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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郡主燕初(16)
不知等了多久。乌末未曾露面,倒见那少女掀起帐帘出来。阿七心知自己与她言语不通,却也只能暂且将此处丢开,尾随其后。那祁女愈走愈远,慢慢向湖边而去。
阿七素来步履极轻,一直随她进了芦苇丛中,亦未被发现。
到了湖边,少女席地坐下,阿七便慢慢走上前去。只见她正拿着寸许长的一支细小骨笛,在手中反复摩挲。发现有人近前,少女并未慌张,只微微抬头打量,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即刻现出惊喜之色。
阿七撩起袍摆,在对面盘膝坐下。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抬头望着自己,干净的面庞,而身上是簇新的裘衣,乌发梳得纹丝不乱,在肩后结成一条长辫——与先时那脏得分不清眉眼的姑娘,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便是望向自己时,如晨星一般明亮的眸子。阿七也望着她,迟疑着开口:“你。。。。。。”
“索布达——”她完全听不懂阿七的话,只将手指着自己。见阿七面露疑惑,忽而向怀中掏出一只锦袋,其上缀了一颗极小的珍珠,将那细珠指与阿七。
阿七低声笑道:“索布达,你叫索布达——”
面前的姑娘便咯咯笑了起来,将锦袋轻轻打开,取出先时那只蓝宝梳,捧在手中,让阿七看。
“阿七,我叫阿七。”阿七看着她眼中隐隐的水光,轻轻说道。
“阿七——”索布达笑着,慢慢垂下头去。
“我和你一样,也是女子,”阿七有几分无奈,明知她听不明白,仍是絮絮说道,“我带你回去找娘亲,好么?”
索布达抬看着她。阿七便指着自己,“阿七,额各其(姐姐)。”继而又摆手道,“不是阿哈(兄长)。”
姑娘只是咯咯笑着,使劲摇头,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将梳子小心收好,仍旧放在怀里。
阿七便有些气馁。
而此时忽而草木窸窣,阿七即刻跳起,抓了剑柄,只见一名男子牢牢盯着自己,慢慢走近。
阿七对着来人微微一笑,待要开口,却见对方突然展开手臂,一把将自己抱住——紧接着自己便双脚离地,如孩童一般,被他抱着兜了两个圈子。
将阿七放下,乌末大笑着拍上她的右肩,“我乌末,向来不曾看错过何人!”
阿七被他拍得矮了一矮,心中便有些窘意——罢了,乌末面前,姑且扮作男子吧。
乌末望着面前的少年,并不开口多问;正如阿七也不会问他,他与坦鞑究竟有无交易。
“乌末兄,”阿七静静说道,“我见过格侓——”
“格侓亦是我乌末的兄弟,乌末必会助他一臂之力。”乌末言语坚决。
“郡主一定要嫁给大衍太子。”阿七低声说道,“况且,你们并无几分把握,我不能眼见你遇险,却坐视不理。”
乌末冷然望着阿七。
阿七便接着说道:“此事牵连甚众,若出了差池,不知会有多少人居心叵测,蓄意挑拨,只盼祁衍失和,乌末兄——”
只见乌末将手一挥,打断阿七,“不必再说。乌末允诺兄弟之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盼此事不要坏了你我情意。今日你应是不会随我走了,乌末告辞!”一面说着,将手拉了索布达,转身便走。
阿七心中一急,上前拦住乌末,“且慢——乌末兄何苦拖累这小小祁女?”
索布达神色哀戚,却并不挣脱。
“这祁女已是认定了云公子,”乌末冷冷说道,“若云公子亦是有意,过了明日,乌末自会完璧奉还。”
阿七明知不敌,当下仍是抽出佩剑,指向乌末颈间,咬牙道:“她不过是个孩童,乌末兄竟连孩童亦不肯放过么?”
