转马头,向岸边折返而去。
二人立在沙汀之上。这厢阿七却是衣领微敞,左肩狰狞箭伤,隐约可见。便听赵暄低声叹道:“可惜——”
阿七挣脱不得,渐渐只觉对方手臂已是冰凉,心中更是焦躁。此时赵暄亦发觉怀中女子有异,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拧眉道:“那日逃跑的刺客,却是你!竟有西炎人替你解毒?”
阿七闻言,已忘了羞恼惊惧,心中只余颓然——此人又何须苏岑保护?
接着便听赵暄低声又道:“罢了,今日便将好人做到底吧——”




三十七 花如关外雪(7)

阿七本就手脚虚浮,此时却觉身前男子手臂间力道渐渐放松,不知为何,却将一只手遮住自己双目,双唇凑近自己耳侧,声音低缓,惑人心志:“。。。。。。。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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