不想乌末却突然放声大笑,面容竟带了几分狰狞——“孩童?住口!休要逼我出手,闪开!”一面说着,狠狠向阿七肩上一推,掉头离去。
阿七未作躲闪,被他推出老远,重重跌坐在地。
七十六 郡主燕初(17)
呆呆坐在草中,望着湖面之上粼粼浮光——不知何时,乌云散尽,天幕一轮清辉,水中月影沉沉。天地间仿佛只余自己一人,而将将那少女还坐在自己身侧,浅笑盈盈,手中抚着一只细细骨笛。。。。。。骨笛。。。。。。阿七双眉渐渐拧起。
忽而想起坦鞑帐中那尖细哨声,莫非竟是由这骨笛发出?即便当日自己在雁鸣城楼拦下乌末的连弩,亦不曾见乌末如此愤怒,如今他究竟要这祁女,做些什么?而此时酒意虽消,药力却渐起,四肢百骸倒像燃着了一般,无半分力气,只得伏在半人多高的蒿草之中,静静喘息。。。。。。
拂晓。
阿七被啁啾的雀鸟吵醒,自草丛中缓缓坐起,头痛欲裂,脑中仍有几分混沌。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之声,起身望去,并非军队集结,却有许多人马涌向湖边一处空旷草场。更有牧民赶了羊群,亦是向那空地而去,倒像是一场盛事,即将开启。
并未看到迎接郡主的华车,阿七心中疑惑,快步赶去。
宽阔的草场周遭,扎满了洁白的毡帐,众多牧民,不分男女老幼,赶着牛羊,拥聚在四周,毡帐边已是人群攒动。北侧最大的一处描金毡帐前,端坐着一众祁国贵族,俱是盛装打扮,更有不少华服祁女。而世子与隋远,并数十名戎装亲兵,亦在其中。
草场各处,散落着无数高矮不一的五色彩幡,随着微风轻扬——低者离地不过数寸,高者需骑手勉力立在马上,方可摘得。而草场正中,则由粗壮的松木围起一方栅栏,圈了数十匹骏马。几名身形彪悍的祁国男子,裸着半边臂膀,骑在马上,手中执了长长的马杆,围着栅栏缓缓而行。
人人心中激荡莫名,眼中闪着光亮——谁也不曾留意,一名少年手牵白马,悄然立在人群之外。
阿七不知众人在说些什么,只将眼遥遥望向场中。
随着一声高亢的号角,众人齐声高呼,两名男子缓缓走入场中——一名祁国男子,一名北衍骑兵。二人向围栏中各自选出一匹骏马,摘下束在马眼上的罩子,先后跃上马背。
此时阿七轻轻垂下双眼,丝毫不理会耳边振聋发聩的人声,狠下心来,低低对那白马说道:“。。。。。。我们现下便走,你说好么?”
白马第一次未回应主人,而是不停扇动鼻翼,嗅着远处同伴的气息。阿七能感到白马些微的焦躁与不安,再抬眼看时,远处两名男子纵马飞驰,每人手中皆扯下许多幡帜。而每扯下一面旗帜,人群中便发出一阵欢呼。
号声再次响起,两名男子缓缓驻下马匹,将手中的彩幡交与候在场边的侍者。侍者便用赤金托盘盛了,一盘靛蓝,一盘鹅黄,躬身奉与祁王。
冒鞊兴致盎然,亲手将两盘彩幡数过,朗声大笑。继而却望向身旁的北衍世子与上将军隋远,“皆无杂色,不过,还是我祁国男儿更胜一筹——殿下与将军,可要亲自数来?”话音未落,倒引来周遭祁女一众眼波,频频向那世子顾盼。
赵暄手中执了酒盏,面带轻笑,“恭喜祁王初战告捷,再比过便是——”
由此一轮轮接连展开。阿七亦渐渐看出些门道——无非便是两国骑手各选一色,以号角为令,将那色旗帜摘尽,不得采摘别色;若时辰已过,却未曾摘尽,便只能作罢,以量多者为胜。
其间倒有一段风波——一名北衍骑兵,天生眼疾,不辨斑斓之色,无奈见旗便扯,倒将场上旗帜扯去大半,手中兜不住了方罢,引得一众观者哄笑不止。
几番比试,场上彩帜渐稀,独独余下黑白二色。
七十七 郡主燕初(18)
暄坐在场边,心中早已意兴阑珊,只盼比试终了,带了那郡主尽早返程。
而冒鞊却是意犹未尽,将手指着场中,“如今胜负难分,只可惜苏将军不在——不知殿下手中,可还有良将?”
此时一侧坦鞑便接笑道:“听闻贵国苏岑苏将军,此番亦随殿下北上,昨晚倒还罢了,今日如何不见?”
暄便淡笑道:“哦?苏将军亦在祁地?暄竟不知——”一面说着,回头瞧瞧隋远,“将军可曾听闻?”
隋远面色平淡,问那坦鞑:“王爷却是如何知晓?”
坦鞑便对赵暄大笑道:“若苏将军不在,世子竟不妨屈尊一试——”转而又向冒鞊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世子骑术绝佳,此番献上的西炎良马,亦是世子一手调教。”
暄自是不意于此,待要开口推拒,却见身侧人群隐隐现出骚动——
此时阿七遥遥望见,正北方的描金毡帐,耀眼的白色毡帘缓缓掀起,昨夜那红衣如血的女子,已换上皂色骑装,而原本长可及地的乌发,早被拦腰剪去——无视兄长与族人惊怒的目光,郡主手持软鞭,径自走到世子面前,嗓音暗沉,“燕初愿与殿下比试,若殿下输了,按着祁人的规矩,便不能将燕初带回北衍——”
近旁不知有谁忽然放声大笑,继而除却坦鞑,周遭祁人俱是哄笑起来——祁国贵族子弟,多修习衍语;战乱间隙,有些亦作过京中游历,而这赵暄因了貌美与放浪,竟是略略有些声名。
一众北衍军士,早便压不住怒意,却被隋远冷眼扫过,不敢寻衅造次。
面前这连杯盏也未放下的衍国男子,在燕初看来,生得几近妖异,而周身隐隐透出的倦怠,更似一种无言的轻慢——即便旁人不曾觉察,她倒从未见过有男子流露出此种气韵,令自己想起祁山密林中的雪豹,慵懒却暗含杀机——除却昨夜,昨夜那衍国少年,气度与他倒有几分相似。
先前派出的侍女,至今仍未回来——已有数日,失了格侓的音信,全然不知他的计划,只觉自己正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而昨夜那少年的一番话,更加重了她的忧惧。
即便她的爱人,是原上的白鹰,是祁地最勇敢的男子——她却不知,他在何处,甚至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思及此处,便觉一颗心好似被鹰爪攫住——正如她初时见到他,便被他的白隼,狠狠攫穿了手臂。。。。。。
而如今立在陌生男子的面前,自己并非全无反抗的机会,不如放手一搏,即便输了,只要他还活着,一定会来相救。。。。。。
暄慢慢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郡主——这女子声音不大,而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郡主的言谈并无不妥,祁地素来便有此种嫁娶之俗——若迎亲的男子无法令姑娘诚服,便无颜将她领回-族中。
旁边隋远轻咳一声,低声对暄说道:“世子只怕要勉为其难——
身后随行众人,神色间皆带了些意味深长——京中出了名的浪荡世子,如今倒要替那病弱皇储驯服异邦蛮女,圣上之意,果然极难揣度!
七十八 郡主燕初(19)
暄终是放下杯盏,起身走上前来——面前的祁女微微仰着头,直视着自己的目光,毫无羞赧与惧意,瞳底略带茶色,前额宽阔光洁——如此率性大气的女人,却要嫁与一名暴戾乖张,喜怒无常的阴郁男子。
燕初终是静静收回目光——那狭长的潋滟双眸,竟似能看穿她的心。
男子一言不发,忽而眸光微闪,抬手探向郡主脸侧——
众目睽睽之下,这世子竟敢轻薄皇储正妃?非但旁人,燕初更是一惊,不料只见那男子神色变得沉郁,望着刚刚自燕初发间摘下的隼羽,沉声唤道:“季长——”下一刻,目光已是有些狠绝,对那伏身在地的近侍说道:“将周进,即刻给我押来!”
那白羽之上,有一道狭细金斑,十分罕见——当日,插在那呆女发间,只一眼,便令他牢记于心。
燕初自是不知其后深意,惊措过后,即刻冷声说道:“还给我——”
暄将隼羽递上,却冷冷一笑:“无论是郡主,还是这隼羽,终归我大衍。”言罢,微微抬手,请燕初先行。
燕初夺过隼羽,转身向围场而去。
那厢隔得远了,无法看清,落在阿七眼中,一番情景却是——世子与那郡主初次相逢,便深深对视,世子更是情难自抑,抬手抚过郡主发间,而季长上前劝阻,反倒遭世子责骂离去!阿七心中郁郁,一时竟也不曾想到,暄已知自己逃出营地,且私会了燕初。
而暄被阿七脱逃一事,搅得心绪难安,打定主意要速速了结此间麻烦,快些去捉那呆女回来——如此一来,亦不问郡主选黑选白——号声一起,骑上侍者牵来的栗马冲入围栏,路过一名手执马杆的祁人,拔出那人腰间一柄弯刀。转而策马追赶,将将超出郡主半个马身。若那燕初有意摘取白旗,暄便探身挥刀,借由奔马之力,即刻将那木杆齐齐斩断;若是黑旗,却每每被他抢先摘得——如是几番,燕初心中恼怒,无奈倒像一头被苍狼死死缠住的黄羊,任凭自己左冲右突,终是无法将其甩开。继而赵暄索性越过燕初,将系着白旗的木杆统统砍尽;而沿路下来,黑旗亦是悉数被他扯在手中。
燕初被逼的急了,原地将马一个急转,调头冲向围栏前抄起一根套马长杆。此时场上被马蹄溅得尘土飞扬,透过层层黄沙,燕初猛然间探身抖杆,抛出一个空心索套